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十几个穿着铠甲的人从大门冲了进来,木制的大门被撞得东倒西歪,尘土弥漫得到处都是,乔言还没有来得及睁开眼睛,就感到寒意顺着冰凉的剑锋沿着经脉往上窜着。

“这位仁兄,你说着苏湄真是,一个弱女子竟引得小皇帝派咱们这些人来追杀她,有这个必要么?”说话的正是小皇帝麾下的羽林卫其中一员,得知苏湄曾出现在河州,他便派最亲近的羽林卫远赴河州,只为捉拿苏湄归案。

“这女人不简单哪!听说她可是先帝生前的心腹,先帝死之前还把可号令天下武林势力的衡山令交付于她,希望她为自己翻盘,结果,也是天道轮回,被皇上发现,一气之下把衡山令捏了个粉碎,把她扔下了悬崖,本来以为粉身碎骨了,没想到,竟在这远离京都的河州死灰复燃,陛下能不生气吗?”他前面的人转过身来,悄悄地在他耳边说着。

“要是我,才不把衡山令毁了呢!怎么说也是个那么好的东西,陛下还真是忍心!”他惋惜地摇着头,同时向前面看了一眼。

“这你就不懂了吧,陛下有多恨他老子全天下不知道,咱们可是真真切切地看在眼里,如今这苏姑娘忽然出现,他定然气得不轻,要不然,也不会派羽林卫千里迢迢地来到河州,话说,前边怎么还没完事啊,不是一个郎中家吗?”前面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淡定的模样仿佛经常不需要他亲自动手似的。

“呸!我不认识,什么苏湄,我见都没见过!”乔叔愤怒地说着,他看见这些穿着铠甲的人,就知道坏事将近。

“胡说!你是郎中,受了伤的人总要来你这里看病吧!”为首的羽林卫抓住了乔叔的衣领,眼神凶狠。

“这河州也不止有我一家医馆,我没见过就是没见过,骗你们作甚!”乔叔咬紧不松口,这世上,不管是剑客,还是医者,亦有赤子之心。

“不说是吧?那我宰了他!”方才说话排在队尾的羽林卫从人群中走至乔叔的面前,把手上拖的人拎起,正正地在乔叔的眼前,是乔言。

乔叔的嘴唇颤抖,眼里尽是不舍,可他还是说:“医者自有医德,就算你们如此,我也还是那句话——没见过。”

乔言看着父亲,即使性命还在他人手里,这一刻起,他才真真正正学会了一个词——医者。

“那好吧!收队,走了!”为首的羽林卫愁苦地挥了挥手,转身走出了乔家破烂不堪、经过几次修缮的大门。

“头儿啊,陛下只是说那逆贼在河州,可是,这偌大的河州城,咱们只有十几个人,怎么找呀?他那告示贴得漫天都是,只怕那逆贼看到消息早就跑了!”副统领一脸无奈地说着,他本以为,新帝登基,得到提拔,做一些保国卫民的热血之事,能多领些俸禄,现在看来,都成了梦幻泡影了。

“先找着吧,又能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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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您起了。”苏湄刚睁开眼睛下床,就看见山寨的大当家在她房间外面毕恭毕敬地站着。

“都说了不要叫我大姐了,李由。”苏湄无奈地穿过了他,这半年来,尽是因这汉子一张口就叫她“大姐”,搞得现在所有人看见她都要毕恭毕敬、齐刷刷地喊一声“大姐好”,威风是威风,但是,若是在外人看来,也难免有些尴尬。

这事还得从苏湄遇到他们被抢劫的那一天起,这李由派了二弟三弟单挑苏湄都已惨败告终,竟还不知好歹地要全山寨的人都上,后果可想而知,结果到头来,财也不劫了,色也不要了,一行人皆对她俯首称臣唤一声“大姐”,请苏湄坐镇山寨,要是在平常,苏湄或许会二话不说催马离开,可是此时她被四处追杀,竟觉得自己与这山匪盗贼冥冥中凑成一窝,在这世上,没有容身之处的时候,极阴暗的地方也会选择当作藏身之所的。

