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世界西元历397年。
一架隐形磁悬浮飞行器飘在碧蓝海中,在它远处的海岛隐隐约约冒着黑烟。名为“碧水天堂”的海岛几乎每隔两周就要这样被战火硝烟洗劫一场,位于岛中央的森林山地中的军事基地被炮火摧残得摇摇欲坠,在海风里危险地摇晃着,仿佛在无声控诉着人类在一代人时间里作践自然和文明的速度。
自从爱鲁特和贝吉塔两个国家各自派出地质专家共同商讨了几年的地理划分区域,最终在两年前确定了以南北为轴,东西58度为界,硬生生把这个番薯形状的小岛拦腰分割成两半,一国一块。南边归南方的爱鲁特,北边归北方的贝吉塔,而后对世界发表主权认领声明。
至此以后,巨大的采油机、碎石机、探矿机从天而降,作业声轰隆日夜不断,此起彼伏似有互相竞赛之势,唯恐不能先把己方的资源抽干,让天堂沦为荒芜。
“这可真够有趣的,最后还是耐不住打起来了。”安坐于高价打造的飞行器里的胖男人慢悠悠地在沙发上搭起双脚。他的手下在一旁的电脑噼里啪啦地计算着,“老板,好消息!贝尼塔这次损失了七架战机,我们去给谈不?”
“给你个头!”冷不防踢了一脚,“才七架,还不够在诺马市郊区买块菜地的。”胖子军火商咧开油乎乎的嘴,“我说了,不他妈打成世界大战没有糊口的活儿。”
来不及拍马屁的手下忽然发现了新情况,“老板,又有战机被击中!”
待把屏幕墙的画面放大,二人才看出这浑身喷火解体散落的飞行器并非战机。
“是国际救援组织的直升机。”军火商摆摆手,事不关己道,“这世界上只有两种生意,银行家和军火商的,非盈利机构的事不在我管辖范围。”
坠毁入海的民用直升机也和先前那些战机一样,在交战时无人在意。
海面上可以探知的战斗仍在继续。
地对空狙击火炮连续打出炮弹后,岛上的陆地都在震颤。几架想从北面起飞轰炸南边油井的贝吉塔战机再次在空中化为焰火和碎片,残骸洒落于下面海滩和浪花之上。最可怕的是双方在森林里互投生化武器的时刻。尽管士兵们隐蔽在灌木之后,全身上下套着防护服,但同样降到身边的是炸弹,不少人的防护服被划破,没被炸伤的全部都感染了芥子气病毒,士兵只能神情惊恐地看着自己的皮肤缓慢泛起血泡,糜烂剥落。随战军医忙得屁滚尿流,恨不能长出几只手来。
整个海岛在外边观看的人就像观摩一场白天的烟火大会,绿色的区域烧成了橙红色,在茫茫海天之间形成不可思议的鲜亮。
近黄昏的时候,炮火的叫嚣声才开始低沉下去。岛上村庄的民众从破败的家园里爬出来以后都聚集在海岸边,席坐在沙石上,垂着安静麻木的眼,等待着国际组织的救援。没有多余的食物和水,更别提药品和救治了。他们时不时望望那些躺在不远处奄奄一息的受伤者和家属,海风把重伤者临死遗言的只言片语吹的支离破碎。
一个一直跪在垂死男人身边的小女孩听完男人最后的呼吸声后,眼泪更是止不住。她浅色头发的后脑勺上浸染着大片血迹,强忍着要崩塌的意识,她颤颤巍巍低头去吻了吻父亲冰凉的额头,然后晕倒在了旁边死去多时的母亲身上。
这过程没有人说话,海浪在拍打,腥风在吹拂,林中士兵的哀嚎声与焚烧的火焰咯咯声才是主旋律,其他的生死微不足道,如同无声幽灵的行走。
天色暗了下去,海面上始终没有出现救援直升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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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天后,爱鲁特的诺马市国会区,7AM。
由于在两个小时之后便是例行国会,与贝吉塔日益临近的战后新一轮和谈即将拉开帷幕。在议员经常光顾的国会饭店已经早早有大批记者等候。
“叮”一声电梯开门,一个个子矮小貌不惊人的身影迈步出来。记者们立即涌了过去,在几个安保工作人员的围护下争先提出问题。
“凯勒议员,请问您今天准备上交的议题是什么?”
凯勒议员一边去拿自己的早餐,一边职业微笑回答,“当然是促成和平的有关议题了,我会尽力在政界和民间推行更多建设性工作。”
“能具体透露一下吗?”
