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闲花满地愁,龙争虎斗几春秋。举头吴越齐青楚,转眼梁唐晋汉周。概世尽从忙里老,谁人肯向死前休。贤愚千载知谁是,满眼蓬蒿共一丘。
——杨慎(明)
楔子
……
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后治。
历史上确有诸多实例可以应证这句话。东汉末年,刘焉自请益州牧,后以五斗米教作乱阻断交通为由,中断与中央联系,呈半独立状态,甚至私做舆车千余骑,欲称帝,成为三国时代最早的一批割据势力。
而西晋末年虽有“八王之乱”在先,但在晋朝疆域内率先割据称帝的却是在蜀地自立的成汉政权。以上是前半句的证明。
至于后半句,光武帝平定中原而得陇望蜀,最终消灭公孙述政权实现统一。
巴蜀,自古就是英雄仙侠辈出之地!
……
大唐天宝九载,巴蜀,青城后山邛崃古道。
这是一条隐蔽的悬崖边缘小道,隐藏在深山老林之中。山道蜿蜒曲折,两侧是密不透风的森林,把天空遮蔽得严严实实,只有零星的光线斑驳透下。
小道被滑溜溜的苔藓覆盖,这些苔藓在潮湿的空气中生长得异常旺盛。小道上罕有人迹,更多的是野兽出没的痕迹。湿润的泥土中野猪和山猫的足迹清晰可见,还残留被雨水冲刷过的熊掌印。散布在灌木丛中的野兽粪便新鲜湿臭,腥臊扑鼻,提醒着每一个闯入者。
一群香客正沿着狭窄而湿滑的山道缓缓前行。他们每个人都手持祭品,面色虔诚,口中念念有词,但眼神中不时闪过一丝恐惧和警觉。
密林的幽暗让众香客涌起难以名状的紧张感。众人不由自主地加快步伐,祈祷能快点走出这段看似无止境的阴森小径。
走出密林,小道拐到了悬崖边缘。山路变得越来越险峻,如同行走在鲤鱼脊背之上。每一步都必须谨慎,稍有不慎就可能滑落万丈深渊。众香客时不时用手抓紧那些冒出小道边缘的根须或是岩石,以稳固身体。
悬崖“鲤鱼脊背”两侧,铅云密布,弥漫整个山谷,将无数山峰吞没。
这些厚重的云雾不是寻常的雾气,而是一团团黑色浓雾。阴冷的霜雾中似乎还挟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怨气。风穿峡谷的啸声,更增添了黑雾的诡异和阴森。
就在这死寂中,一种不寻常的凉意从浓雾中逸出,让人毛骨悚然。
突然,从滚滚翻腾的黑雾中透出两只灯笼大小的猩红色蛇眼,冷冽阴森,闪烁着贪婪和凶残的光芒。
隐藏在雾中的妖兽,终于现身。
这是一条黑色巨蟒,腰身如同庙宇廊柱粗细。它的身体在浓雾中若隐若现,盯着众香客,扭转缠绕。
黑色巨蟒粘稠的哈喇子从黑雾中滴落,每一滴似乎都能在山石上腐蚀出小小的孔洞,发出嗤嗤的声响。
猩红色的蛇信子,分着岔儿,时不时从浓雾中探出,在空中划过,仿佛下一刻就能把任何一个稍显慢步的香客卷起,裹入嘴中,生吞活剥。
湿冷的空气因为巨蟒的呼吸而更加腥臭。只要浓雾弥漫到山道,那恐怖的黑色巨蟒就能轻易地将香客们一口叼住,拖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黑色巨蟒显得焦躁不安,不停扭动身体,搅动着浓雾,仿佛随时都准备发动攻击。
然而,每当黑雾即将靠近悬崖的时候,总会刮来一阵山风,始终让浓雾和悬崖保持一两丈的距离。
香客们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祈祷着能够安全通过这片被黑色巨蟒窥探的可怕地带。
……
一个时辰后,众香客有惊无险来到后山山顶——誓鬼台。
誓鬼台方圆十数丈,寸草不生,岩石猩红狰狞,一片肃杀。人走到这里,不由胆寒恐惧。
故老相传,誓鬼台悬崖下方的幽冥谷,乃是封印天下妖魔鬼怪之地。
誓鬼台上有一座一丈多高的石碑,此碑大名鼎鼎,名为“鬼界碑”。
