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破遁闪灵旗 变灭盈虚森气象 传声谈旧迹 循环因果快恩仇
- 蜀山剑侠传(第七卷)
- 还珠楼主
- 11002字
- 2019-04-22 15:49:15
话说这时众妖人因红发老祖破了敌人阵法,那半天血光已飞向对面,将全崖洞带石坪紧紧笼罩,成了一片血山,魔火血焰已用全力发动,另外还有别的狠毒法术、法宝一齐夹攻,和敌人成了不能并立之势,知道厉害,又用自己不着,乐得隔岸观火,等到事完,再以巧言诱激,使与自己同流,和诸正派为仇。众妖人都认定峨眉门下十多个有法力的门人非遭毒手不可,好不快意心喜。因血光移向对岸,湖这面便现出天空,无什阻隔,当地景物又极灵秀,众妖人各运了些石块放在湖边,分别坐下,对着一湖清波,向前观战。不时三三两两,交头接耳,互议未来之事。正在说笑得意,猛听破空之声甚疾,方一入耳,已经临头。众妖人原也是各异派中能手,双方相持这一会儿,华山派的史南溪和三影神君沈通,也闻信赶来。因势太急,首先警觉有异,忙即飞身纵起观看时,无如来人神速异常,未看真切。众妖人因各方同党连日闻信陆续赶来,时有到达,敌人党羽却未见有一个到的,再见易、李、金、石诸人俱已在场,以为峨眉后辈中能者差不多已尽如此,即便还有少数未到,也非红发老祖之敌。匆迫之中,内有好几个粗心一点的,俱当来的是自己的人。就在这闻声惊顾瞬息之间,四五道匹练般的光华已自天飞射。内中一个身剑合一的红衣少女,手上还发出百丈金霞,耀眼生花,光华奇强。
众妖人看出来者是仇敌一面,不禁大惊,忙飞剑光、法宝抵御时,已是措手不及,两个法力稍弱的,连同一个残余妖苗,正当来路,吃那几道光华迎头就势一绞,连人带宝,一齐了账。有的更连剑光、飞刀都未及放出,便成了死鬼。犹幸来人志不在此,顺手杀了几个,略一停顿,便星驰电闪,金霞到处,血焰花飞浪卷,立即飞将过去。史南溪认得当头少女,正是前番攻打峨眉时,手持宝镜专破邪法的女神童朱文。后面紧随齐灵云、周轻云、岳雯三人。相隔日月不多,想不到竟有如此高的法力,不禁又惊又怒,扬手数十团雷火朝前打去。沈通也把手一扬,发出好些毒钉、雷火,红光飞舞半天。敌人早已飞入血光之中,一个也未中,其势又不能追将过去。二人和众妖人说道:“峨眉这些小狗男女,实是各派心腹之患。朱文贱婢所用天遁镜,好似比前还要神妙。下余三人剑光也非昔比。此宝正是那血光的克星,红发老祖法力高强,虽不致败,法宝必又要毁去两件无疑。尤可虑的是,敌人皆是峨眉后辈,我们伤亡多人,红发老祖现以全力施为,始得勉强困住,依然未伤一个。敌人师长虽然闭洞不出,但还有好些教外党羽,如驼鬼、矮鬼、贼尼、贼和尚、怪叫花之类,人数颇多。新近借着开府,广为结纳,帮手越多,声势更盛。这些可恶的老鬼,多是机警神速,时久无功,难免赶来惹厌,好的话闹个无结果,弄不好还要伤人受气,一败涂地。”
正在谈说愤慨间,忽又有破空之声由远而近。这次众妖人已然留神,忙起戒备。来人也相继飞到,共来了五人,分三起降落,俱是峨眉门人。史南溪只认得秦紫玲和黑孩儿尉迟火二人,下余三人,俱未见过。众妖人自是愤怒,忙起截住,各显神通,斗将起来。湖这面杀了个难解难分,对岸更连珠霹雳,惊天大震,那千百丈血光已由密而稀,大有减退之势。
