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各家小姐的马车统一在州衙后门停了下来。车里的姑娘们下车,魏楚欣注目去看,眼瞧着都是各家的庶女,偶有两个嫡女,也是出自小门小吏。
被鲍家的婆子丫鬟们接了进去。到了正院,就见一排端着红色喜盆的丫鬟们笑盈盈的迎了过来,喋声笑说:“请姑娘们净手。”
魏楚欣随着众人洗了手,正接过帕子擦手时,听到了那个让她极其熟悉,在她身临火海时断了她最后希望的憎恨声音。
鲍昊正和柳伯言讨论:“诶,你说魏家新回来的那个在不在这人堆里!”
柳伯言转过来往这边一瞧,便瞧见了魏楚欣,脸上禁不住一乐,拽了拽鲍昊袖子道:“那呢,说曹操曹操到了!”
鲍昊顺着柳伯言的视线瞧去,刚好看见了正温婉的低着头,用帕子擦拭双手的魏楚欣。心里一热,抬腿便要往姑娘这边走,却一下被身旁柳伯言拽住道:“干什么去,她身份再低也是魏同知家的,明面上造次不得!你大姐和我大哥的婚事就在这几日了,你要一时痰迷了心窍犯下什么难堪事,别怪我没提醒你!”
鲍昊不耐烦的往后一甩胳膊,“你想多了,我能干什么,不过是过去打个招呼罢了!”
两人说话之间,众位姑娘已经被请进了正堂,魏楚欣跟在人群后面,看着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走过极其熟悉的府院,便想到了上辈子那活得悲惨的人生。心如湖面被狂风猛击了一般,来回翻滚,搅得她难受非常。平复了好久,才稍缓了过来。
走进了屋,正堂三大张拼在一起的长条案上放着四个大箩筐,箩筐里分别装着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
身旁有鲍家的人笑着提醒道:“还要借一借姑娘们的玉手,将饱满,光滑,圆润的谷子挑拣出来,经姑娘们手里挑出来的,必是好的,大姐儿的婚姻也能如这五谷一样,圆圆满满,和乐美满的!”
按习俗说,待嫁的新娘子这时候应出来给挑谷子的人前来敬茶表示感谢的,只是那鲍昊的姐姐鲍晓此时正安坐在三层纱幔隔着的内屋里,并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魏楚欣挨着魏二站着,漫不经心的低头随众人挑着五谷。一颗圆圆的莲子正被她拾起拿在手里,只见右手所带指环突然亮了,又发出浅浅的光来。她不禁打起了精神,抬头细看身边的各位姑娘,虽说不是各各都花容月貌,但都面色红润,不像有病的模样。
思忖之间,去男方家里铺床用的干果已经挑了满满一子孙桶。屋里带领着干活的婆子笑着走到一层纱帘处听候吩咐。
坐在纱帘里面的鲍晓半天也不曾说话。魏楚欣和众人不得不安静的站在原地,不知这即将要为人妇的鲍家大姐是个什么意思。
这时,隐约听见纱帘里面有丫鬟小声提醒说:“大姑娘,众位小姐还都在外面等着呢,咱们不出去见见么?”
屋子里极静,寂静中透着些微的压抑,并没有即将成亲的那些热闹喜悦。只听里头鲍晓微叹了口气,对一层纱帘处听候吩咐的婆子说:“烦妈妈安置各位小姐们出去喝茶,替我好生照顾,新婚在即,多日劳累,就不见各位姊妹了。”
众人俱应“是”,只魏楚欣低头不语。她看着手上指环随鲍晓说的这一番话后变得越来越亮。
莫非这有病的人是鲍晓?
魏楚欣一边随众人往外走,一边思忖着。
这边来到偏房喝茶吃果子。只见出了屋子,那发光的指环渐渐的又不亮了。为探个究竟,趁众人吃茶闲聊的功夫,魏楚欣又悄悄的走了出来,一接近正屋,指环果然又隐隐的亮了。
难道真是屋中鲍晓的病?正想着,只听有人呜咽道:“我的儿啊,如今这般天地,该如何是好啊!”