据传鬼界碑为永镇幽冥谷内的妖魔鬼怪而立。碑文乃青城道陵祖师亲手所书,碑文记载了汉安二年七月道陵祖师在青城山,大战六天魔王、八部鬼帅的故事。道陵祖师敕命众妖魔,在青城山黄帝坛下盟誓,人处阳间,鬼处幽冥。从此妖魔降服,人民安乐。
誓鬼台的悬崖边缘,十几个石桩和碗口粗的铁链围成了一圈护栏,防止有人不小心跌落。
几个胆大的香客,慢慢挪到悬崖边上,紧攥铁链,小心翼翼俯瞰幽冥谷底。
幽冥谷深不可测,一层浓雾笼罩在峡谷上方。偶尔雾被风吹散,就会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深渊,宛如一张巨蟒大口,等待吞天噬地,令人有毛骨悚然之感。
这几名香客只觉一阵眩晕,汗毛倒竖,不敢再看第二眼,赶忙退回鬼界碑旁。
众香客马不停蹄忙碌着,很快搭建出一个临时祭坛。祭坛上摆放着活鸡活羊、新鲜蔬果等一系列祭品。
香客们在祭坛周围点燃了数十支蜡烛,火光在微风中摇曳,让整个场地显得格外肃穆。
祭祀开始,年长的祭司身着祭袍,轻轻敲打着铜铃,铃声清脆悠扬,为仪式增添了一份庄严。
众香客手持三炷香,排成一排,面向祭坛,口中念诵着古老的祷文。众人声音低沉,回荡在山谷之间。
祷告完毕,众香客依次将香火插在祭坛的香炉中。缕缕香烟缓缓升起,飘散在山风中,将香客们的祈祷带向天际。
随着仪式的进行,年长的祭司缓步走向祭坛,他手持一把锋利的祭刀,表情严肃。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快速而熟练地宰杀了活鸡和活羊,血液顺着祭坛缓缓流淌。
接下来的一刻,祭祀仪式进入高潮。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默念着祷词。
只见一名香客缓缓走到誓鬼台的边缘,对着幽冥谷的方向,虔诚跪拜,他泣道:“阎罗魔,恳请您降下灾难,让艾家永无宁日!”
哭泣完毕,他紧攥双拳,嘶声裂肺喊道:“艾东,你个狗贼,我诅咒你被人阉割,不得好死,永世留在恶鬼地狱,上刀山下油锅,日日夜夜受尽酷刑折磨!”
说罢,他翻过护栏,一跃而下,跳入万丈深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崖底传来,久久不息……足见悬崖陡峭,落差之大。
紧接着,第二名香客上前,在悬崖边缘匍匐在地,虔诚跪拜,痛哭流涕。随后,张开双臂,飞身一跃。
他跃下时,过于用力,如同一只大鸟,划出一道弧线,落入半山腰的黑雾之中。
黑色巨蟒从浓雾中探出头来,一口叼住香客的头颅。香客吃痛,连踢带踹,本能地拼命挣扎。
黑色巨蟒扬起头颅,张开血盆大口,用力吞咽。囫囵吞枣般,三五下便将香客吞入喉中。
香客凄厉的惨叫声、骨骼断裂声回荡在山谷中,久久不息。
第三名香客本打算一跃而下,听到这凄厉之声,吓得脸色煞白,瘫软在护栏边上。
……
原来,这群香客祭祀的不是天地、神灵。他们祭祀的是幽冥谷里六天魔王、八部鬼帅!
通常的祭祀,祈求的往往是神灵的庇护和天地的赐福,而誓鬼台上的祭祀祈求的是复仇!是报仇雪恨!
向那些用寻常手段无法伸张正义、无法平反昭雪的强大势力复仇!
血债血偿!
以命换命!
即便你放下屠刀,也要让你万劫不复、永世不得翻身!
……
要想得到魔鬼的邪恶力量,就要跟恶魔做交易。代价就是,祈祷人心甘情愿交出自己的灵魂和性命!
这就是誓鬼台的血祭!
故老相传,从誓鬼台跳崖献祭的人,能一命换一命,解除一名鬼怪的封印。
魔王和鬼帅也信守承诺,这名逃出生天的鬼怪,定会完成献祭人杀戮复仇的心愿。
由于血祭极其灵验,而且当世就报,比佛教的因果轮回更加直接快捷,一度导致跳崖献祭的人络绎不绝。
这个祭祀过于血腥和邪恶。为此,几任青城掌门不得不放弃自身修行,派出大量人力物力封禁后山,用道德、礼乐教化百姓。
魏晋四百年离乱结束后,和平再现。巴蜀大地生机盎然、社会趋于稳定、百姓安居乐业,誓鬼台血祭这才远离人们视线。
不知为何今日,血祭又死灰复燃,重现于此?