原来红发老祖闻得对岸众人惊呼之声,便知敌人来了援兵,刚一回顾,一道百十丈高的金霞,后面紧随着几道匹练般的光华,已电驰而至,冲荡开千层血浪,飞将进来,光中现出三男一女,不禁又惊又怒。方欲喝问,四人中的齐灵云已在宝光护身之下开口道:“老前辈且请息怒,听我一言。”底下话未出口,红发老祖恨极之下,哪还容她分说,口喝一声:“小狗男女,不必多言。”一面催动血焰魔火,一面施展玄功变化,重又幻化血手,想伤害四人泄忿,元神一晃,便已隐去。灵云仍高声喝道:“老前辈,你本正人,只因受了孽徒播弄,以致今日。现在已将身败名裂,我等为体家父及各位师长与人为善之意,好心相劝。你若不悔悟,放下屠刀,少时老前辈昔年所树强敌一到这里,主人是他记名弟子,此老性情,决不容人欺凌,那时再想善罢,就恐难了。”
红发老祖闻言,心中一惊。又见来这四人,不特法宝神奇,内中岳雯、灵云功力更高;轻云、朱文虽然功力稍差,但各有一口极好仙剑,光华强烈。四道剑光又联合在一起,简直无从下手。尤厉害的是那天遁镜,金霞百丈,所照之处,血光立被冲散;自己尽管全力施为,终是近身不得。情知所说不会是虚,前途大是可虑,只是恶气难消,无法下台。心方惊疑,忽听朱文喝道:“这厮想是命该遭劫,不知利害轻重,连四九天劫都等不到,便要送死,我们和他还有什么客气?”说时红发老祖元神所幻血手刚刚现出,意欲向四人中择一抓下。
朱文一眼瞥见,手扬处,便有一粒豆大紫光朝那血手影打去。此宝名为霹雳子,乃上次英琼在幻波池所得宝物之一。当年圣姑用无上法,在两天交界处,收敛空中将发未发的雷电之气凝炼而成,共炼有百余粒。开府时,妙一真人将圣姑所赠法宝分赠众门人,将此宝分作两份,朱文便得了一半。虽然每粒只用一次,但是威力至大,比起正邪各教中的各种神雷还要厉害。红发老祖自恃玄功奥妙,除道家自炼心灵相合之宝,还须功候深纯者外,多半都能摄取,不畏伤害。此宝初发时,又只一粒紫色星光,光虽奇亮,并无别的异状,也无声音,决看不出似无数雷火凝炼。知道对方俱是能手,既敢对己而发,虽料不是寻常,万没想到昔年幻波池威震群魔乾天一元神雷霹雳子,会落在一个峨眉后辈手里。加以被困六人见来了生力军,血焰魔火已被镜光冲荡,宛如浪涛起伏,精神为之一振。内中方、元二人瞥见敌人身形忽隐,知又要用玄功变化暗算,血手一现,便将青灵箭迎面发去。红发老祖还得防护,另用法术抵挡,百忙中连转念的工夫都没有,一时疏忽,仍用血手抓去。说时迟,那时快,那紫光一触即发,血手才一挨上,立化为紫色焰光爆裂,声势之猛,直少伦比。红发老祖骤出不意,怒吼一声,向旁遁去。犹幸功力深厚,负伤急退,忙一运用玄功,便自勉强复原。如换寻常妖邪,所炼元神已无幸理,就这样受创已是不小。
岳雯见敌人败退,乘机连发太乙神雷,加上天遁神镜宝光一照,四外血光越似红雪山崩,波翻浪滚,纷纷消散。红发老祖报仇未成,元神又受重伤,怒发欲狂,略一缓势,重又现形上前,将化血神刀和身带法宝纷纷放出,誓要分个死活存亡。哪知四人早已奉有师父密命,预示机宜,各有防身之策。乘他这一停顿,先用宝镜、神雷冲开血路,飞向易氏弟兄身旁。那辟魔神梭光华减短以后,本能向前勉强冲行,再经四人随护开路,那石坪地方又不甚大,转瞬便引向李、余、方、元四人之处,同在牟尼珠宝光笼罩之下,任何邪法、异宝,俱都无从伤害。
十人会合一处,各自发挥法宝、神雷威力,破那血焰,以待时机。对于别的邪法、异宝,全不理睬。红发老祖枉自怒发千丈,无可奈何。洞中诸人又有反五行禁制护住洞府。红发老祖想用六阴绝灭神功,拼着耗损真元与敌一拼,偏生此法须有三个有法力的助手,而对湖又来了好几个强敌,将众妖人绊住,打了个难解难分。眼看所炼魔火血焰消散大半,此法一破,敌人便可来去自如,气急欲昏,不知克星将至。