这声音魏楚欣也听的出来,是鲍昊母亲的声音。才探头想往下听,却不想一下子被看门的丫鬟给瞧了去:“谁,是谁在偷听!出来!”
避之不及,魏楚欣所幸跟着丫鬟走了进来。
一进屋,就见母女二人坐在床上哭成一团。鲍昊的母亲余氏在哭,鲍晓也在哭,哭得人揪心不已。
鲍昊的母亲余氏正找不到出气口,吩咐一旁的丫鬟将魏楚欣拉到了面前。魏楚欣淡定抬眼,只见那鲍晓两只眼睛已经哭得樱桃一般。余氏抹了眼泪,让魏楚欣跪下,要审问她可是听到了什么。
还不等魏楚欣张口辩解,奇事就发生了。魏楚欣见那指环不仅亮了,上面还有银辉小字一个字一个字的飘出来,飘到她眼前,等她看过后,又如青烟一般,随风而消散了。
那字串联起来是:此症为青丝绝,患者不痛不痒,只青丝俱脱。若医治及时,尚可活命蓄发,然则月余将耗尽经血而亡。
“这是哪家的木桩子,拖下去先掌嘴二十,拉回来再审!”余氏见魏楚欣站在那里若有所思般的并不回应她,一时就怒了。
身边鲍晓抹了眼泪,摆手劝慰道:“快是得了,我之所以得了这样的怪病,原是你们为非作歹,报应在了我的身上。如今我已是这般了,还是少为些非作些歹吧。”说着,就要摆手让丫鬟送魏楚欣走。
经过了一番心里挣扎,在救与不救鲍家之人的抉择中,魏楚欣最终还是选择了前者。她在想,老天爷让她重生,又给了她这枚指环,让她研习医术,就是让她看病救人的吧。鲍昊是她的仇人,可他姐姐鲍晓上辈子和她并没有交集。鲍晓的病普通郎中定无法医治,如若她此时狭隘的不予施救,月余后鲍晓要真死了,那她和蒋氏、鲍昊这类人又有什么区别了呢。
暂平了心中那口气,魏楚欣眼看着正簪着头发的鲍晓,平和说道:“大小姐的头发真是乌黑发亮,”只听了这样半句话,鲍晓和余氏的脸色都是一变,魏楚欣接着说那后头半句:“只可惜却不是大小姐自己的吧。”
鲍晓听了,手指头都有些打颤的往头发上摸探,摸着头上的头套还在,一时间吩咐丫鬟道:“快,快……把镜子拿来。”直到将镜子拿来,见那固定在头皮上的头发依旧在,旁人并不能轻易查出端倪,才松了口气,对魏楚欣道:“许是你刚才在外面听到了什么,但不管听到什么,还请你守口如瓶,不要外传。我不想拿言语逼迫你,你也是姑娘,以后也是要去嫁人的,只求你将心比心,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
余氏一时被鲍晓说的红了眼睛,偷偷拿袖脚抹了眼泪,想到平日里自己做的那些恶事,现在报应在了自己女儿身上,一时间感觉肠子都要悔青了,又想到自己已是半老徐娘,真想替女儿受这么个怪病。
“我必是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只是大小姐该怎样瞒过同床共枕的夫君呢?”
鲍晓听了,眼睛又是一红,死死咬着嘴唇,半天后才松了开,轻飘飘没有一点力气的说道:“只恨我这怪病昨晚上才曾发作,万条青丝一夜间变成白发而脱落。现如今催妆礼都已经送了过来,再说退婚只能是让靖隋两州的人家笑话。要这样嫁过去,被松哥哥瞧见,我……”说到这里,不禁摇头否定自己,“不行,不能让松哥哥瞧见,不行……不能!”最后忍住哽咽,哀莫大于心死的说:“如今我也只剩下一条路了,人都说一死百了,要是因游池赏玩,不幸失足,溺水而亡,对大家都是个好结果……”
话没说完,余氏就堵住了鲍晓的嘴,“我的儿啊,你可不能做傻事,你死了,你让娘怎么活,横竖咱们不要这门婚事就是了,爹爹和娘不怕别人笑话,就养你一辈子……”
“娘……”说着,母女二人又抱头痛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