……
一个十一二岁的绿裳长腿少女,双手紧紧攥住身旁中年男人的衣角,眼泪汪汪道:“爹,您可不能丢下我啊!”
须发浓密的中年男子刚想说话,忍不住嗓子一痒,捂住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缓过来,中年男子对少女轻声说道:“傻孩子,别怪爹心狠,这痨病怕是好不了了。唉……”他看着绢帕上咳出了斑斑血迹,无奈地摇摇头。
中年男子道:“为父时日无多,不如以命换命,让蒙骗你母亲、让咱家妻离子散的恶人死于非命!
只可惜,青石道长还要半年才能出关,走之前见不着咯,唉!
等青石道长出关后,你把这封书信交给他。他是为父的好友,必会收你为徒,传你青城绝学。”
“爹,咱不复仇行不?
就算时日无多,能活一天是一天。说不定青城就有名医,能治好您的病。我不想离开您,我舍不得您。”少女跪在爹爹面前,绞着双手,哭泣哀求。
“好闺女,别学你娘。你爹虽然混的窝囊,曾经也是真心爱过你娘,只可惜真情敌不过无情……以后,你找丈夫,别贪慕虚荣,选个真心爱你的好男人,才会真正幸福……你过得好,爹才会放心……中年男子泪眼婆娑,跟女儿抱头痛哭。
中年男子絮絮叨叨,想到什么说什么,像要把一辈子的嘱托都说完一样。最后,他把女儿搂在胸口,紧紧地抱了抱,半响才松开。
他习惯性摸了摸女儿的头,道:“丫头,照顾好自己。”
说罢,咬咬牙,一把推开女儿,一跺脚,头也不回,朝悬崖边走去。
“爹啊,你带我一起走吧……”
身后传来女儿凄凉的哭喊声,饶是这个东北大汉铁骨铮铮,也忍不住泪洒双襟。中年男子不敢回头,就怕这一回头,就再也不忍心把女儿丢下。
……
虽然从上山前就知道分离在所难免,可真正离开父亲的这一刻,少女还是无比害怕,感觉一个人在暴风雨的大海上无力的漂浮,任凭巨浪把她卷起、抛下。
众香客死死拉着少女,生怕她跟着父亲一起跳崖寻死。
望着父亲的背影,少女嚎啕大哭,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心如刀绞,呼吸困难,胃肠疼痛无比。她就这么看着父亲的背影,已经有些佝偻的背影,渐行渐远,一步一步地离自己而去。
经此一别,人鬼殊途,再难相见。
少女揪心之痛,眼前一黑,瘫倒在地……
……
中年男子腿脚不利落,有些艰难地翻过护栏,面对万丈深渊,发出一声怒吼:“地狱之主,恳请您降下灾难,让安禄山和尹氏这对狗男女不得好死!
凤蓝,你个贱货,老夫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让你永无宁日,留在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中年男子正要一跃而下,只觉腰腹一紧,被一条长索卷住,动弹不得。
“大叔,不可轻生!”
一位白衣少年迅疾如风,冲上了誓鬼台。他一拽长索,将中年男子从悬崖边上生生拽回护栏内。
这位少年大约十三四岁,白净清秀,眼神清澈,不像个习武的,倒象邻家乖乖的读书郎。
另外两名布衣少年紧随其后,手持兵刃,也冲上了誓鬼台。
白衣少年飘然而至,金鸡独立在护栏石桩上,面对众香客,抱拳施礼,朗声道:“在下青城白复,奉命巡山值守。
诸位叔伯,誓鬼台乃青城禁地,还请速速下山。血祭残忍邪恶,断不可为!”
白衣少年白复虽然年少,但话语中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纵横捭阖的气势。
年长的祭司从人群中走出,叹道:“要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舍弃自己的性命。都是苦命人啊!”
白复看到这位祭司,不禁愣道:“陶县令,怎么是您老人家?”
原来这位年长的祭司不是旁人,正是青城山所在灌县的县令。这位当地父母官,对青城知根知底、熟门熟路。怪不得这群香客能一路畅通,深入青城后山禁地。
陶县令长叹一声道:“权相李林甫要治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大人的罪。老朽是鲜于大人门下。于是,御史吉温便拿老朽开刀。希望能通过老朽,罗织罪状,构陷鲜于大人。
老朽一旦下狱,定会被吉温屈打成招。届时,鲜于大人家族和老朽家族,轻则男丁流放千里、女眷送入教坊司;重则满门抄斩,童叟不留。
鲜于大人对老朽恩重如山,老朽愿一命换一命,誓要取吉温那奸贼项上人头!”