红发老祖正恐仇人遁走,忽听对面朱文说:“师姊,你看这厮,把所有家当,连向鸠盘婆借来做门面的一些破布烂铜全卖弄出来,一会儿攻打洞口,一会儿又朝我们做些奇形怪相,和疯了一般。我看不给他一点苦吃,也不知道厉害,再给他几粒霹雳子,让他再躲向一旁,缓缓喘息如何?”灵云喝道:“文妹不可如此,我们须看他以前与各位师长相交分上。他虽耳软,不明是非,但也劫数使然,依他本心,并不如此。此次他门下徒党伤亡太多,纵然咎由自取,死有余辜,到底师徒情分,因恨成仇,也是人情。不过他没平心细想是非顺逆,致败之道罢了。他那法力并阻我们不住,本不难舍之而去,只因少时还有人来,万一不妙,我们还须为他解围。适才你那霹雳子已是不该,如何还再下手伤他?”
红发老祖本来是在寻思毒计拼命,闻言重把那对头影子涌上心头。心一发怵,又当力竭势穷之余,不禁回忆前情,追原祸始,渐生悔恨。觉着仇敌虽然可恶,如非孽徒一再生事诱激,自己耳软受愚,致为所误,也不致闹到这等进退两难地步。有心拼命,又觉数百年苦功修炼,与敌人同归于尽已是可惜;再如敌人师长早有防备,白白葬送了自己,与敌无伤,更是冤枉。心气一馁,越不敢遽然发难。
红发老祖正在相持寻思,不知如何是好,忽听有人由远处传声说道:“蓝苗子,别来无恙?可笑你枉自修炼这多年,五百年前的故人,竟会对面不相识。如非拿了人的东西手短,又因日前有二好友相劝,昨日你追我,便该向你索还旧账了。那五云桃花瘴,只可算是五百年来的利息。你今日元神在此卖弄,那法身想用不着,也吃我暂时扣住,一会儿有人代我向你算账。你既自负本领,纵容孽徒欺压善良,想必对我总该有个算计。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也知道我的性情,轻易不肯与人为难,但是言出必践。我此时为完夙愿,也是神游在外,不愿以转世之身见你,只得转托别人代办。你总不至于非要我亲身到场不可吧?”说罢,语音寂然。
红发老祖原是贵州熟苗,本来姓蓝,极少有人知道。再听那说话人声如婴儿,相隔至少也在三百里外,知是生平唯一对头克星。又听出昨日收去五云桃花瘴,适才中了白眉针,在崖外用法力禁制紧藏的法身也被盗去,底下口气更恶。知道此老得道千年,法力高强,不可思议,无人能敌,为方今旁门中最厉害的老前辈。性情尤为古怪,处治异己,心辣手狠,形神不留。自己尽管平日好强好胜,好容易修炼到今日地步,忽然相隔数百年毫无音信的杀身强敌克星寻来,遇到这等比四九天劫还难躲避的生死存亡关头,也不由得心寒胆悸,宛如斗败公鸡,自知无幸,呆在那里,做声不得。
灵云、岳雯等四人知他胆怯气馁,自认形神俱灭就在眼前,更无心力再事寻仇。方喊了一声“老前辈”,待要发话,忽见一圈佛光由对湖飞虹电舞般穿阵而至,晃眼到达。手扬处,洞口霞光连闪几闪,反五行禁制便自收去。并把手一接,发出一片青光。四围血焰魔火本已消亡大半,青光一现,红发老祖知道此光来历,心情虽然惶急,仍是不舍全毁,手一招,便自收去。来人也不紧迫,也把青光收转,连身外佛光一齐敛去,落下身来,先与红发老祖对面。洞内诸人,早看出来的正是小阿童,好生欢喜,拥了出来。因是敌我还未罢休,此时均是身剑合一,法宝护身,待与洞外十人会合,里外夹攻。
金蝉、石生、南海双童关心二易,迎头抢出,手指敌人正要喝骂,灵云、岳雯早料有此,忙打手势止住。双方已在发话,敌人也把法宝一齐收转。静心一听,阿童还未开口,红发老祖面容惨变,已先说道:“你是枯竹老人叫你来的么?当初我虽不合犯他,也是事出无心,又迫于无奈,并且此事已蒙韦八公求情解免,怎又旧事重提起来?老人想必离此不远,烦劳道友引往一见,与他当面分说如何?”
