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赴江西 连遇蹊跷人

史一氓顺着大路一路疾奔,回到客栈将自己的东西包在随身的包裹里斜挎在后肩,结清了房钱便顺着西湖边一路向西走去。

此时正是旭日东升,天高云淡,鼓楼顶部的硫金碧瓦发出明闪闪的白光,史一氓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眼神痴痴地望着远处凤凰山山顶,山顶沐浴着阳光,隐隐透着飘渺的薄雾。

史一氓猜想王梦烟或许已经跟着静一师太踏上了西去之路,他不知道此次一别,还要等到多久才能再次见到王梦烟,不禁黯然神伤,足足在西湖边停留了大半个时辰,这才一狠心沿着西湖边向西飞奔而去。

过了**塔,翻过虎跑山,从六合塔底穿过,直上钱塘江大桥,此时钱塘江波光潋滟,平和温顺,作为水路交通枢纽,江面上帆影幢幢,过往船只荡荡悠悠,或急或缓,穿梭不停,一片忙碌,史一氓不由放慢脚步,也不急于赶路。

临近中午,史一氓刚好经过天目镇,一路疾行,心浮气躁,顿觉饥渴难耐,放慢脚步,穿过天目镇低矮的门楼走进镇去。

天目镇建于唐朝,离杭州近三百里,因背倚天目山得名,是徽杭古道的重要梳纽,镇内南面是一片民居,高低错落,依山而建,皆是白墙黑瓦,雕廊飞檐。

天目镇北面是一片空地,此时人头攒动,地上到处堆放着布品丝绸、服装鞋帽、盐巴瓷器,靠近城门处是一个牲畜交易市场,一个个子矮小,头发凌乱,一脸皱纹,神色萎靡的五十左右岁的汉子怀中抱着一柄长剑,手中牵着一匹瘦骨嶙峋,腿高颈长的红综色的马,马的鬃毛参差下垂,脊骨突出,马头上插着一根稻草,显是待价而沽。

史一氓是豪爽热肠之人,见那人没精打彩,那马又显然是几天没吃草料,顿生侠义之心,不顾自己饥渴难耐,快步走到那汉子面前,双手一揖道:“请问这马是要卖吗?”

那汉子缓慢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史一氓,又眯起眼睛,似是没有丝毫气力,有气无力地说到:“当然是卖啦,你没见脑门上有草吗?还问。”

史一氓觉得这个汉子的脾气有些奇怪,说话这么难缠不讲理,但他有心扶贫济困,也就不放在心上,继续说到:“请问这匹马卖多少银子?”

那汉子索性眼睛也不睁依旧有气无力地说到:“这是一匹好马,只是跟着我吃不好,又长途跋涉,你给三十两银子吧。”

史一氓幼年随爹爹史云鹤去过马市,相马技术略知一二,当下仔细看了看马的嚼口和四蹄,又用手抓了抓马鬃,绕着马走了一圈,见马没有伤残,拍了拍双手说到:“的确是一匹好马,我要了。”说罢解下包裹,从里面取出一个五十两的元宝递给那个汉子,那汉子接过元宝,把马缰往史一氓的怀里一甩,说了一句“我可没零钱找你”转身突然向街里急奔而去。

史一氓笑了笑当下也不去计较,牵着马顺着大街往镇里走。天目镇不大,只有一条长街穿镇而过,沿街却排布了二十余家客栈和饭庄,史一氓找了一家大门脸的饭庄牵马而入,小二过来接过马缰,史一氓说到:“给我的马喂上好的草料,我连饭钱一起给你。”说完径直走进饭庄大厅。

正当饭口,饭庄里已经坐了几桌客人,史一氓扫了一眼,见都是商贾装扮,不是细皮嫩肉,就是脑满肠肥,显然都不是练家子,当下也没细瞧就坐在了临街的窗边,要了一斤熟牛肉,一斤女儿红慢慢吃了起来。

一个时辰以后,史一氓酒足饭饱,估计那匹马也已吃饱,喊过店小二将饭钱及草料钱一并结清,去马厩里牵出那匹瘦马出了饭庄,见马肚浑圆,不忍就骑,于是牵着马走出天目镇。

又行了三里多地,史一氓用手捋着马鬃说到:“走了这么久了,你消化得也差不多了,对不住了,你也该运动运动了。”那马嘶溜溜地叫了一声,四蹄微蹲,史一氓一纵身跃上马背,那马挺胸拔背站直了身子,不等史一氓催促便扬起四蹄向前飞奔。

