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刘汝佳与汤显祖尺牍考
刘汝佳(1564—1615),字无美,号紫芝,南直隶无为州人。万历三十五年(1607)进士,授工部主事。历都水司郎中,官至金华知府,因忤权贵,旋告归,逾半年而卒。传见《(嘉庆)无为州志》卷十八《仕绩》。其文集《刘婺州集》二十四卷,明万历四十五年序刻本,现藏日本内阁文库,为存世孤本。卷十六有与汤显祖尺牍四通,兹录如下:
谢汤若士
辱惠铜雀研,兼以子建况不谷也。主臣不谷,何敢辄当。惟朱华逸兴时,复倾注毫端。酬其向慕,则临池之意不薄。缅想蕙帐人,袅袅向西陵歌吹,而翁一时雄伯,得与此瓦俱存否。吾独赏子建辨道微谈,自试高鉴,不徒以翰墨为勋绩、词赋擅君子,则来物堪珍,自在临漳瑰奇外乎。仆敢不十袭藏之,千秋宝之,与思王同意。言之不惭,恃惠子之知我也。
寄汤若士
曩者一《孝子传》两引《诗》,仆涂其复,而先生由是知我,索面如渴,虚其心,实其腹,自关才士冲襟,岂不佞为足好也。日中之光与乌兔飞逝,仆即娄惫乎未忘。饭巨鹿,窃臆芝,驾游康庄,骏乃滋骋。长卿向悭凌云之逢,安得不老犊鼻。即如足下无癸未,才豫章耳,若之何才海内以吊诡闻。顾足下即暂为平昌,平昌无不得当足下者,日且劝何课,省何租,平反何狱,物色何英俊。徒然擎拳曲跽,壹销其京贵,疆阳气容与,人乃称若士哉。不益藉文学之士绌吏事口,令天下愈扰。吾党善葺烟楼,备两摩天者之撞,固非若士不得子,若士抑何以子之制义腐甚不耐拈,乃耐大巫观耶。毋亦不才豫而才海内之所以癸未者乎。笑笑。恺颂即少文,如彼召、杜何矣。燕市黮闇,宣诸扇头,足下爱故人,宁减故人之向足下,则亦何以邀同心千里之外乎,而臭兰为也。
与汤若士令君
词人何得老作令也。毋令奇丑狂奴,犹堕埃壑中,必相须以扬起乎。曾寓书幼如,兼致小稿字扇,得无浮沉不。此时天官大夫,密干掫于计吏,若束湿薪,而螭头郎犹露章弹之。顾足下勿我顾,即顾虑左事竣。订以何日相过,一纵谈三载之绪。制举义十首,足下觑其气,足当宛陵一队乎,抑夺彼弧蝥也。
再答汤遂昌
主爵者呼名而过堂下,不宁咤是何物强项令。凤鸟可使辍鸣岐山,而麒麐同于梼杌,令人却忆宗广陵,比时衡鉴尔尔。固知足下出修门,咯咯唾地,如祓不祥矣。僦止寥远,都未起居贵人,而祗谒足下,业已致辞,何俨然辱过,而再饥渴一面。终无敢虚从者,招第腕底卿云,笔端明月,愿翩翩时披拂,故人以当玉麈而挥也。
据上海图书馆藏《万历三十五年丁未科进士履历便览》,刘汝佳生于隆庆辛未(1571),而文集卷二有《壬子燕中初度得岁四十有九矣率尔言怀》诗,则生于嘉靖甲子(1564),前者有官年之嫌,当以后者为是。汝佳乃湖广巡抚刘仑之从子,仑有《白石山人诗稿》传世,族中颇有诗学渊源。据《刘婺州集》卷首顾起元撰《刘婺州集序》,“无美少读书南中,风华流映”;孙起都《选刘无美集序》亦云:“余友刘无美,少为制义,争以超异目之;既攻古文辞,复以博雅称之。”可见刘汝佳年轻时在南都才士中颇有名望。此四封尺牍大多作于汤显祖任遂昌知县时,当时刘氏尚未进士登第,以后辈诗人的身份与汤氏尺素往来,卑亢有节,既对汤显祖景仰有加,又不失自己的主见。第一通提及收到汤氏惠赠的铜雀研,誓“十袭藏之,千秋宝之”,惊喜之情溢于言表;第二通则对早年汤显祖的知己之恩念念不忘,并认为癸未进士及第是汤显祖文名出江西而遍天下的关键;第三通言及“制举义十首”,想让汤显祖评骘优劣,可见也是把汤氏当作八股名家来推崇。今《汤显祖全集》中未见回函,或已亡佚。刘氏前两通尺牍的本事颇难考释,第三通尺牍则当作于万历二十六年(1598)春前,书中有“词人何得老作令”之叹,那时汤显祖已任遂昌知县六年,刘氏才会有此叹息。再据“一纵谈三载之绪”句,疑汤、刘二人在万历二十三年(1595)汤氏入京上计时也曾有过晤面。信中所称“幼如”,即编选《刘婺州集》并为之作序的孙起都,字子京,号幼如,南直隶应天府人,与刘汝佳同为南京国子监生。《刘婺州集》收录与孙起都尺牍共十四通,足见刘、孙二人交游之密切,《汤显祖全集》收录与孙起都尺牍三通,其一题《与门人孙子京》,知汤显祖与孙氏亦有师生之谊。而第四通《再答汤遂昌》,应作于第三通后不久,其云“业已致辞,何俨然辱过,而再饥渴一面”,估计当时汤显祖在京朝觐考察,刘汝佳亦上京参加春试,期盼能再有一次晤面。举人进京赶考多奔竞之风,而刘氏自言“未起居贵人,而只谒足下”,足见汤显祖在他心目中的名家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