“大姐,您今天是不是没事干,那我陪您去山下散散心?”李由一边说着,一边看苏湄的脸色,听说今日有大批商队路过此地,若是苏湄能够助他们一臂之力,那就再好不过了。

“你别想着我会帮你们,打家劫舍,伤人性命,我是不会干的!”苏湄一眼就看穿了李由的心思,义正言辞地拒绝道,在这山匪窝里,因为武功要高于他们很多,苏湄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人垂涎。

“可是,大姐,对方人多势众,我们打不过呀,还得折损几员大将,这多不划算呀!”别看李由生得高大,撒起娇来,也是一把好手。

“又不是我让你们去抢劫的,也就是对方请的镖局弱了一点,否则,你们根本毫无还手之力!”这些莫名自信的山贼有时还很可爱,比如,会听苏湄的话在这肥沃的山头种满粮食和大白菜。

“这——时间长了,兄弟们也想改善一下伙食嘛!”李由嗤嗤一笑,下一瞬却把苏湄整个人提了起来。

“喂——我又没说改善生活——你拉着我干嘛?喂——”苏湄就这样被李由连拖带拽地去了山下——他们这个山寨打家劫舍的根据地。

结果一下山,就傻了眼,因为——有人比他们要提前行动了。

“你们夫妻二人真是不识好歹!我等已经说过留下买路财,便不伤害你们二人性命,不答应——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大汉站在路中间,看着凶神恶煞。

“还请这位大哥饶过我二人性命,我们身上的钱,是要给我夫君进京赶考用的,还望大哥开恩哪!”那队夫妻瑟瑟缩缩抱在一起,恐惧地看向大汉。

“现在这年头,谁都想出来抢我们山贼的生意,真是——干哪一行也不容易啊!”李由在一旁唉声叹气,哭丧着脸,不过对这种小本生意,他还是没多大欲望,毕竟,他们是附近唯一一个可以自给自足的山寨。

苏湄也只是静静地站在李由旁边,观看着情势发展,确实,如李由所说,这年头,山贼很少有不假以声势的。

只是,看着看着,那人的剑差点离那男人的心口就剩一寸长的距离了,苏湄情急之下只好把李由的大刀扔了过去,“叮当”撞掉了那把闪着寒光的剑,一刹那间,苏湄已经到了他们中间。

“这山贼不好做,大家互相体谅,你夫妇二人既要上京赶考,我们这些做山贼的,还得填饱肚子呢!你说是不是,兄弟?”苏湄双手抱在胸前,向那大汉示意道。

“那是自然!多谢这位兄弟出手相助!待我现在就宰了他们,他们二人身上的钱财,你我瓜分!”大汉感激地看了苏湄一眼,提剑就要取他们二人性命。

“哎——虽然做山贼不容易,可是,青天白日下害人性命,就有点伤天害理了!”苏湄话锋一转,拿起刀来直指那大汉,刀尖差一点就刺破了他的脸。

“你——兄弟,你怎么变卦呢?说好了咱们一起——”大汉眼珠子咕噜噜地转,分不清眼前是个什么情况。

“变卦?你伤人性命,本就是不对的,我们偶遇此地,不过乔装打扮,三言两语就成了你的同伙了?”李由突然从高高而茂密的草丛后面走了出来,看他一本正经呵斥那人的模样,还以为他是何地而来的大侠。

“好好好,两位大侠饶命,我今后定当金盆洗手,好好做人!”那大汉吓得不轻,也许,这理由仅仅是李由的块头比他大太多了。

“哦,是吗?”苏湄心里忍不住地笑,脸上却还憋着。

“是是是,大侠饶我一命,日后相见,我必定万死不辞!”大汉低着头,慢慢地往下移直到苏湄的刀锋在他的头顶上。

“那你走吧,今日便饶你一命!日后再让我看见你兴风作浪,我就替天行道,为民除害!”苏湄把刀收回,递到了李由手上,手上没有流云剑,用着什么也不太顺手。

“多谢大侠,多谢大侠!”大汉连滚带爬地跑了,在地上蹭起一层尘土。

“多谢姑娘,日后我们结草衔环,必报今日之恩!”那男子看着年岁也不大,约莫有二十来岁的样子,一股子书生气,对苏湄说着。

“别说——你说你们二人真的是,他都要你们性命了,你们还不把钱给他,难道等死啊?”苏湄有些气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她没想到,读了圣贤书的人也这般迂腐,不懂变通。

“可是——我们身上仅有的钱是要给夫君上京赶考的,若是没了,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有这样的机会了。”那小媳妇娇滴滴的,看着柔弱,说话也温温柔柔的。

“那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啊,若是没人来救你们,你们还考什么考,今日怕是要折在这里了!不管怎么说,保命要紧呀!”