阿童冷笑道:“你倒说得好哩!老人对我说,他此时不愿见你,也知你有话推托。但你应该知道,当初他向你和韦八公所出的题目,你二人并未做到,你并还辜负了韦八公,怎能怪他食言?现在你那法身,已由他还了我当年的法宝,将它钉在你那隐藏之处。你此时就在我手里脱逃出去,元神往上一合,也是同归于尽了。自己行为,自己明白。这些年来,因你假装好人,竟欲挽盖前愆,所以无人寻你。今日你既纵容门下孽徒倒行逆施,顿忘本来,和我这些好朋友做对,休说我那老友,连我也容你不得。亏你还拿韦八公来做说词。韦八公因祸得福,转归佛门,将来可望正果。照你所行所为,你还有面目见他么?这是你自种恶因,今日受报,怨得谁来?”
众人见红发老祖那么法力高强,骄横自傲的人,见了阿童,竟一毫也不敢倔强,好似害怕已极,不禁惊奇。红发老祖听到末两句,益发神情沮丧,厉声喝问道:“照此说来,莫非你便是韦八公么?”阿童笑道:“你居然还有点眼力,隔了好几世还认得出。如不是我,谁能代他来哩?”话方说完,红发老祖面容忽地狞厉,满口钢牙一错,猛然一晃身形,便已隐去。众人疑他情急反噬,惟恐阿童骤出不意,受了暗算,纷纷上前保护时,只听阿童笑道:“我先还不知前生因果,当你有些门道。如今我前生法宝已蒙老友交还,有了制你之法,难道就被你逃走了么?”话还未毕,手先朝外一扬,一道灵符飞起,青光一闪,湖中嘭的一声,突涌起青荧荧一幢冷光。红发老祖身形忽现,裹在其内,连挣两挣无效,一声长叹,便把双目一闭,不再言语。众人才知湖中另外还有一层专制敌人的埋伏,事前连方、元二人也不知悉,好生骇然。又不禁奇怪阿童所遇怪人就是大荒山枯竹老人,怎会数日之别,便有这高法力?
湖对岸诸妖人与秦紫玲、尉迟火、黄玄极、周淳、悟修五人对敌,因五人开府以后,各得有两件法宝,史南溪等虽然邪法厉害,也是无可奈何。有两个法力差一点的还受了伤,连同几个看出兆头不好的残余妖人,先自遁走。剩下的只有史南溪等五六妖人,恶斗方酣。众妖人先见血光尽收,佛光飞来,敌人齐由洞中拥出,红发老祖停手不战,已知不妙。晃眼工夫,又瞥见红发老祖隐身逃遁,被敌人用一幢青光困在湖心上面,状似闭目等死,料定凶多吉少。众妖人方想抽身逃遁,猛又瞥见崖外飞越进三道金光,其势比电还急。史南溪认出是敌党中前辈有名人物,喊声:“不好!”先自破空遁走。下余妖人本已心寒胆裂,也各飞逃。有的吓得连飞剑、法宝均未及收回,全吃紫玲等五人收去。尚幸来人直往对崖飞去,不曾下手,飞遁又速,五人急于观看红发老祖被困之事,不曾穷追。只内中一个逃得稍慢的,吃秦紫玲用圣姑所赠之宝金刚杵打了一个脑浆迸裂,死于非命。下余全都逃走。