议员在自己的餐桌上慢条斯理地用起餐来。“如果你们知道五天前国际救援队在‘碧水天堂’岛屿上罹难的人员,就大概猜的出来。”
记者挤着脸皮,“您又在卖关子……”
“这么说吧,”凯勒议员叹了一口气,似乎被追问得有些无奈了。“这架直升机上有一对姓里克的夫妇,他们可是国际救援委员会的主席。为了人道救援事业殒命异乡,无论如何政府都得对他们的贡献作出表示。”
“您的意思就是说……”
“他们夫妇的名字可以变成慈善的象征。”
此话一出后,凯勒议员不管记者怎么追问也不再透露更多信息了。
在之后的又一个月,诺马市与全世界的记者都在忙于报道两国元首在“碧水天堂”海岛聚首并签订停战协定。不过这一天更引人注目的是另一场仪式。
碧水天堂海岛——
在风和日丽,白沙微烫的沙滩上,凯勒议员抱着刚被授勋和平卫士勋章的里克夫妇的年幼孤女,他面色凝重,语态却出奇柔和:
“今日在这个地方签署的爱鲁特-贝吉塔和平友好宣言,不仅仅是对两国渴望和平,向往平等的人民的一次褒奖,对那些平生致力于救死扶伤的人道主义者们更是如此。因为在他们眼里人的生命才是最宝贵的。他们放弃安逸生活,天伦之乐,挚友相伴,甚至是生命。“他停下来看了看怀里的小女孩,怯生生有些茫然的婴儿蓝眼眸以及胸前在阳光下愈加洁净、闪闪发光的银制勋章。
“希望一枚爱与人道的勋章可以为我们两国与世界掀开一个崭新的篇章,一个能长久和平稳定的开始,一个子孙后代能安心成长的新世纪……”
“……原来如此。“之前在国会采访凯勒的记者在台下翻了翻眼睛,”配上那种废话,这个家伙真的到了食人部落也有本事收买人心呐。有点意思……”
同行拍摄的摄影师推了他一下,“念什么呢,好不容易签了和平协议,你能写点有针对性的文章吗?”
“和平协议是没啥噱头可写的,不过关于爱鲁特未来的总统选举我倒是有兴致写写。”记者用他的下巴朝着还在动情演说的凯勒议员撇了一下,“看着吧,原本默默无名的议员先生一定会在以后政坛上大放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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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诺马市——
市区的三环地段繁华依旧,虽比不上经济景气的前一个十年,但也未曾让置身其中的人们感到太多萧条凋敝,街上车流穿梭,工作的人群行色匆匆。
在一家相对闲静的读书吧里,一个年轻人独自坐在靠窗的隔间里用电脑查阅资料。虽然窗边的竹帘掩里一半,从外面街道只能看到男子的部分侧脸,却也可以识别出他暗铜色的头发,干净的白衬衫,清俊的轮廓。几个捧着电视杂志的女孩路过时不由得驻足议论:
“是不是他啊?真的好像!”
“可是他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儿呢……”
听到手机里那个特定旋律的铃声响起,爱德华·库尔关闭电脑上有关人造多元侵入式脑神经的资料,打卡手机查看刚刚收到的信息:西海岸街63号,二楼B座。
他在脑中记下地址后起身离开书吧。
“打……打扰一下,请问你是爱德华·库尔吗?“他刚出店门就被五六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围住了。
呃,这样没有什么伪装就出街果然很容易被认出来。
“我是。”爱德华做了个拒绝她们递来的本子,和气地说,“抱歉,我实在赶时间。”说完不再停留,小跑上自己的车疾驰而去。
几个追星女孩即使没有得到期待的签名,却还是满脸兴奋,互相叽叽喳喳个不停,“真是爱德华,他好有气质,比电视上帅多了!”
爱德华把车停在了目的地的街道边,迎面眺望了一眼散发着贫穷杂乱气息的公寓楼。关掉引擎,他观察了一下四周才拔出消音手枪,检查好子弹后小心地由收回在肋间枪套里。
踩过楼梯间发出腐臭的食品垃圾袋,他无声地来到二楼。这栋楼的走道是旧时百叶窗式的,阳光像斑马线一样一道道地映在他路过的房门上。
侧身移至那扇紧闭的门口时,爱德华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然后他伸出一只手敲敲门。
“扣扣扣。”
里面的人贴着门颤抖地摸出手枪的瞬间,爱德华猛地飞起一脚,破门而入,震开的门板砸到那人的脑门上,哐的一声仰面被撞倒在地,爱德华进来以后顺便用脚后跟关上门。
除了那一声响动以外,楼廊恢复平静。
“布罗迪先生,你最好让你的小伙伴就那样待着。”爱德华指的是对方掉在一边的手枪,语气仍是平和有礼,“你不反对的话,我们可以先坐下来谈谈。”
半躺在地上脑门淌血的布罗迪慢慢爬起来,举起双手,满脸胡渣的脸上写着疲倦和不甘,“你是来杀我的吗?没想到动作挺快的啊。”
爱德华瞥了一眼脏乱不堪的室内环境,面色不动,“你抛弃妻子,出卖国家,就是为了在这老鼠洞里苟延残喘吗?”