“我们记住了,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若是有机会,等我夫君科考回来,还了姑娘的大恩。”

“哎——你怎么知道我是姑娘?我可没穿姑娘的衣服。”苏湄惊奇地问着,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武服,精炼干脆,哪里有半分姑娘的扭扭捏捏?

那女子看着苏湄,掩面一笑,随后轻声对苏湄说:“姑娘生得好看,男子中可没有这么好看的,那人不识,是他怕是没有见过姑娘。”

苏湄脸上红彤彤的,这辈子还没什么人夸她,夸了又觉得十分不好意思,苏湄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地说:“哈哈,过奖过奖,我——”

“实不相瞒,我二人其实也是山贼,和刚才那个人不一样,我们是地地道道的山贼,我叫李由,她是我们山寨的大姐,她武功可高了,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见过能打败她的人呢!”苏湄正想要编个假名字和假住址的时候,李由这个大块头憨憨一笑,直接把苏湄和他的底细抖了出来。

“啊?”那夫妇二人又瑟缩一番,许久,才颤抖着问苏湄:“这位大哥说的——是,是真的吗?”

苏湄瞪了一眼李由,这家伙,每次都是这样,不坏她的事就不行,不把人吓跑不甘心。

“额——其实,我只是借住在这山寨上,我没抢劫过别人的,而且,我们山寨里不抢劫良民的,都是在山寨里种东西自己吃的。”苏湄语无论次地解释着,这世上,有谁还会,听之后的这些东西呢?若是如此,她也就不用东躲西藏,四处逃生了。

“哈哈哈——”那男子忽而爽朗地笑起来,连带着那女子也笑了起来。

“姑娘真是好玩,若是姑娘说自己是山贼,我二人相信也无妨,毕竟,姑娘侠肝义胆,和那些山贼是不一样的。”

“你们不怕我们吗?”李由听到这话,兴奋地走到他们面前,眼里闪烁着光亮。

“大当家的,我在锅里还炖着土豆呢,你帮我去看一眼,糊了就不好了。”苏湄费了老大的劲儿把李由掰开,站在那对夫妇的面前。

“啊?”李由一溜烟地跑了,转眼间就没影了。他深刻地记着,上次苏湄没有看好锅差点烧了整个山寨酿成的惨祸。

“额——”苏湄搓着双手,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寂静中,她偶尔抬起头来看看他们的眼神。

“姑娘不必多说,我们二人铭记姑娘的救命之恩,几个月后是小生儿子的百岁,希望姑娘能来参加,届时我会将请帖递到山寨上。”苏湄这才注意起女子微凸的小腹,忙怪自己方才太过大意。

“提前恭喜你们了,只是,若是金榜题名,还请公子仔细斟酌,毕竟,伴君如伴虎,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小皇帝或许是个好皇帝,她也不知自己这样劝人是否私心作祟,但是,最终还是说出了口。

那年轻男子有些愕然,他一生中最崇拜的人便是丞相陌谦,以一己之力改变朝堂格局,他上京赶考,也是为了能够见陌谦一面,不过,他还是对苏湄微微一笑,说了一声:“多谢苏姑娘提醒。”随后便带着妻子转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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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你怎地抱了个娃娃回来?”山寨的二当家李巍在临近晌午的时候,看见苏湄落魄地抱了个娃娃走了回来。

“怎的?那家人不欢迎你啊,所以你把他们的娃娃抢了回来?”李巍见苏湄没有答话,好奇地向娃娃身边凑了凑。

“你——”苏湄听见这话抬起头来盯着李巍,许久,眸中又聚起了伤心之意,叹了口气便越过他走开了。

苏湄在昨日收到请帖,本是满心欢喜下山,想着叫娃娃认她做个干娘什么的,也算是功德圆满了,结果,她一踏进那家的门,就看见长长的血迹从门口一直拖到了房间里,院子里的花草东倒西歪,苏湄放眼望去,没有见到一个活人,她急忙奔至房间内部,才看见娃娃的爹已经气绝,身下是一大滩血迹,苏湄听到内室里有微弱的呼吸声,她赶到时,看见娃娃的母亲还剩着最后一口气,匍匐在地面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