史一氓没想到这匹瘦马跑起来这么快,但觉耳边呼呼风响,那马犹似蹄不沾地,马尾橫飞,顿时夹紧双腿,那马以为主人催促,更加翻蹄亮掌,风驰电掣一般顺着徽杭古道一路飞奔。

不知不觉斜阳西沉,树影瘦长,天色已经暗淡,史一氓刚好来到清风镇,清风镇位于黃山脚下,被两座山峰夹在中间,南北纵宽不过五里,一道小河穿镇而过,小河南岸一条土道直穿过清风镇,通向东西两侧的山口,河的两岸零散地分布着上百座房屋,由于尚处江南地界,所有房屋依旧是白墙黑瓦,雕廊飞檐,中间夹杂着几座高大的楼房,张灯结彩,雕梁画栋,一看就是富庶或官宦人家。

史一氓勒住马头,翻身下马,牵着马缰沿着土路慢慢走进清风镇,见路边一个大门脸,高大的飞檐门楼上挂着四盏红色羊皮灯笼,亮着灯火,上面分别写着“清”“风”“客”“栈”四个大字,灯笼下方是两扇黑漆木门虚掩着,史一氓推门走进客栈,只见客栈分前后两院,中间被一个连脊五开式的房子隔开,前院只有一丈宽,两边分别是马厩,里面拴着几匹膘肥体壮的好马。

一个伙计急忙迎了出来问到:“客官是要住店还是打尖?”

史一氓把马缰递给伙计随口问到:“何谓打尖?”

店伙计嘿嘿一乐道:“客官有所不知啦,最近我们店里总有人到这里讨一杯水喝的,或给坐骑补充点养料,然后就继续上路的,我们管这类人叫打尖,不知这位爷是哪种?”

史一氓笑道:“我住店,去买些上好的饲料喂我的马,草料钱和店钱一并结清。”

店伙计答应一声,把马牵进马厩,折身回来领着史一氓走进中厅。史一氓仔细打量了一眼,见中厅的左侧有两间房,前面一间是柜台,后面一间却是茶水间,右侧的三间房被一个雕花隔断隔开,里面是两道通铺,凌乱地摆放着衣物,显然是伙计、更夫和勤杂人等住的地方,史一氓说到:“有上好的房间给我开一间。”

店伙计立即笑着说到:“这位爷来得当真巧极了,刚好剩一间上房耶,如果您不嫌弃,将就着住一夜噢。”

史一氓道:“不忙,我来问你,一般来你们店的客人都是什么人?”

店伙计也没多想,一边寻找客房钥匙一边说到:“也不知道最近啥子原因,哎哟,天天客人不断哟,弄得我们连坐一会儿都没时间的,三教九流,官爷、镖师、商人、跑江湖的,还有军爷,当真是让人琢磨不透的。”

史一氓低声问到:“今晚住在这的都是些什么样的客人?”

店伙计也压底声音说到:“这我可不能说,客人知道了可是不得了的,走吧,还是我领你看房去吧。”说着话,拎着钥匙串走出中厅,走进后院,史一氓急忙跟了出去,定目细瞧,后院有五个前院大,宽阔敞亮,东西两侧各是一排两层小楼,靠近山根橫着一座三层楼房,楼上楼下共有二十间客房,此时除了三楼最左手的一间房外,其余的房间均已亮起了烛光。

店伙计领着史一氓从侧楼梯上到三楼,“啪嗒”一声打开那间黑着灯的房间的门锁,率先走进去,从兜里取出火柴,“嚓”地一声划着火点亮桌上的蜡烛,扭头问到:“这位爷,您看还满意吗?”

史一氓仔细打量这个房间,房间的布置略显简陋,靠北窗是一个大木床,床头处叠着一床崭新的被褥,床边靠近隔断摆放着一个方桌,桌旁摆放着衣架,一道木制镂空隔断橫在地中间,将房间分成内外两小间,外间靠窗位置摆着两把椅子一个茶几,上面放着一套搪瓷茶具,山墙上挂着四幅仕女图挂轴,墙壁白净,地板清洁,史一氓道:“很好,就这间了,明天付房钱。”

店伙计道:“不劳吩咐,这是规矩,爷请休息好,有什么需要请到柜上喊我。”