这时红发老祖元神在青光中面现苦痛,状甚可怜。齐灵云刚在开口向阿童劝说,那三道金光已经飞到,来人正是嵩山二老——追云叟白谷逸和矮叟朱梅,同了凌雪鸿转世的杨瑾。白谷逸还未飞到,先把那道金光朝青光上盖去,强力吸起,往上一提。红发老祖遇见这冤家对头,自己理亏,无从分说,先还想大对头不会就到,这一个转世不久,法力尚浅,意欲拼着法身不要,只把元神冷不防冒险遁去,不料对头早有埋伏,一下制住。只当仇人素性疾恶手辣,不知阿童转劫多生,身入佛门,心性已变仁慈,并非无法转圜。红发老祖自以为元神必灭,想起前情,悔之无及,只得闭目听人施为,受那炼神化气之惨。猛觉身上一轻,如释重负。睁眼一看,见是好友白谷逸正以全力来援,身外青光已被吸起,当时喜出望外,忙要乘隙冲出。忽听追云叟喝道:“道友不可妄动,你不知那位道友脾气么?如果不是我亲身赶来,谁还再能救你?稍安毋躁,解铃还须系铃人。已有朱矮子和峨眉弟子为你解怨,一会儿便没事了。”人到危急之际,忽遇救星,再一想到对头厉害,委实不能和他硬来,哪里还敢妄动,口中诺诺连声,不住称谢。
这时朱、杨二人已落崖上,朱梅向阿童道:“小和尚,你能代枯竹道友作几分主的,看我三人和你这些小朋友分上,饶了老苗子吧。”阿童未及答言,金蝉和白、朱二老顽皮已惯,故意拦道:“不能!他用桃花瘴、化血妖刀连伤我们九人,适才又将两易师弟困住,非报仇不可!”朱梅把小眼一瞪,佯怒道:“胡说!受伤九人,是自己不遵师命,要来多事应劫,怨着谁来?自不用功,法力不济被困住,还好意思说人?你们虽然受伤,已然救好;老苗子死了多少徒弟党羽,被你们把他闹了个家败人亡,这气又应该如何出法?小和尚如听你话,我便寻你们六个小鬼的晦气,再和老和尚说理去。”杨瑾也在旁笑劝道:“红发道友并非恶人,此次也是受了孽徒之愚,有激而发;他又于我有恩,望诸道友不可过分。”阿童也不还言,只望着金、石六矮微笑。金蝉道:“小师父,你真坏,自不放人,却望我笑,闹得这位矮老前辈以大压小,其势汹汹。我怕他告爹爹,惹他不起。爱放不放,没我们的事,省你借口。”阿童笑道:“他还要向我师父告状呢。这等不准也得准的人情,真不甘服哩。”朱梅正要还言,杨瑾已先接口道:“小圣僧大度包容,念他多年苦功,修为不易,放了吧。”灵云等也同声劝说。
阿童道:“我本不知前生之事,自从前日枯竹老人一说,才知这厮以前行为忒已可恶。如装好人到底,也不会有人寻他,偏是为善不终。平日纵容妖徒为恶,已负失察之咎;如今索性与各异派妖邪联合一气,夜郎自大,一意孤行。照来时枯竹老人行法观察他的心意,因为记恨杀徒之仇,自知法力难与峨眉为敌,竟欲与轩辕老怪、妖尸等魔头一党。留他在世上,岂不贻害?因此想将他除去。既是诸位道友说情,只要他肯永远洗心革面,不与妖邪同流,不特我与他解去前生仇怨,连枯竹老人也不再与他计较了。”朱梅笑道:“小和尚,赶人不上一百步。你只把乾天灵火撤去,免得枯竹老人多心见怪。你说这些话,包在我三人身上,必能办到。他也修道多年,为一家教主,莫非还要他亲自向你赔话,才能算完不成?”
