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插着的是她新剪的一两株花，在阳光下娇艳欲滴，泛着新生的露珠，房间里有飘散着清香，若有若无，又无处不在。
房门又被打了开来，她走了进来，我又闻到了清凉温和的气息，仿若大海一般给人宁静和安慰，和房内的花香是截然不同的。
我才终于明白，那是来自她灵魂的香气，干净纯粹，没有杂质。
快来，和我去修剪新进的花枝吧，她说道，还给我也带了一把剪刀。
我以为这样平和的日子会持续下去。但直到她及笄。
她的父亲似乎给她找了个好人家，那人才貌双全，和她门当户对，我时常听到仆人们私下欣喜激动地讨论。
而被许了婚配的她，却一如往常，照常给她照料的花朵浇水和修剪，对这门亲事没有任何看法，就连一点不满或抗议，都没有。
你真要嫁给他，我忍不住问。
正在细心修剪花枝的她听闻手上一顿，停止了修剪，好一会儿才纳纳道，听闻对方人很好，我嫁过去应该会得很好，两家也能结为姻亲，这是一门好亲事。
可你喜欢他吗？我又问，忍不住皱眉。
她稍稍沉默了一下，才细声细道，你们鲛人或许不理解我们人类，人类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正常的事，我就算不嫁给他，也会嫁给其他人。
人类都是这么随波逐流，没有主见的吗？我有些生气，同时也很心痛，没有再理会她，转身走开了。
这段时间我一直都不理会她，也不知是和她赌气还是和自己赌气。
而她总是这样宽容善良，即使我不理会她，她也总来和我说话。
你看，我给你换了一个品种的花，你可喜欢？她将冰蓝楹花插入瓶中，问我。
我没有回答，她也不在意，又自顾自说道，这蓝色很像你的眼睛，美丽极了。
我抬眼望向案桌上的蓝楹花看去，确实很美丽，美丽的就像大海的星星，深邃宁静，却不及她经常插在瓶子中的花，洁白，璀璨。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到她出嫁，但灾祸却来了。
这一次，我永远失去了她。
之前捕捉我的人类居然找到了这里来，我的行踪暴露了，四面八方而来的猎手，把我围困了起来，曾经和我一起工作的仆人们，用惊恐和异样的眼光看着被围困在中央的我，如看着某些怪物。
我冷笑，大不了和他们同归于尽，就算死，我也不会再去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
这时，我在人群看到了她，她惊慌失措地挤出人群，挡在了我身前，说道，他不是坏人，他一直在我身边，我敢担保，他从未害过人。
这不是卢家大小姐吗？居然包庇一个鲛人。人群中果然有人不满了，包庇鲛人罪名可是很大的。
见他们不相信，她眼中坚定的光芒愈烈，她道，我不允许你们伤害他。弱小的身板居然如此坚定，凡胎肉体也要为我抵挡千军万马，我望着她的背影，竟无法说出话来。
和鲛人一伙的，就一块诛杀！有人嚷嚷，众人纷纷附和。一时间卢府响荡着震耳欲聋的吆喝声。
快进屋去，我是卢大小姐，他们一时不敢杀我，她回头对我说道，拽着我往屋里跑。
早已准备好的弓弩一见，纷纷射开，一时间天空下满了箭雨。
她身上挨了力箭，一个不稳，差点在门前栽倒，但抓住我的手却没有松开半分。
我扶住她刚想说些什么，她就一把把我拉进了屋内，合上的门挡住了铺天盖地的箭雨。
你放心，爹爹的侍卫已经在外面帮我们扛住了，一时半会儿他们攻不进来。她滑落在地上，看起来有些虚弱。
我注意到空气中有隐隐约约的血腥味，地上也开始蔓延着血迹。
身上的血流淌在地，形成了血洼，我低头看着地上的血迹，有些不敢顺着血迹看过去。
但我还是看到了，一根长箭从后背捅进她的身体。
小姐。我握着她的手，声音有些哽咽。
你其实不必这样。
她在河边把我救回来就已经是最大的恩德了，如今却还为了我冒生命之险。
人类可真是脆弱啊，我看着她身上捂住的伤口和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虽然我身上也中了好几箭，却远没有她伤的严重。
既然是我捡你回来的，自然就得护着你，她气若游丝说道，却是坚定的。
把我的心挖出来吧，鲛人得到人类的心脏就能更强吧，我快要死了，你拿走这颗心脏，然后逃远些，不要再被捉到了，她捉住我的手说道。
我的手在她手中颤抖，我确实挖过很多人的心脏，可那些人都是邪恶的肮脏的，可她……
我看向她，她的眼睛是干净的，纯粹的，即使在叫我挖出她的心脏时，她的眼睛也是如此的。
我如何下得了手，我捂住脸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哭泣。
眼泪从指间滑落，落地前化成了一颗一颗悲伤的珍珠。
嗒、嗒、嗒，屋内一时间只回荡着珍珠滚落声。
别哭。她伸手抚向我的脸，我拿来捂住脸的手，望着她。
她轻微地擦拭我的眼泪，道，你这么好看，哭就不好了，掉下来的可都是珍珠，可浪费了。
拿走我的心脏吧，他们快要进来了。她微笑着说道。
我摇摇头。我不明白，这么一个养尊处优，金枝玉叶的大小姐，是如何做到如此强大，即使叫我挖走心脏也是这么坚定，哪怕是死亡也不能叫她害怕。
既然说过……自然要护到最后一刻……就让我……再为你做最后一件事吧。她断断续续，却不容置喙地说道。
外面的人终于坚持不懈，攻了进来，他们破门而入，却只见卢大小姐的尸体靠在门边，心口的心脏已被挖走，那个鲛人早已不见踪影。
这次捕捉，他们空手而归，还葬送了卢大小姐的性命，卢老爷悲痛交加。
案桌上还在的蓝楹花娇艳欲滴，美丽得像大海的星星。
美丽得像你的眼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