对这番奚落,布罗迪如梦初醒,“你是政府的人!”
“请先回答我的问题。”
“……他们出了五百万!”地上的人情绪爆发,双手捂着脸喊道,“我根本没办法拒绝!”
“哦。”爱德华点点头,“你可以在审讯室里尽情宣泄这段故事。不过我只是奇怪,你这样一个小小职员,如何能把那么机密的文件偷出来?”
像是预料到他会这样问,布罗迪忽然感到害怕似的向后缩了缩,“我哪里进得去呢,我只是个接头人罢了……”
当爱德华要深入询问时,听得碰的一声玻璃碎裂,只见布罗迪身后的窗帘抖动了一下,接着布罗迪应声倒下,后脑被炸了个血洞。
爱德华闪向一边,直到把自己完全贴在墙下,但很快他就意识到对面的狙击手无意再狙杀。从窗户边缘看出去,对面那栋公寓楼处于对光面,根本捕捉不到任何人影。
“可恶……”
望着脚边已经气绝身亡的线索,爱德华露出今天第一个无奈的表情。
“难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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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之中的六月时各个学校的毕业典礼时间,培强教育学院也不例外,与别的学校不同的是每届毕业生都必须在一个地下室接受训话。这所谓的地下室实际上是个诺大的房间,四面都是空空如也的白色光滑墙壁,只在主席台墙上装饰着代表爱鲁特的金色雄狮的浮雕,它正用冷峻的绿眼睛注视着新一批在此聆听教诲的学员。
“我知道你们中的大部分人不会成为真正的NYG(国家青年卫队)队员,但是与入选的同学一样:未被选中的人也具有一定的素质可以胜任外勤和后援任务,因此,在接受安排以普通工作作为掩护期间,你们也需要和正式队员一样保持警惕,随时候命。“
与其说是教诲,不如说是毕业安排的通报吧。底下半数以上稚气的脑袋和尚存天真的眼睛不约而同地对着台上的中年男人神游。
“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人物,不是学校老师啊。”
被上面男人气势唬得一愣一愣的学员,回魂后赶紧问问老道的同学。
“他不是学校的人,是NYG的副总,管理NYG大小事务的人。我们都听说过NYG对外而言只是一家外贸投资公司吧,如果我们上头最终大boss是凯勒总统,那么公司的副总你们也应该想象的出是什么人物来担当吧。”
“什么人?”
不耐烦菜鸟们的迟钝,于是又压低声解释道,“这么说吧,校长负责在世界上收容孤儿加以训练,大boss负责出钱养活咱们,而那个叫‘副总’的,就是负责今后如何差遣我们的呐。你说不是总统的心腹能让管那么大的事么?”
“哇……怪不得他那么神气。”
只见那副总三下两下交代完就离开,剩下的交给校长继续主持,下边的学生好像终于摆脱了那层压迫感似的都大大松了一口气。
“算了,即便校内成绩合格,NYG队员的入职测试淘汰率却几乎有90%以上,我们这些没选上的至少比那些还要准备新一轮测试的家伙轻松。”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没选上的学员还是对准NYG队员报以艳羡的目光。
培强教育学院在在一般人眼里只是一所每年在全国招生不到两百人的小型私立学校。但在校内,凡是签了保密协议的人都知道,这是一所培养特工的地方,生源并不是普通家庭的小孩,而是从凯勒家族名下的全国各个慈善孤儿院里数以万计的孩子中挑选出绝少数,作为学员收入学校。这种严厉挑选本身就是大浪淘沙,更不用说还有一大批人最终会被NYG测试刷下来。
副总走出地下室时,正好在通道遇见任务归来的爱德华。发生的始末他已经在电话里听说了,于是拍拍属下的肩膀。
“把这件事交给‘那边’的同伴查吧,虽然不能马上揪出埋在总统身边的内奸,但对方也不得不杀掉一个可用的棋子。”
“副总……”
“别只顾着外事工作,去会会学弟学妹们吧,他们有些人很可能是你未来的同事呢。”
爱德华目送副总离开才进去地下室。
不多时,地下室里响起了女学员们激动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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