阿童正要回答,忽听先那婴儿口音又在远方传声道:“蓝老苗,我如不是峨眉齐道友来书为你说情,以你昔年所为,休想活命!韦道友既不与你计较,我也破一回例,真正便宜了你。”说时,那幢青光本吃追云叟运用玄功勉强提离本位,枯竹老人话声一住,倏地刺空飞去。红发老祖知已脱险,满面羞惭,欲向白、朱、杨三人道谢。追云叟恐他众目之下,难以为情,忙道:“道友久战之余,元神不免稍劳,还有那白眉针也须化去,我送道友回山歇息吧。”红发老祖当着前生大仇和一干峨眉门下,本难说话,其势又不能就此走去,闻言自是感激,忙朝阿童遥一举手,说道:“多谢八公不念旧恶,幸免大劫,异日再当面谢,我告辞了。”杨瑾忙道:“红发道友的法身呢?”朱梅道:“这个无须发愁,枯竹老人既允释怨,小和尚又看我们薄面,决不会再与为难。倒是他门下妖孽可恨,我和白矮子代他清理门户去。我二人由那里走,不再回来了。”说时,白谷逸也向阿童遥谢一声,一道金光,拥了红发老祖飞去。朱梅也自驾着一道金光飞走。
杨瑾重向阿童称谢。阿童笑道:“这原是做就圈套,故意吓他,只差点没被朱真人叫破。杨道友何必太谦?”杨瑾道:“齐真人算得真巧。闻二妖尸已然发动诡谋,不论你我,稍晚一步,红发怨毒太深,情急无计,便与妖尸连成一气,不知又要生出什事来了。”阿童道:“那倒不然。枯竹老人自接齐真人手书,立即神游中土。日前我和金、石、甄、易六人无心相逢,将我留住,便是为他护那法身之故。昨夜他元神来此,暗设埋伏。妖尸谷辰同了雪山老魅,果然乘他元神出游,前往暗算。因我在彼,有佛光护住,不能侵害,相持不多一会儿,他便赶回。妖魅自非其敌,没有怎斗,便已吓跑。枯竹老人不怕他们与红发勾结,倒是防他乘虚而入,去往红木岭暗算。一直追出万里以外,给二妖尸吃了好些苦头,知他们暂时不敢在这附近作怪,方始回转。他说红发老祖心术尚好,前生所为还是情急无知。后虽对我不住,事隔多年,我已身入佛门,大可不必计较。不过他生平只此一块心病,枯竹老人又是他唯一克星,正可借此逼他回心向善,与峨眉释嫌。一切早有定算,只为追赶二妖尸往返耽延,不然我早来了。他那法身,不特仍在原处,连所中白眉针俱已化去了。”杨瑾闻言,自是欣慰,赞佩不置。
金蝉又问阿童以前经过,才知阿童前生也是旁门中散仙有名人物,与枯竹老人同时,还是红发老祖师执前辈。彼时枯竹老人时常神游转世,游戏人间,行道济世。有一世转生在一个生苗家中,满头红发,相貌丑恶。彼时红发老祖已然修为多年,尚未创教收徒,法力也已不弱。那日二人无心相遇,红发老祖不知他便是枯竹老人元神转世,看出道法颇高,欲与结交,初意原本无他。不久,红发老祖该当应劫兵解,不知对方于初见之时,便有意成全。临危之时竟生毒念,乘对方入定之时,先将元神摄走,又在当地设下埋伏,想禁制对方元神,强占他的庐舍。谁料事成之后,对方忽然出现,自道来历,力斥他不义之罪,索还躯壳,还要消灭他的元神报仇。红发老祖久闻老人威名,吓了个魂不附体,理屈力弱,不敢与抗,慌不迭突围遁走,逃到韦八公处求救。八公力向老人求情,说:“你每次转劫,法身多是修到年份,寻一深山古洞,在内入定,元神却遁回山去,待不多时,又出来投生转劫。对于以前洞中存放入定的法身,就此封闭在内,有似埋葬,极少复体再用。反正弃置,乐得看我面上,成全后进。”老人先说红发老祖不应如此狠毒卖友,又说自己屡次转劫留存的法身日后还有大用,非索还报仇不可。后因八公再三求说,才出了一个难题:要红发老祖在一甲子内,把老人故乡三峡中所有险滩一齐平去。否则到时便由八公代为处罚。一面并由八公用法力将他元神遥禁,以便到背约食言时,将他斩首戮魂。八公见老人说得好似戏言,一口应诺,保其必能践约,并也从旁相助。