白复颇为无奈,埋怨道:“陶县令,您是朝廷命官,怎么也相信这些子虚乌有的鬼怪之说?”
陶县令手缕长髯,微一闭眼,感慨道:“少年郎,你不知啊。
一入官场,都是靠天吃饭。仅凭才学和出身,有几人能够平步青云、飞黄腾达、长盛不衰?
宦海仕途,无常莫测,祸福难料。这自古为官的,哪个不痴迷鬼神、笃信命运啊?!”
……
好在白衣少年白复及时赶到,才将这场血腥的祭祀终结,救下绝大部分香客的性命。
白复告知众人,自己的恩师青玄掌门和几位长老即将提前出关,还请众人移步青城舍院,修养几日。待掌门出关后,再从长计议。
陶县令大喜,他知道青玄掌门在江湖中威望甚高,在庙堂上也有不少门生故旧,就连当今圣上也顾忌三分。
这段时日,陶县令多次上山求助。听说青玄掌门要半年后才能出关,其他长老又爱莫能助。
眼看着京城酷吏即将抵达灌县,缉拿自己和家人。事急从权,病急乱投医,陶县令才选择血祭这条不归路。
若青玄掌门肯出手相助,事情定有转圜。如此机缘,岂能错过?
陶县令再三道谢,主动说服香客,带领众人,悉数下山。
中年男子虽逃过一劫,但依然愁容不展。经过白复身旁时,白复点头示意,攥住他的手腕,搭脉问诊。
半炷香之后,白复松开他的手腕,笑道:“这位大叔,您这肺痨虽然严重,但也不是无药可治。只要及时就医,尚有一线生机。
我青城医术天下无双,定能给您治好。”
中年男子大喜过望,一躬到底,泪流满面。
白复赶忙将中年男子搀起,劝慰道:“大叔,我师父说,安康和自由乃天下最宝贵之物,不可轻言舍弃。一切都会过去,想开些。
您闺女尚小,离不开双亲。还请您多为女儿着想,切不可再轻生啦!”
中年男子连连点头,惭愧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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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誓鬼血祭
白复让随行的青城弟子护送众香客,前往青城主峰的道观舍院。
又让最信任的同门张子瑄和黄勇留在誓鬼台上,以防个别香客去而复返。
处理妥当后,白复只身下山,前往主峰上的长老院——建福宫。
建福宫主殿前的试剑台,被一片开阔的青翠竹林包围,数十名身着道袍的人围在一起,不时发出阵阵赞叹和掌声。
只见一名青衣男子以一敌三,在琴音的伴奏下比试剑法,四人身形如风,如翩翩惊鸿在竹林间穿梭飞旋。剑光如雪,剑锋过处,落英缤纷。
交手的四人都是青石长老的门下。
青石长老是青城掌门青玄道长的师兄,年轻时曾经代师传艺,所以青玄掌门对其也格外敬重。
青石长老资历深,地位尊崇,又护犊子,所以青石长老一门地位超然,门下弟子总是有种莫名的优越感。
见对决精彩纷呈,围观众人议论纷纷。
“二师哥,秦师兄以一敌三,能赢吗?”
“当然会赢了,他可是青城唯一一个能在十八岁练成风神诀的。咱们正一道创教始祖道凌祖师都是在二十多岁时才练成此功的。”
“啊,秦师兄这么厉害啊?”
“可不,掌门也认为秦师兄是百年不遇的武学奇才,所以才让咱们师尊将本门绝学清囊相授。”
“秦师兄武功之高,隐然是青城的翘楚,不知是不是巴蜀年轻一代第一高手?”
“这个嘛,不好说。据说峨眉近年来也出了一位顶尖高手,还是位仙子般美丽的女弟子,冠绝金顶,被誉为‘峨眉之雪’。
峨眉诸位长老公认此女乃是峨眉五百年才出的卓绝人物,声名之盛,直追创派祖师。”
“过两年蜀山论剑,两人必有一战,到时候就知道谁是巴蜀第一啦!”
……
交手数十招后,四人错身分开。
三名弟子对青衣男子抱拳施礼,由衷赞叹道:“多谢秦师兄点拨!吾等受教了。”
青衣男子微微一笑,回礼道:“承让承让!”
