贺七想了想之前转房间的时候所看到的两间卧房的样子,还是摇了摇头,道:
“还是算了吧,地铺就挺好的,我还担心你对郑兄弟图谋不轨呢。”
这是一句挺无聊的玩笑,谁都没理他。
于是小飞就走近两间卧房的门前去看了看,觉得这俩其实都差不多,都是一样的乱。
邹鸿也稍微会有一点的不好意思,便又把他叫过来,吩咐说:
“离门近的那边,左边是后厨,右边是茅厕,你在这里可以自由一些,想做什么都行,没有什么规矩。你要是想吃什么,自己去街上买回来就可以了,不要再像以前一样,去白拿人家的,这边可不是南门边上那条街,他们都不认识你的。”
邹鸿一边半开玩笑地跟小飞说着这些,一边从身上摸出了十多枚铜钱和一点碎银两。
“记得省着点花,但是有想吃的东西可以直接买,不够了的时候再告诉我。”
就这小伙子现在的身体,是应该多吃一点好的补一补,他也还处在发育期,对营养会有很高的需求的。
小飞接过这点不算多、但是也绝对算不了少的钱,欲言又止:
“那,好的吧……”
见他是想说点什么,郑琰玉起身来让他去自己的椅子上坐,自己俯下身来细细地掸掉毯子上的灰尘。
“你想说什么?直接跟他说就好了。”
郑琰玉说的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邹鸿。
“嗯……那我以后……以后要怎么称呼这位,这位……大人。”
原来小飞是不知道对邹鸿该怎么称呼,毕竟他是受了人家的大恩,以后还要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称呼上挑拣挑拣也是好的,显得正式,总不可能还是叫他‘大人’吧。
郑琰玉盘腿坐在毯子上,笑得贱兮兮,刚要开口,邹鸿一看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朝郑琰玉扑了过去,伸出左手食指,指着他的嘴,威吓其闭上嘴巴。
“哈哈哈,我不说,我不说话就是了。”
见邹鸿表情凶恶,郑琰玉也不再开邹鸿和小飞的玩笑,对小伙子说道:
“咱俩都是他的小弟,不如你和我一起叫他‘邹司丞’就好了?”
其实郑琰玉在心里都管邹鸿叫“老邹”的,但现在在人家地盘上,也总不能这么直接。
这个“邹司丞”听起来也是相当的官方,感觉和“大人”差不多,小飞听了以后,也有些不确定,去问郑琰玉:
“可以吗?”
郑琰玉反倒是一转身就去问邹鸿,他觉得这事儿需要咨询当事人的意见:
“你说呢?”
邹鸿其实是不怎么在意这个称呼的,没准儿他觉得只要不是骂它的就都可以,称呼也不过是一个代号。
“我没什么意见。”
“那就对了,以后就当小飞是你的小弟。”
郑琰玉就此给称呼一事下了定论。
小飞停了半晌,像是想了些什么,又开口道:
“不然我就叫大人‘先生’吧,我……我听他们街上的人说,被叫做‘先生’的,都是些不耽于世俗的体面人。”
看来邹鸿在小飞心里地位已经是相当的高、相当正面了,郑琰玉一听,笑了笑,答应着说:
“行行行,他是个体面人,‘邹司丞’这种称呼,还是让我这种当小弟的来叫吧。”
“喂喂喂,那这么一来我不也成了他小弟了?”
一旁的贺七听了这话,又相当不满了,他郑琰玉拿自己开玩笑就够了,干嘛要招惹自己?贺七走过来,也一屁股坐到毯子上来,对二人说道。
他称呼邹鸿,也是叫他做“邹司丞”,按郑琰玉的说法,自己便和他是一样身份了。其实他与邹鸿的关系,说穿了只不过是代替了拂衣盟,要和他互相利用,说好听点就叫互利互惠、互相帮助。
郑琰玉望着自己要凑上来找话说的贺七,往邹鸿那边挪了挪位置,好似是要把界限给划开,免得谁会来套近乎一样,一脸不屑地对贺七说:
“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说不定明天就得进牢狱里了。”
这正是贺七心里的痛,贺七想到接下来的前途未卜的日子,一下子就泄了气的一般没话说了,只对着郑琰玉怒目而视:
“郑琰玉,你就不能拣点好听的说?”
