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三郎家檐头下有间小屋,里面住着一户人家姓伴藏。伴藏与他老婆阿峰都是新三郎家的仆佣,在外人眼中,夫妇俩忠诚勤恳,侍奉主人尽心尽力,而新三郎也三不五时对他二人照顾有加,因此虽是小门小户,家境相较其他,也算殷实。

某晚,深宵之后,伴藏却听到主人房中传来女人的声音。新三郎的为人,在街坊上下是出了名的和气良善;于男女之事上,也素无经验和城府。伴藏不免担心,怕主人被什么心机歹毒的女人所骗。那样一来,首先遭殃的,还是自己这些做下人的。于是,便决定想方设法探一探房中究竟。

翌日夜晚,伴藏手脚轻巧利落地潜至正屋前,眼睛凑上木板窗的缝隙向内窥探。卧房里点着一盏落地灯笼,床帐之下,新三郎正同一位陌生女子絮絮低语。只是,那女子姿容模糊,左瞄右看也辨不十分真切。仅从她朝向伴藏的背影来看,可知身段瘦削,衣饰与所梳发式,都像是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伴藏将耳朵贴上窗板,这下总算将二人的情话听得一清二楚。

“就算我被父亲断绝了恩情,逐出家门,哥哥也依旧愿意收留与我吗?”

“何谈收留不收留,就是要我上门去低头跪求,我也情愿。不过,露儿不必为此忧心。你乃是府上的独苗千金,令尊岂会做出那般狠心绝情之举。较之这些,倒是你若被大人强行带回府去,更教我担心。”

女子闻言,柔声劝慰道:“露儿此生绝不嫁他人为妻。单是想想,都觉得心中苦恼。就算你我之事为世所知,为了守住饭岛家声名,我落回父亲手中终究是一死,九泉之下,也依然对哥哥痴心不改。而哥哥呢,若露儿不在人世,想来也不愿苟活于世间吧?”

女子语毕,唇瓣印上新三郎脖颈,双臂轻缠过去。新三郎也温存回应,将露儿揽在了怀中。

在外偷听的伴藏,却是满头雾水,不明就里。从那女子的一番言谈来看,断不是市井人家的女儿,遣词谈吐都仿佛侯门贵户的千金。伴藏无论如何也要将那女子的面容瞧个究竟不可。他蹑足来到屋后,兜来转去,寻找着墙缝或洞眼,总算觅到一处,能够从正面瞧见女子的脸容。哪知一看之下,却吓得浑身打了个激灵,噌地汗毛直乍。

女人有着一张死尸的脸——不是昨天或今天初死未久,而是一张早已腐肉溃烂剥落的脸——那抚弄着新三郎颈背的手指,望之也兀剩一把森森白骨在搔爬,蠕动。而女人的身体,则自腰部以下都如同灯下的一簇虚影,弥散在空中,消失不见。新三郎款款凝视的年轻美丽的容颜,在伴藏眼中,却眼鼻处仅余几个黑漆漆的窟窿,不过一具空壳骷髅而已。正当此时,不料却有另一女子,模样较之先前那个更为惊悚,不知从房中哪个角落倏地冒了出来,似乎是察觉到了外间的动静,悄无声息向伴藏这边飘近前来。伴藏早吓得不堪再多看一眼,踉跄滚进了隔邻白翁堂勇斋的院内,发疯似的拍打着人家的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