“姑娘,你来了——我先将孩子托付给你——,希望——希望你能将她好好养大。”娃娃的娘嘴角淌着鲜血,拼尽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把身下的孩子递到了苏湄的手上。

“苏姑娘快走,他们——他们还会再回来的!”娃娃的母亲说完最后一句话,便倒在了血泊中。

“是吗?那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苏湄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抱着娃娃走了出去。

“我还以为他们说的贵客是谁呢?原来是苏姑娘啊!”尖锐的声音刺破了苏湄的耳朵,竟是故人——杜罗。

“敢问他们何罪之有?竟遭这灭门惨祸!”苏湄气血翻涌,便想立时解决了眼前这些人。

“哈哈哈哈!这世界上,没理由杀人的多了,何况,他们惹了人呢?想必苏姑娘不知道,这位张公子,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吧,当了状元,还不想为皇上卖命,那就把他的命送给阎王爷吧!”杜罗犹如一尊死神站在门口,脸上挂着阴邪的笑容。

“想不到,几年不见,杜管家竟为皇帝做事了?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我沦落至此,竟还能遇见昔日故人,你我当真是缘分不浅呐!”苏湄把娃娃紧紧地护在怀里,盯着杜罗和她手下的人。

“呵,我现在确实不是皇上的人,不过,等把他们二人还有你的尸首送到陛下面前,我还愁不受重用吗?”杜罗心里想着日后的如意算盘,嘴上也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那便来试试!当今陛下以仁德治国,最是惜才,你将他新科状元斩至剑下,你就不怕他倒打你一耙?”

“哈哈,那提了你的头去见,我自然荣华无数!”杜罗一挥手,身后的黑衣人奔涌而上,苏湄躲闪不至,一个不小心被杜罗差点将娃娃抢了去。

她连忙翻身退后,怕伤着娃娃,只好暂时从黑衣人之中退了出来,打算一招“踏雪无痕”离开这里,杜罗却看出了苏湄的意思,她叫人将苏湄团团围住,冷笑一声,从背后抽出一支箭,射向苏湄怀中的娃娃。

箭来得快,苏湄没有来得及躲开,只护住了怀里的娃娃,快速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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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山寨里忽然来了这么一个奶娃娃,全山寨的大男人都当小祖宗宠着,就连尿布都是争着抢着洗,这不,为了娃娃的身体健康,三当家李规不知从哪里打劫了一头奶牛,每天忙活着给娃娃挤奶,对于打劫的事,他们已经遗忘许久了,毕竟,能够自给自足嘛!

“你不吃怎么长大呀,娃娃?”苏湄无奈地看着被打翻的碗,这小家伙,真的很难伺候啊,整个山寨里就她这么一个女的,所以,许多的重任就落在了苏湄的肩上。

“哎——你这不行啊,你这样喂孩子怎么会吃呢?”李由走了进来,从苏湄怀中抢过娃娃轻轻地安抚着,拍着她幼小的后背,不知在唱着什么奇奇怪怪的儿歌,娃娃竟开心得笑了起来。

“大当家真是熟练,游刃有余啊!”苏湄讪讪地笑着,她对个娃娃,是真的没有太大的耐心啊。

“说来这孩子的父母也是可怜,才三个月,就双双弃她而去了,唉——。”李由看着娃娃,不由生出怜悯之心,纵然他也做过些抢人钱财的不济之事,可是,看见刚出生的、如嫩芽般的孩子,还是欣喜不已的。

“哦,对了,有个女人带了十几个黑衣人来闯山寨,说是要拿你的命,被兄弟们活捉了,就关在柴房里呢!说来,苏姑娘你的武功真是奇特,三两招之内便能立于不败之地。”李由羡慕地看着苏湄,眼里崇拜之情显露。