史一氓点了点头没说话,见店伙计退出房间,走过去轻轻把房门关上锁好,一头躺在床上。由于时间尚早,史一氓睡意不浓,寂寞无聊之际,自然又想到王梦烟,近月余的朝夕相处,王梦烟已经在他心里打下了烙印,他不知道王梦烟为什么突然离他而去,这让他顿生烦恼,更加无心睡眠,翻来覆去直到月上中天。

突然传来“砰砰”的敲门声,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异常清晰和瘆人,史一氓急忙来到窗边,从窗户的缝隙往外看,透过中厅的大门,只见店伙计骂骂咧咧地一边往身上披衣服一边说到:“谁呀?大半夜的砸什么门?赶着挺尸呀。”说着话,店门打开。

五个凶神恶煞般的大汉闯了进来,灯光下腰间大斧锃明瓦亮,不是五夷客是谁?店伙计以为来了劫匪,顿时吓得闭上了嘴巴,哆哆索索问到:“你们…你们找谁?”史一氓也是微感惊讶,只听老大陶文章大声说到:“赶了一天的路,快给我们开五间上等客房,要快,爷明天还得赶路。”

店伙计显然被五夷客的架式给吓住了,声音颤抖着说到:“五位爷,上等房没有啦,普通客房倒是还有几间的,要不要将就一晚?”五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陶文章道:“好吧,你这就带我们过去。”

店伙计毕恭毕敬地领着五夷客去了东厢房,接着传出几下关门声,客栈里又寂静如初。

史一氓心里奇怪,五夷客怎么会到了这里?看情形显然是急着赶路,他们这是要去哪?这样一想,心里便不再纠缠王梦烟,悄悄起身出门,轻轻纵上屋,猫身顺着屋脊来到五夷客的屋顶,身体伏在后檐侧耳细听。

此时,五个人正悄悄聚在陶文章的房间里,只听陶文章低声说到:“大帅捎来信,说他已派人秘密北上,正在召集人马准备在江西拦住南下清兵,给我们也分派了差事,明天还要赶几百里地,都回屋睡觉,明天路上我和你们细说。”另外四人立即站起回到自己的房间,史一氓又听了一会儿,见鼾声四起,遂轻轻返回房间,反复猜想吴三桂会安排五夷客做什么差事,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觉东方破晓,雄鸡高鸣,窗外已现晨光,史一氓翻身起床,洗漱完毕,用衣服把刀一包放进包裹里扎好,斜挎在后背到柜上结了房钱和草料钱,牵马走出客栈大门。

突然身后一个姑娘的声音传了过来,清脆悦耳,似曾相识,“店伙计,昨晚什么人在这大吵大叫的,害得人家一夜没睡好。”

店伙计急忙摆手阻止,一脸恐惧地说到:“啊哟,姑娘,那五个爷还没起呢,你小点声,让他们听到了不得了的。”

那位姑娘扭身看了一眼东厢房,脸露不屑之色,说了一句“有什么了不起的”,转身来到前院,从马厩中牵出一匹枣红长鬃大马,来到门外翻身上马,一提马缰,双腿一夹,那匹马吃痛猛地向前一窜,一人一马沿着土道一路向西急驰出山口,远远传来“咯啦咯啦”的马蹄声。

就在那位姑娘翻身上马的空当,史一氓眼光一瞥,认出这位姑娘竟然是和南疆孤狼陈嵩在一起的陈香兰,那天在运河的船上,她就是这样一身打扮,丝毫没有改妆,史一氓不知道为什么陈香兰何以敢以真面目示人,难道她就不怕官府当差的抓她?

史一氓抬腿刚要上马,这时从客栈里又突然飞奔出来一个青年,二十出头,头顶发髻上包着一块蓝绸,头发有些凌乱,后脖颈处披着几绺长发,浓眉大眼,鼻直口阔,相貌英俊,只是嘴稍显大了一些,只见他甩给店伙计一块碎银,飞跃到马厩牵出一匹白色高头大马,出得客栈大门,蹿上马背,轻轻飘飘地坐上马鞍,双腿一夹,右手一带马缰,白马风驰电掣般向西飞奔。

店伙计拿着找回的银子追出客栈,见青年已经走远,低头嘟囔着,“啊哟,连找的银子都不要了,这两人真是好奇怪哟,前后脚住店,又前后脚离店,一晚上却一句话不说,当真让人琢磨不透。”

史一氓拉住店伙计的胳膊问到:“刚才那个年轻人是谁呀?”