这名青衣男子年约十七八岁,身形伟岸,肌肉健硕,古铜肤色,眉宇之间颇有几分英气,只是眼带桃花,有点坏坏的味道,但却是少女怀春最难忘怀的那种劲儿。
青衣男子名为秦永杰,乃是青石长老的独子,得了青城武功的真传,俨然是青城年轻一代的翘楚。
白复见到秦永杰志得意满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白复拨开人群,走到秦永杰面前,质问道:“秦师兄,今日后山,由你当值。你为何擅离职守?”
秦永杰正沉醉在众人的夸赞之中,闻言眉头一皱,不耐烦道:“后山野岭,荒芜人烟,人迹罕至,多值一日,少值一日,有何干系?”
白复闻言,剑眉倒竖,斥道:“秦师兄,你可知今日有香客擅闯后山禁地,跳崖轻生,白白牺牲了数条性命?”
秦永杰一听,倒吸一口凉气。出了人命,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秦永杰眼珠一动,脑筋转的飞快。他衣袍一甩,一扭头,对身后两人怒目而斥:“辛清子、韩柱,我让你俩派五名弟子前往后山,替我当值,你俩可曾做到?”
辛清子和韩柱对望一眼,面现尴尬,支支吾吾无从应答。
秦永杰勃然大怒:“你俩竟敢违抗师命?虽为同门,我绝不姑息。等师父出关,我定禀告师尊,严惩不贷!”
一看秦永杰就是在做戏,白复怒道:“秦师兄,你惹出祸事,还推诿给同门,好不知耻!”
秦永杰脸色一寒,冷冷道:“复师弟,你污蔑尊长,犯了大不敬之罪。我就以师兄身份,给你点颜色看看!”
秦永杰之所以突然发难,倒不是真想教训白复,而是趁机拖住白复,让人去善后。
辛清子觉察到秦永杰暗中使来的眼色,趁人不备,从围观人群中偷偷溜开。
秦永杰率先进攻。他左手手捏剑诀,骈直食指中指,无名指和拇指双扣,右手斜拖长剑,“噌噌噌”三个大步,向前冲去。长剑剑尖在沙石地上快速拖动,擦出一道火花,声势逼人。
白复不敢大意,屏气凝神,拉开功架。身体微微前倾,若猛虎扑食状。
白复双手握剑,持剑如持笏,抱在胸前。剑尖前指,若有若无地颤动,遥指秦永杰胸前要穴。
一个是侵略如火,一个是不动如山。风助火势,星火燎原。
冲到近前,秦永杰一剑从地上撩起,挑向白复下腹。角度诡谲,如蛇信吞吐。
白复双手合剑下劈,一招“力劈华山”,斩断秦永杰长剑的进攻路线。
长剑相碰,电光四射,如虚室生白。
白复虎口发麻,连退三步。
秦永杰得势不饶人,上步如弓,手腕急抖,连刺三剑。
白复步伐灵动,一个滑步,如游鱼摆尾,“哧溜”一下,躲开三剑攻势。
见秦永杰剑势用老,白复不等其收招,以核心为轴,右脚画弧,扇形跳步,借着身型旋转之力,抡剑斩向秦永杰脖颈儿。
秦永杰架剑格挡,护住要害。弹腿如风,踢向白复腿部环跳穴。
这一招攻守兼备,赢得一片喝彩。
“快看,传说中的风神诀”,人群再次欢腾起来。
秦永杰左手捏着剑诀,右手挽出剑花。一抖手,十几个剑花密密麻麻开散出去,如拍打礁石的浪花。
剑花散去时,秦永杰侧飞向一颗碗口粗的青竹,右脚一登,借着柱子强韧的反弹力,四十五度加速跃向竹林顶峰。
“风神诀!”
竹林顶端正是竹叶最繁密处,竹叶象被狂风吸引拉扯一样,“刷”一声,紧跟少年身形,形成一个翠绿色的漩涡。
“落剑式”!