“我还没去找她呢!她自己便来送死了!”苏湄藏在袖子里的手掌握成拳,眼神渐渐变得昏暗。

阴冷潮湿的柴房里,杜罗裹着身子瑟瑟发抖,她本以为这山寨里的人不堪一击,苏湄被她遇上了,就算是为了千金万户侯,也要来试一试,结果,竟落得如此下场。

“吱呀”一声柴房的门被打开,苏湄走了进来,灯光昏暗,杜罗看不清苏湄脸上的表情,她只是觉得寒意充斥着全身,而眼前这个安静的人,仿佛在酝酿着极大的阴谋。

“怎么,你怕了吗?你杀害张氏夫妇的时候,就没想过有朝一日有人会替他们寻仇吗?你做伤天害理之事、恶语伤人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会遭天谴吗?”苏湄看着拖着身子向后一点点挪动的杜罗,只觉万分恶心。

“你这不知哪里来的贱人,事到如今,还在为我当初说过的话耿耿于怀吗?那我便再说一遍,你是贱人!你们全家都是贱人!额——”杜罗的喉咙被苏湄捏紧,她的眼神里,尽是挑衅。

“那便无需多说了,你在我手里,还敢如一只疯狗似的狂吠,说到底,我也很佩服你的胆量,不过,在把你扔进狼群之前,我还是要与你说一件事。”

苏湄随身带了一支匕首,那匕首的光雪亮,刀锋反转着,不断在房间里映出光影,晃得杜氏眼睛发昏,昏昏沉沉地,她只看见眼前一片血红色,疯了一样环着双臂护住自己,才发现身上没有一处疼痛,这才发现,是苏湄用匕首把自己的手心划得血肉模糊,她惊魂未定地仰头看着苏湄,不知她要做什么。

“你对我而言,无所谓,但是,你辱我苏家先祖,就是我这一生的底线,你更——不能杀了张氏夫妇!恃强凌弱,欺负弱小,借别人的性命往上爬的人,真叫我恶心!你听着,看着,我说的话,决不改变,我流的血,便是你日后的下场!”

杜罗疯狂地喊叫着:“你敢杀我!苏湄,你敢杀我?你杀了我,你就杀人了!你以为陌谦还会护着你吗?他还会喜欢一个杀人的人吗?”

“我手上沾的人命多了!并不差你这一条!”苏湄决然离开,关门的时候感觉到腿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苏姑娘,我求求你了,饶了我吧!”

她没有理,只是甩开了腿,狠狠地关上了门。

“大姐,这个人怎么处置?”三当家李规恰好走到这附近,听到里面鬼哭狼嚎,本打算过来看看,没想到碰到了苏湄。

“丢给狼群吧。”苏湄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可是,她脸上的表情,让李规觉得她并不像在开玩笑。

“这女人啊,还真是深不可测!”李规摇了摇头,心里虽如是想,但还是把杜罗套了麻袋,扔到了山下经常有野狼出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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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已经过了两年,娃娃已能咿呀地说着一词半句,走路却十分利索,经常在偌大的山寨跑得没影。

苏湄最开心的时候便是娃娃叫着她“嬢嬢”,这一声,软软糯糯,甜到了心尖儿里去了,让她恨不得把娃娃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带到哪里,亲到哪里,结果搞得娃娃现在还总是留口水,这也就苦了自告奋勇的给娃娃洗衣服的李巍。

他总是这样对苏湄说:“大姐,人家都说小孩子不能老亲的,你看咱们娃娃,都两岁多了,还留口水,这——叫别人看见多不好呀?”

“在这山寨里,隐天蔽日的,谁能看见,长大了自然就不留口水了!”苏湄理直气壮地说着,因为她不给娃娃洗衣服。

“大姐,你给娃娃起个名字吧,不能到时候长大了,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了,还叫娃娃吧?”李规如此说着。

“起什么名字啊,叫娃娃多可爱啊,况且,我们现在给娃娃起名字,也太晚了,她不会答应的。”苏湄一边逗着娃娃,一边说。

“不要吧?”李规想到了他十几岁的时候他娘还在后边跟着“铁蛋”“铁蛋”地叫着,扶额苦笑。

“大姐,你看!是信鸽!俺这辈子,第一次见信鸽呢!”李规欣喜地看着从空中俯冲而下的白色信鸽,乖乖地伸出手来,任它停下。

“为什么有人会往山寨里寄信鸽?”李由突然出现在苏湄背后,摘下那卷纸,随后递给了苏湄。

“我不识字。”

“大哥?俺还以为你挺熟练的呢?结果你到这就停啦?”李规惊讶地看着李由,艳羡的眼神变成了嫌弃。

“我——快问问大姐,这上边说了什么。”

苏湄将卷轴打开,寥寥几行字墨迹未干,想来必是仓促提笔写下,故人手笔在她眼中依旧明朗,“小心提防”四字更是惹得苏湄涕泪横流。

“大姐,你怎么了?这上边到底说的啥呀?”