哪知此事说来容易,做时极难。并且三峡上游两边山崖上,住有不少法力高强的修道之士,有的邪正不投,有的不容人在门下卖弄。并且江中石礁,多是当年山骨,其坚如钢,好些俱和小山一样矗立水中,为数又多。昔年神禹治水,五丁开山,尚且不能去尽,何况一个旁门左道。又加上这许多阻力,事未办成,反结了许多冤家,没奈何只得罢了。
红发老祖前言未践,已使人为难。到了所限年数,又不合心存狡诈,惟恐八公将他献与仇人,竟然先发制人,去往八公隐居的龙母洞中,暗破元神禁制。事有凑巧,八公恰是劫数将临,不在洞中。守洞道童又无心说了两句恐吓的话,以为八公回来,发觉禁法已破,必不甘休。反正成仇,走时又把重要法宝和一葫芦丹药盗去。刚刚逃走,八公便为敌人所伤,逃回取药,哪知药、宝全失。一会儿敌人追上门来,终于遭了兵解。由此历劫多生,受尽苦难,直到今世,方始归入佛门。
红发老祖事后才知八公已早代向老人求免,只等到期寻上门来,略加告诫,便将禁法撤去。自己恩将仇报,悔已无及。这多年来,日常想起便内疚。先还恐怕老人重又怪罪;八公转世成道后,寻他报仇。事隔多年,并无征兆。又听说老人已不再履中土,虽以元神转世,只是一味修行,不与同道来往,永无一人知他踪迹所在。知道此老性情,如要寻仇,早已上门,决不会历时这么久尚无音信。并且前已答应八公人情。于是渐渐放下心来。数百年过去,除偶然想起问心不安外,久已不以为意。实则老人和八公,于他俱有夙孽,数该如此。这次如非要收五云桃花瘴,并助方、元二人归到峨眉门下,也不会管他闲事。只因老人受了妙一真人之托,出山太急,不及转世,又以多年修炼从无间断,便把昔日埋藏的法身,择一复体,以备元神日常归宿。但那法身修炼年岁有限,功候不济,附以应敌,不能大显神通。只那日收五云桃花瘴,是以肉身行事,余者均以神行。于是,把那肉身入定,交由阿童护法,就便归时快聚,详述前因,并把昔年代为收藏的两件法宝交还,告以机宜,令其依言行事。
阿童说完前情,齐灵云便取出妙一真人一封柬帖。大意是说:
邓八姑、陆蓉波、廉红药三人苗疆之行,本不应往,事前已有训示,只邓八姑一人能够遵守。蓉波、红药虽以寻觅洞府,无心相值,并非接到信火传声,故违师命,终是有失谨慎。红药用媖姆所赐修罗刀连诛妖人,已树强敌,可速归就八姑,速觅洞府修炼,以便到时应付。修道人穴居野处,何地皆可栖身,勿得在外逗留,致惹杀身之患。余英男欲随英琼同修,并非不可,但她本身尚有要事未了,须在幻波池别府开建以后。余人所领道书、柬帖,各有使命,应即照办。方、元二人,暂时可随灵云等三人一路修积外功,日后回山,再行拜师之礼。
众人望空拜命起立。除易、李、癞姑三人,以及金、石、甄、易六小弟兄,奉命一年以内可以便宜行事,随意所之外,阿童仍和金、石六人一起。秦寒萼、李文衎、向芳淑三人,因受化血神刀之伤,必须觅地静养。易、李、金、石等十人,又商量乘此无事,正好去往陷空岛求取万年续断,早使三人复原,并备异日应急之用,就便还可观玩北极海底奇景,但行止未决。余人互相略微叙阔,便即相继别去。