店伙计双手一摊,说到:“我怎么知道是谁哟?昨天晚上来的,今天早上走的,不过,显然和前面那位姑娘是认识的。”

史一氓道:“他们认识?”

店伙计道:“是呀,来的时候前后脚,走的时候又是前后脚,而且是一个方向,不认识才怪呢。”

史一氓道:“他们这么急着去干什么?”

店小二稍有些不耐烦,道:“啊约,我说这位爷,你就别问我啦,每天来住店的客人多了,我哪能个个认识的,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史一氓也不生气,微微一笑,抬腿骑上马背,慢慢向清风镇外走去。

时已入秋,微风转凉,晨露弥漫,薄薄雾霭慢慢升腾,不到卯时,俱已散去,史一氓也已催马奔出三百多里地来到了江西地界,只见天空碧蓝如洗,云朵洁如白絮,秋高气爽,阳光明灿,道路两旁紫红色枫叶与白墙黑瓦的古村互映,轻烟袅袅,爽风徐徐,直如意境深远的山水画面。

史一氓放眼望去,远处田野一片金黃,一簇簇碧黄相间的稻浪重重叠叠,堆金积玉,煞是壮观,不由信马由缰,缓慢前行。

突然,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杂沓响亮,接着五匹马风驰电掣一般从史一氓的身边过去,史一氓一眼看到了五人腰间的大斧,知是五夷客,急忙一拨马头扭过脸去,站到了路边。

五夷客显然没有看到史一氓,一路急驰而去,史一氓心中纳闷,吴三桂到底安排他们去做什么这么急迫?当下一提马缰,不疾不徐地跟在五夷客的身后。

一个时辰以后,前面是一个十字路口,两条官道交叉,五夷客的马向右一拐,径直向卧龙谷方向驰去,卧龙谷在婺源北,距离不到一百里,是南下官道的必经之地,谷口狭窄,呈豆荚状,两面弧形高山,谷宽近百米,距离卧龙谷西的山梁上有一座老君庙,里面供奉太上老君塑像,由于交通不便,香火不旺,只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隐居。

五夷客侧马从谷西的一条小路直奔老君庙,离鞍下马,老道揖手迎出,五夷客冲老道作了一个揖,老道作了个请进的动作,六个人谁都没说话直接进了老君庙,老道显然是主事之人。

史一氓把马牵到谷口东侧一片树丛中拴好,展开轻功,顺着山梁直奔老君庙后面,贴窗站好,手醮唾沫将窗纸浸透,举目往庙内看去,只见陈嵩、灵智禅师、侯天冲、胡清风、陈香兰和那个清风客栈遇到的年轻人俱在庙内,数个人正围在一张香案周围,桌面上铺着一张地图。

那个老道士看了一眼众人说到:“大帅此次派我们北上,同时派来了一万人马,现就屯扎在谷西一百里的中云镇,供我们调遣驱驰,此次清兵共分三路,南下一路要先攻打福建耿精忠和广东的尚可喜,然后与另两路合击大帅,据探子报清兵已经到了黃山,黃山距此只有五百里地,两天后即可到卧龙谷,陈嵩老弟和令爱及吴公子,你们三人潜伏地谷左侧山梁,五夷山五位英雄潜伏在谷右侧山梁,灵智禅师和侯掌门负责人正面冲杀,我和清风老弟从后截杀,咱们各带两千兵士,另留两千谷外接应,只要那个什么王爷带兵进入卧龙谷,我放号炮为令同时杀出,分割冲杀,我和陈嵩老弟混战中对付那个什么王爷,你们对付那些护卫,不可掉以轻心,你们现在回去抓紧准备,这有两张度碟,灵智禅师和我各拿一张,各去谷西的中云镇调集人马,各位务于明日晚间在此会合,共禳大计。”老道士说完话将手中度碟递给灵智禅师,众人倏忽即散,只见数道身影迅捷离谷而去。

史一氓待人都走远,这才轻提脚步离开老君庙,伏身奔上山梁,几个起伏来到谷外藏马之处,悄悄牵出马,侧身跃上马背,调转马头顺着官道向谷北驰去,他想拦住官兵,先去剿了中云镇,再绕过卧龙谷。

此时午时已过,骄阳似火,晴空如洗,无云无风,官道上又无遮拦,没跑出二里地,史一氓感觉心浮气躁,那匹马也似疲惫不堪,已是汗流浃背,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不时打着响鼻。