“没事,叫上弟兄们,晚上到聚义堂来。”苏湄只撂下一句话,便向别处走去了。

晚间的会议上,聚义堂里时不时传来夏虫响亮的鸣叫声,堂里的众人,都捏着一把汗小心翼翼地等着苏湄发话,这个神秘莫测的女人,从两年前来到山寨里以后,不仅不让兄弟们打劫过路的穷人,还怂恿各位当家的在山头上种满了粮食和绿油油的蔬菜,他们这帮本该在山下施展拳脚和大展身手的人,每到秋天却被派到地里收秧,看在当家的对她唯命是从的面子上,他们也勉强卖给这个女人几分面子。

现在这个女人破天荒地把大家都召集到这里,说是要宣布什么事情,什么事情,难道她要走了吗?走了正好,兄弟们可以放宽心吓唬吓唬路上的小姑娘了。

“各位,今天叫大家来这里,是有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苏湄双手撑在桌面上,脸色凝重。

“一转眼就过了快三年,我也时候与大家说一声再见了,这三年里,我虽没有向大家隐瞒过我的真实身份,不过,或许有的兄弟在这三年偶尔出山寨闲逛的时候,也在京都的大街小巷看见过我的残缺不全的画像,想必大家隐隐约约能够猜得出来,两年半前,我受朝廷羽林卫追杀,偶然在这山谷里碰到大家,落草为寇,如今,不知是谁走漏了我身在此地的风声,现朝廷追兵估计已然出发。我处境艰难,危难之际不能让各路兄弟都陷入危险,还请大家在明日子时前撤离山寨,到我为大家准备的地方那里去。”

“大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大家都是兄弟,当初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今有点小挫折,你便要临阵脱逃,你将我们三年的兄弟情义置于何地?那小皇帝算是什么东西,大姐这样好的人,在他眼里竟十恶不赦,我们又何必效忠于辨不清忠奸的天子呢?”二当家李巍义愤填膺,他紧紧盯着苏湄,拳头马上就要砸碎了桌面。

“小皇帝如何,是昏庸无能,还是励精图治,我在此劝诫各位,莫要妄论,因为,任何一句话,都有可能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我在山寨里与大家称兄道弟三年之久,过往的每一天我都极为珍惜,在我心里,从不认为大家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人,只是,我与小皇帝之间的恩怨情仇,和大家没有任何关系,我不想因此而连累你们,若是让山寨的兄弟为我而受伤甚至是丢了性命,苏湄良心不受。”苏湄诚恳地对着神色各异的铁汉子们说道,这件事,该有个了结了,只不过,了结,也是她来了结。

“大姐,说到底你还是不愿意兄弟们出手帮你,那我这大当家的也不好多言什么,我今日在这里放了话,愿意帮大姐的留下,不愿意的现在就走!”一直皱着眉头沉默不言的李由忽而站了起来,威严的目光在众人之间扫视,仿佛要揪出叛徒来似的。

“李由,你又何必如此?”苏湄看着她身边的两人,都是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态,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今日大姐便作山寨的客人,今日之事,由我们兄弟三人做主,我再问一遍,有人愿意走的现在可以走,我决不拦着!”李规语气平淡,却暗含了一分坚定。

聚义堂里的众人面面相觑,脚下却都不曾挪动过半分,他们互相看着对方,没有说话,眼神的交流汇成一片交织的星空,片刻后,他们都站了起来,眼神坚定地看着苏湄,其中一人开口说话:“大姐,虽然有的时候觉得你日渐抹杀了我们做盗匪的天性,觉得有一天不偷偷练好武功杀了你,誓不为人——”

李由的拳头悄悄握起,眼神慢慢向说话那人的方向移去。

“但是,转念一想,你毫不吝啬地将一身所学教授给我们,不让我们伤害别人的性命,让我们在山头种菜,虽然辛苦无趣,但是我们这些盗匪,却第一次感受到了付出后收获的快乐,还救了娃娃,让我们这些人体会到从未见过的人间真情,明白了这人世间还有另外一种不一样的活法,所以,大敌当前,我等必尽全力帮助大姐,决不背叛!”