当少年飞翔到最高处时,突然一个倒转身,头下脚上,加速下坠,竹林下的落叶被少年人剑合一的气劲冲击,迅速向外散开,形成一个越来越大的圆圈。
围观人群此时也感觉到扑面的深寒剑气,纷纷倒退几步。
白复也抵挡不住这种气势,连忙快速旋身,险险避开这一剑。
秦永杰剑招落空,就在剑尖刺到地面的一瞬间,剑身突然弯曲,眼看着剑身就要弯曲到折断的瞬间,剑身突然反弹,秦永杰借着反弹的力道,“嗖”的一声,平身飞出,穿越竹林,直刺白复。
“啊!”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只见那秦永杰出剑的速度竟然比先前快了一倍,隐现风雷破空之声。与刚才的飘逸洒脱不同,秦永杰人剑合一,全速旋转,瞬间加速冲刺,刚才喧哗的人群,突然寂静。
白复显然抵挡不住这招,只能倒踩七星,快速后撤。
眼看就要避过这一剑时,不知谁算准了白复后退的步伐,偷偷将一枚鹅卵石扔到地上。
白复落地的最后一步,正好踩在光滑的鹅卵石上,脚底一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就这一个小意外,一步之差,白复没有躲开秦永杰的进攻,被剑势劈的七零八落。
白复的头巾被剑锋扫中,顿时披头散发,狼狈不堪。步伐散乱,跌落在圈外竹林落叶丛中。
人群中又一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
白复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跃起。他一口啐掉嘴角的草梗,昂起头,眼神愈发桀骜,手腕一抖,就要强行抢攻!
“住手!”
远处传来一声厉喝!青烁长老大袖飘飘,大步流星从建福宫正门走出。
见青烁道长及时赶到,秦永杰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他这才撤去剑势,一甩手,还剑入鞘,动作一气呵成,好不潇洒……
青烁长老来到场地中央,众弟子赶忙施礼。
白复上前,将誓鬼台惨案向青烁长老如实禀报。
青烁长老听罢,对白复处理香客轻生事件的做法大加赞赏,并表示随后就会前往道观舍院,安抚陶县令等一众香客。
当白复提及秦永杰擅离职守时,青烁长老点点头,回道:“永杰今日要与同门切磋,不能当值。他跟我请过假,希望另外安排五名弟子巡山。
此事我知晓,也准许了。只是没想到韩柱等人竟敢罔顾师命,偷懒耍滑。”
说罢,青烁长老面色一沉,对韩柱等人斥道:“尔等速去戒律院悔过,向执法长老青崖道长说清原委,领取责罚!”
韩柱等人面色惨淡,赶忙施礼,匆匆离去。
诸事处理完毕,青烁长老再次安慰白复几句,这才带领门下弟子,前往道观舍院,安抚香客。
见青烁长老离开,秦永杰看着草屑满头,尘土遍衣、狼狈凌乱的‘灰衣少年’,好不得意。
他傲然一笑,道:“复师弟,中期大考就要到了,你的剑法还得好好练练,别给咱们青城丢人才是。”说完飘然而去。
“秦师兄的剑法真是神了!要不说得到青城的真传呢!”
“师兄,什么时候也指点、指点我们。”
“秦师兄,今晚‘烁’字门的师弟师妹们在西院备了一席饭菜,您可一定赏光啊!”
……
一众弟子簇拥着青衣男子秦永杰热热闹闹地离开试剑台。再没有人提起某人擅离职守、誓鬼台惨案之事。
人总是这样,无论事件多么残忍悲惨,只要这事跟自己无关,很快便会被其他趣闻吸引,忘掉本应无法忘却的人间惨剧。
……
聪明如白复,怎会不知青烁长老是在刻意保护秦永杰。但事已至此,还能说什么?
白复虽然是青玄掌门的关门弟子,深受师父喜爱,但不知为何,总有一部分青城长老对白复猜忌防范、顾虑重重。
对此,白复多次询问过师父。但青玄掌门总是一笑带过,让其不要多想,没有给出真正的答案。
……
众人散去后,白复很是憋屈,闷闷不乐,独自来到断肠崖旁,抚琴一曲。
琴声清远飘逸,百转千旋。时而如月影幽幽,勾人思乡;时而如大河奔流,天地沙鸥。
曲尽弦断,白复盘坐在悬崖边的大石上,默默地叹了口气。
眼前,黑夜中远处的峰峦如同黑色的巨兽。偶有几声晚归渡鸦鸣,更衬的山谷万籁俱寂。
好不容易从香客惨剧的阴郁情绪中舒缓过来,白复又想起另一件时常干扰自己的困惑:
“算一算,自己进青城也有一些年头了,在青城的同龄弟子中,自己也算优秀。
换成别的弟子,能进青城,能成为掌门的关门弟子,能有今日武功,早就欢天喜地了,但自己却常常活在焦虑之中。
曾经自己也和其他师兄弟一样,为进入青城而自豪,直到半年前一次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