郑琰玉却非但没有收嘴,还把身子贱兮兮地又朝贺七挨过去,接着那句说了下去:
“嘿嘿,贺兄弟啊,你放心,这事儿虽然是老邹和你家付盟主定下的要把你坑进去,不过我多少也算是参与了,也有一份儿。所以到时候兄弟我会去大牢里去看望你的,你放心,就是淌水,我也要淌过河去。”
贺七听得不耐烦,像轰苍蝇一样挥手想给他轰走,没好气地说:
“得了吧,你还淌水?整条榆水就没有人能淌水过得去的地方,你净是胡说八道。”
郑琰玉可不管这些,搂着贺七接着扯道:
“别啊贺兄弟,这一关还不知道得关你多久呢,你一个人在那牢里也不好玩,你说兄弟我时不时地来看你一回,还能给你解解闷不是?”
贺七越听他说,心里越难受,直接就把脸别过去,连话都不想跟郑琰玉说了。
小飞坐在之前郑琰玉让给他的椅子上,听着这两位你一言、我一语,还算是有趣的对话,好奇心渐渐上来,也就插了一句话问道:
“郑大哥连大牢里面的事情都清楚的吗?”
这原本只是小飞的一句无心之言,给邹鸿一听,突然想到了之前的那些事,没忍住地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连连点头道:
“嗯,就是,他对那大牢里面可熟悉了,狱卒、牢头儿什么的他全都认识。”
郑琰玉一听自己在小飞面前让邹鸿揭了老底,转头狠狠剜了他一眼,不过他也不能把邹鸿怎么样,打架他也打不过,论官职他只是邹鸿从牢里保出来的跑腿的,更何况这里还是人家的地盘,他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说:
“老邹啊,你……”
其实听潮府大牢的狱卒也是轮班制,经常会有人事调动,所以要说郑琰玉对大牢熟悉到了这种程度,也完全是邹鸿夸张的说法。
邹鸿悄无声息的补刀,也是朝着郑琰玉心里的痛戳了一下,郑琰玉撇了邹鸿一眼,也没了刚才的劲头,不说话了。
邹鸿拍了拍郑琰玉的肩膀,站起身来,往卧房那边去。
走到一半他停下,转头过来问小飞:
“小飞,你要哪一个?”
小飞看了又看,想了半晌,这两个都是一样的乱,根本也就没有什么好挑的,便随便选了一个说:
“右边,先生。”
邹鸿听了,背着他们点点头,头也不回地边走边说:
“好,我就去左边的那一间睡了,郑兄、贺兄弟,你们也早点休息。”
两人都没有理会他,各自在毯子上躺下去。
邹鸿推开了左边卧房的门,脚步却停住了,他就这么杵在那里,自言自语:
“先生……这称呼听着还挺不错的。”
“晚安。”
……
崇禹城最北边的大街,玉龙寺。
这个寺庙并不算是很大,四面的围墙里里外外都被刷成了白色,围墙里此刻非常地安静,并没有什么响动,庙宇大概是被建筑为了听潮府这边的华居风格,若不是墙里大殿的正门那一块牌匾上面写着“玉龙寺”三个遒劲的大字,说不定都会被路过的行人认成是别墅或是宫殿什么的。
这玉龙寺非佛非道,里面也并不供奉着什么神明,或许此前是有的,可是现在早已经断香火很久了。寺庙的院落清清静静,只有一些花叶在夜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的声音。
与玉龙寺毗邻的还有一座无名的宅院,连崇禹城的老住户们都不曾知道,清平司在听潮府的公署与看起来被废弃了的玉龙寺只有一墙之隔,清平司功曹们大多会把玉龙寺的院子也当作是清平司的一部分,连带着把整个分司的地盘都叫做“玉龙寺”。
方佳圭一身的素净,头发绾成一个书生髻,面皮刮得相当白净,五官匀称、脸如其名,正像是一块美玉一般,其年龄绝对不能超过三十岁。
他是在玉龙寺唯一一间还亮着灯的禅房里,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闭眼养气,与这个房间乃至整个寺院的气质看起来都很相合。方佳圭面前还站着一个年龄看起来与他差不多大的男子,穿着一身紧身的劲装,腰上还悬着一把宝剑,面容与方佳圭比起正好是两个极端,脸部的线条有棱有角,一副凶神降世的恶感,与邹鸿反倒是有几分相似。
虽然男子现在是要低头才能看到坐着的方佳圭,不过他的眼神里面没有一点的居高临下感,全都是纯粹的敬仰。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里便是方佳圭现在的住处。
为了方便处理公务,清平司里上到主簿、司丞,下到各曹的长史、功曹,都会在工作忙碌的时候到玉龙寺寻一个禅房短时间地休息,这也不知道是从哪一日兴起的,慢慢地他们就把整个寺庙给占领了,官府也并没有把这个荒废掉的寺庙放在心上,所以现在玉龙寺也算是被默许为清平司的一部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