苏湄心头一热,眼泪马上就要掉下来。

“不好了,大姐,大当家的,山下有大批的朝廷的军队,我看他们的方向,像是,像是咱们山寨的方向啊!”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表情惊恐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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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让,快过来!告诉你个好消息!”今日下朝后,小皇帝忽然叫住了陌谦,满面欢喜。

陌谦不声不响地走了过去,这两年多来,他一直都是这样冷淡的态度。

“陛下,何事让您这么高兴?”

“子让,三年前逃窜的那个逆贼——苏湄,有消息了!终于让我知道她的行踪了,再抓不到她,我朝国威何在?”小皇帝手捧着琉璃杯,变幻夺目的光彩在大殿之中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可他还是察觉到了,陌谦听到这句话后眸中那一闪而过的异样。

“既如此,那便恭喜陛下了。”陌谦微微躬身行礼,打算转身离去。

“子让,不急,你家里不过一个六旬的陌老丞相,那么着急回家干嘛?”小皇帝伸手轻扶住了陌谦欲而转去的肩膀,神色狡猾。

“不知陛下还有什么吩咐?”陌谦没有抬眼,只是低着头问道。

“子让,逆贼奸诈,派一般的人去怕是不能降服她,满朝文武,朕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不知你可愿意替朕前去捉拿?”

陌谦欲言又止,小皇帝趁机开口:“子让,偌大的相府,只有你好陌老丞相两人,要是我肯定得孤单死了,不然,我从宫里调些人给你?”

“陌谦领命,即日便出发。”小皇帝还在思索着什么的时候,陌谦快速答应。

“哈哈,朕就知道,子让一定会答应朕的。”

只求陛下也答应臣,好好对待百姓,始亲万机,励精图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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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此时,诸位兄弟也没有时间离开了,只好请诸位随我一起御敌了。”大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大战在即,人心惶惶。

……

“好,大姐,我们听你的!若是有什么问题,请你一定要通知我们!”一番讨论后,李由带着兄弟们下山潜伏,准备在路上进行伏击。

然而,自始至终,从午间到傍晚,他们都没有在路上看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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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得好吗?”苏湄怀里抱着娃娃看到生人“哇哇”地哭了起来,仿佛面前的是什么面目骇人的妖魔鬼怪,其实,那个人也只是说了四个字而已。

“很好。”苏湄这样回答着,其实,还可以更好一些。

“看来,他什么都知道了,要不然,也不会派你来。”苏湄笑了起来,轻轻拍打着娃娃的后背,试图安抚她激动的情绪。

“他这是兵出险招,不可预料的因素太多了。”陌谦也看着娃娃,粉粉嫩嫩的脸蛋,参差不齐的牙齿,那么天真,那么——遥不可及。

“我跟你回去。”苏湄忽而把娃娃递到了陌谦的手里,把双手伸了出来,她已经看见陌谦背后的枷锁,藏不藏,都没什么关系。

“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陌谦一夕之间变了脸色,愤怒地质问着苏湄。

“当然不是,公子在我心里,是任何人都无法比得上的神袛。”苏湄看向陌谦的眸中尽是欣喜爱慕,她的眼角滑下一滴泪水。

“只是,我思虑多时,想到的最终的能够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大概只有如此。”苏湄抢过了陌谦背后的木枷,默默地把双手伸了进去。

“你既如今便有伏罪的想法,当初又为何要逃到这里,与山匪一起生活长达三年之久?”陌谦一只手拦住了苏湄,他是个不善表达的人,此刻眉宇间的焦急显而易见。

“那时是那时,时间是个好东西,总能改变人的想法,不是吗?”苏湄抬起头,望着陌谦。

“有些会变,可有些东西——永远都不会变!”

陌谦顿了顿,又说:“你本无罪,为何要无故屈服?”

“三年前不甘,三年后就甘心了吗?”陌谦心痛如绞,他又何尝不知道眼前人的心思,只是,与人作对,尚没有活路,何况,与天作对?

“自然不甘。”苏湄忽然把他和娃娃推了老远,点燃了一根不知是什么线,登时便火光冲天,硝烟弥漫,屋倒山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