史一氓见山坡下有一个茅屋,烟囱尚自冒着白烟,他一提缰绳,拨马下了官道,从一条羊肠小道来到茅屋门前,翻身下马,轻叩门板,一个老妇人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谁呀?门没锁,请进吧。”声音沙哑,伴着短促的喘息。

史一氓牵着马推门而入,老妇人已经手拄木杖站在屋门口向大门口望着,一头银发梳得异常齐整,面无表情,一脸皱褶,拉得干瘪的嘴角下垂,目光冰冷,史一氓急忙一抱拳,深深作了一揖,道:“老人家,晚辈路过此地,人困马乏,想在你家讨口饭吃,顺便让我的马歇歇脚力,不知方便否?”

老妇人喘息着说到:“出门在外总不能把家带上,进来吧,粗茶淡饭聊以充饥,总比饿肚子强。”说完,老妇人冲屋里说到:“老头子,来客人了,快帮客人喂喂马。”

屋里一个老者应到:“好嘞。”声音依旧沙哑,不一会儿,从屋里走出一个老头,须发皆白,却修剪得清清爽爽,弓腰驼背,手和脸上堆满了皱褶,但双目炯炯放光,他伸手接过马缰,也没看史一氓径直去了马棚。

史一氓看了一眼老头的后背,见他走路后背一耸一耸,显是一个练家子,虽然颇感奇怪,但人家以礼相待,自己没来由疑神疑鬼,当下跟着老妇人进了屋。

屋内的陈设极其简单,一铺火炕上面摆着两卷被褥,炕尾摆放着一个衣柜,地下一张方桌,桌上摆着饭菜,饭菜犹自冒着热气,显是刚吃。

老妇人又取了一副碗筷,碗里盛满米饭放到桌上,说到:“快吃吧,吃完好赶路。”说完自己也坐下吃起了饭。

史一氓急忙一揖,道:“冒昧叨扰,不胜感激,这是我的饭钱和马料钱,还望笑纳。”说着话,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老妇人瞟了一眼依旧面无表情,边吃饭边说到:“一顿粗茶淡饭不值钱,荒郊野外,也没处花钱,还是收起来吧。”语气依旧淡淡,似乎已经有所缓和,却又不容拒绝。

史一氓没收银子,而是坐下来吃起了饭,这时,老头也从外面进来,依旧没看史一氓,直接坐在桌边吃饭,一时之间,三人谁都没再说话。

老头吃饭的声音很响,发出“唏溜唏溜”的喝粥声,让人感觉很是香甜,老妇人眉头却微微皱了一下,抬头看着老头,不耐烦地说到:“你吃饭的声音能不能轻点?说你一辈子了,就是不改。”

老头也没接话,嘴唇呡起,默默嚼着嘴里的饭菜,史一氓见气氛有些尴尬,忙转移话题,一边吃饭一边问到:“老人家,这里是什么地方呀?”

老妇人说到:“野猪岭,属于江西地界。”

史一氓没话找话,说到:“听你们的声音沙哑,想必是身体不舒服吧?”

老头和老妇突然一起抬头看了史一氓一眼,目光冷峻,寒光一闪,但瞬间又低下头吃起了饭。

史一氓见两人的目光锐利明亮,知是内功了得,愈发感到惊奇,故意没话找话,道:“想必是此处偏僻,缺少医生,告诉我你们哪里不舒服,一会儿我去给你们请医生来诊治。”

老妇人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史一氓,目光已经恢复如初,依旧显得无精打采,说到:“不必了,几十年的老毛病了,作下病根了,你吃过饭就快走吧。”语气已经有了逐客的意思。

史一氓何尝听不出已经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但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无缘无故遭人猜疑,实非君子愿为,顿起倔意说到:“我从东北过来,准备到云南探视爹爹,今日路过此地,与二位老人家素昧平生,实无歹意,晚辈自愿效劳。”

老头和老妇人猛地抬起头,眼睛紧紧盯着史一氓,眼神充满恐慌,神色忧戚,但见史一氓并无恶意,急忙掩饰,老头依旧低头吃饭,老妇人却把碗筷一放,伸手抹了抹干瘪的嘴,说到:“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恕无功不受禄,如果你帮我们请了医生,我们就欠你一份人情,自古人情大如天,我们老两口子一辈子不欠人情。”