癞姑见众人还在争论,笑道:“主人都随齐师姊走了,你们还留在这里做甚?”易静道:“不是别的,我觉此行不宜人多。既然大家都愿看北极奇景,到了那里,只着两人下去,余人等在上面,一半玩景,一半防守那班左道中人喜怒无常,又易受人播弄,万一翻脸,势必难敌,有个接应。秦、李、向三同门,可同回寒妹洞府,静养等候。那地方离仙府近,众同门时有往来,如若有事,也方便些。不过此去北极,岛屿甚多,有好些妖人窟宅,我们过时行迹务须隐秘,不可无故生事。到了陷空岛,只能由我和癞姑下去,见机行事,不可争抢。并非我自恃机警,只为今日之事,由我和琼妹而起,师父又许我们便宜行事。各位师长闭洞不出,陷空老祖与紫云三女不同,我们有求于人,须知客主之分。一个行止不检,自家失陷,还要辱及师门,将来何颜回山相见?我虽不才,一则前生曾随家父去过一次陷空岛,稍知海中途径以及沿途险阻、宫中禁忌;二则总比各位师妹年纪较长,照着本门规矩,也应稍微僭先。本定只我三人同行,至多带上两个舍侄,以备破那千层冰壁。如今人数一多,不得不把话说明在先,权充识途老马,请诸位暂时听我调度了。”众人齐说:“这里只易师姊年长,法力最高,我们自然惟命是从好了。”
易静原以六小弟兄是初生之犊不怕虎,加上阿童也是一个喜生事的,偏都非去不可,惟恐到时不听吩咐,出了乱子,丢人误事;坚持不令同行,他们势必另作一路赶去,更易生事,转不如自己率领,多少还可压住一些,便故意说了上面一番话。见金、石等人随声喜诺,阿童也在一旁含笑点头,并无不满之色,心始稍放。
癞姑又道:“陷空岛我虽不曾到过,昔年随侍家师屠龙,却到过它的边界。听一人说,前途便是北极冰原,到处都是千万丈冰山雪岭。陷空岛在尽头偏东一面。中间有一片冰原雪海,地名玄冥界,终年阴晦,只冬至子夜有个把时辰略现有曙光。与小南极光明境终古光明,每年只夏至正午有个把时辰黑夜者,完全相反。人到那里,所有法术、法宝俱失灵效。那人说时,因家师看了那人一眼,便未往下多说,至今疑信参半。师姊乃旧游之地,此话可是真的么?”
易静道:“那道关口实是厉害,便师妹不问,行前也须嘱咐。事非子虚,但无如此之甚。那地方本是北极中枢分界之处,本来就是元磁真气发源之所,差一点的金质法宝、飞剑,到此便要无效。加以陷空老祖生性喜静,近年越不愿与人交往,便在当地利用元磁精气,设下一道三千九百里禁制,横亘山海之中。不知底细的人如想飞越,多半失陷。就勉强冲越过去,前途百十座冰山岛屿,均有妖邪盘踞,各仗地利法力,纷起为难,令人应接不暇。一面陷空老祖也有了警觉,除能事先得他允准,或是自愿相见,多半将水底晶阙隐去,闭门相拒,见面直是休想。沿途那些岛主,除却海中精怪,颇有几个能者外,平日多仰他为泰山北斗,虽未得列门墙,如遇有外人欺凌,也必出面袒护,一个也成仇不得。我们行踪隐秘也是为此。前半无妨,到了玄冥界附近,便须把遁光择地降落。步行约三百六十里,过了这道关口,见了天关,再攀越一片冰原,然后避开海路,绕道飞行。到了陷空岛附近,又须降下,才可无事到达,入海叩宫求见。否则他那禁法神妙,常人步行倒可无妨,只要驾遁光飞行,离地两丈不到,立触禁网,纵不致把我们所有法宝、飞剑全数收去,也必阻碍横生了。另外,虽可用神梭在地底穿行,一则路远费手;二则陷空老祖脾气古怪,最喜人诚敬相对,如以法力自恃,非吃他亏不可。所以他那禁法不阻碍常人和冰原上面生物游行。以前并还曾说,只要有人向道心诚,不畏艰险酷寒,把这万余里的冰山雪海越过,到他岛上,便可收为门徒。除大弟子灵威叟,好些徒弟都是这么收录的。后因门人展转援引亲私,暗助来人免去沿途冰雪寒风之险,以图入门。资质又都下驷,学道不久,时出为恶树敌,屡坏他的家规。陷空老祖盛怒之下,清理了一次门户,重订规条,严禁门人私自援引,这才无人敢侥幸犯此万里冰雪,酷寒奇险。我们只要中途无事,能到岛上,求药一层,便有指望了。”说罢,众人均无异词。
方、元二人所居崖洞,行前已用仙法封闭。众人议定,便即起身。先护送秦、李、向三人回到寒萼那里,一同进内略坐,便往北极海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