史一氓也已经吃完,放下碗筷,看着老妇人问到:“老前辈,您好象气喘得厉害,有多久了?”眼神中透着关切,语气温暖。

老妇人端起桌上的茶壶在自己的空碗里倒了一碗凉茶,说到:“三十年喽,年轻那会儿干活累着了,肺痨,治不好了,你不用费心了。”说完话喝了一口凉茶,却突然猛烈咯嗽起来。

老头急忙起身拍着老妇的后背,埋怨道:“你这病不能喝凉茶,又不是不知道。”说完转身从抽屉里找出一丸药,细心地搓成小球状递给老妇,又重新倒了一碗白水递过去。

老妇人就着白水把药吃了,又忍气缓了一会儿,见史一氓一脸关切,这才笑了一下,但终究心里没底,试探着问到:“让你见笑了,你是一个心善的年轻人,不知道家住东北什么地方?去云南做什么?”

史一氓不敢直言,只好撒着谎说到:“我家住在长白山脚下,我爹爹在云南做生意,我这是去探望他老人家,出来时仓促,吃的没带足,这才来叨扰老人家。”

听了史一氓的话,老头和老妇人这才暗暗长出一口气,似乎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老妇人站起来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却似自言自语,说到:“长白山很美的,天池更美,尤其冬天,雪是不化的,白白的,好久没见喽。”

老妇人的话让史一氓越发惊奇,他已隐隐听出老妇人对长白山很是熟悉,有着依依不舍之情,再细看老妇人的相貌,高颧骨,宽脑门,手脚骨胳粗大,性格刚硬,颇似东北女人模样,忍不住问到:“恕晚辈冒昧,请问老人家对长白山很熟悉吗?”

老妇人面色微变,自知失言,犹豫片刻,扭头看了一眼老头,忽然问到:“老头子,马喂好了吗?”老妇人明显在回避着什么,老头却嘟囔了一句,“早喂好了,到现在你还没忘了那个破地方。”语气充满了嫉妒和无奈。

老妇人忽然咧开干瘪的嘴笑了笑,道:“几十年了,我一提这个你就吃醋,你吃醋要吃到什么时候?”语气似娇似嗔,脸上瞬间柔情无限,似乎想起了什么异常美好的事情。

史一氓越发惊奇,明明听出有逐客的意思,却装作没听出来,继续问到:“老人家有多久没去东北了?”他对这一对老人充满了好奇,他隐隐地猜到,这两个老人一定有着复杂的过去,既然对长白山甚是熟悉,想必是长期居住所致,或者与自己的师父有关也未可知,他想弄得明白。

老头狠狠地白了一眼老妇人,气哼哼地出了屋,老妇人突然笑得越发温柔,隐隐透着无限的娇媚和甜蜜,她眼睛一直看着老头的背影,似乎在看一段难忘的回忆,良久方缓缓说到:“三十年喽。”语气幽幽,似有无限感慨。

史一氓问到:“三十多年一次都没回去过吗?”

老妇人突然真情流露,语气充满了幽怨,道:“还不是因为他,吃了一辈子干醋,他不喜欢我回去。”说完话,老妇人自知又已失言,急忙停住不再说下去。

哪曾想,那老头却突然从外面冲进屋,怒气冲冲地冲史一氓吼道:“饭也吃完了,马也喂饱了,你怎么还不走?你该走了。”语气冷漠无情,隐隐生威。

史一氓知道不能再呆下去了,急忙起身作了一个揖,说到:“谢谢老人家的招待,晚辈告辞啦。”说完转身出屋牵过马走出院子。

史一氓刚要侧身上马,眨眼之间,那个老妇人却突然站在了大门前,没见老妇人身体移动,人却瞬间到了史一氓的面前,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眼见老妇形容枯槁,有气无力,却有着出世轻功,显然是世外高人,真人不露相。

老妇人似乎对史一氓有一种亲近之意,一副关心的样子说到:“往南去的路不好走,客官要当心啦,世道乱哪,如果不是急事,我倒是劝你快回东北。”

史一氓听出老妇人话里有话,但也不好再问,冲老妇人又一揖,道:“多谢老人家提醒,我注意就是,打扰了。”说完话,侧身上马,拨转马头,双腿一用力,摧马飞奔上大道,史一氓扭头看了一眼茅屋,只见茅屋大门已然关闭,一切又都是静悄悄的了。

史一氓有心先去找个医生来治好两位老人的病,但一想到军情紧急,决定先办了正事要紧,当下冲着马屁股狠抽一鞭子,那马吃疼,扬蹄飞奔,一路向北急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