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韵流芳

阅尽险滩成大河

中华文化所蕴藏的精神内涵厚重博大，充满了深邃的人文本性和思辨的哲学思维，它是一代又一代的文化者历尽磨难，静心抱守对天、地、人的理解和冥思，承前启后地不断凝练所产生的一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造化参悟的学问。在历代文人身上集中体现了人类的宽宏、睿智、坚韧以及对生命的情怀。岁月流逝，世事变幻，如今仍然为后人所记忆的文人大家却只有沧海一粟，这不由让人们感叹“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我们面对沧桑，在无奈中惋惜，努力去发觉被岁月湮没的瑰宝；我们与时俱进，更应该珍惜曾经影响我们，并且从我们身边走过的每一位博学尊长。值得庆幸的是曾经几被遗忘的著名山水画大家潘韵先生，今天又回到了我们身边，他那精湛的艺术风采和正直不阿的人格品性为人们所赞赏、怀念。今年是中国美院教授潘韵先生诞生一百周年，在众多学子和文化界人士四处奔走和多方努力下，为其举办了系列纪念活动，这为世人又开启了一座艺术宝库，令我们大感欣慰。我十分荣幸地自始至终参与了潘韵纪念活动的发起、组织、联络工作，在与朱馥生、王伯敏、包辰初、刘江、肖峰、孔仲起、曹文驰、金家骥、周沧米、徐银森、俞建华等众多学者的沟通过程中，逐步了解潘韵先生坎坷多难的人生历程和执着追求的人文精神，从他们身上感受到对潘韵先生深厚的情谊，感悟到艺术大家一脉相承的人文情操，也更加深了对中国文化精神内涵的理解。

一个卓有成就的艺术家，必定具有宽宏的性情、深邃的思维和敏锐的灵气，而贯穿始终的思想灵魂和艺术真谛是人性的至真至诚。潘韵先生的艺术人生就是对“真”的诠释和追寻，他的“真”是智者的“真”，是充实于自己精神世界而溢于言表的“真”。潘韵先生的真情在其画作中得到了尽情发挥和表现，它体现了潘韵先生出于对民族、祖国、家乡无法割裂的情感而产生的“率真”，为艺术而生，并在不断净化精神的过程中由心而生的“纯真”，以及由此产生的从有我到无我，从成熟理智到脱俗率性的稚雅的“童真”。

性情宽宏博大造就了精神境界的高尚，表现在现实生活中就是率真的个性。经历人生才能理解人生，理解人生才能感悟人生，并在感悟和理解的过程中触发心灵的美化。人生的情感需要在修养中不断提升，是从自然的无我到有我，再飞跃到理性脱俗的无我境界。潘韵先生所表现的率真品性就是心有山川大地、情系民族祖国的忘我情怀的流露，是无我、无欲、无私的精神体现。人品如此，画理也如此。我们从潘韵先生反复绘就的多幅“风雨归舟”画作中也明显地体味到其精神的升华过程。

潘韵先生在1957年因大胆谏言而被错划为右派后的数十年间，面对社会的巨大压力和内心无比的痛苦，在困惑之中用画笔来表达自己的思想，曾多次反复创作了以“风雨归舟”为题的杰作。从前期的嫉愤和茫然的心态表露，到中期的不屈和抗争的铮铮铁骨，再到后期的面对山摇地动，我心平淡安然的无欲境界，我们不难感受到潘韵先生的率真已渐入大象。

潘韵先生首开国画表现时代精神之先河，创作了大量反映新中国农村新气象的作品，这是对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翻身解放进行讴歌的率真流露。中国真正的文人一直坚守着自己的情操，向来疾恶如仇，不畏权贵，坚持真理。这是一种为维护大义、宁舍自我而不改其真的气节，也是民族精神的精髓所在。潘韵先生的率真品性毫无刻意做作，完全是内心世界充满博爱的生命激情外溢，人们为其笑对生活的态度所感染。潘韵先生把痛苦留给自己，把真诚传给大家。

东方文化精神讲究人性的修养和人格的塑造，十分强调从世俗物欲的迷惑和干扰中独立出来，通过心灵的修炼和净化，以海纳百川的广阔心胸，使自己融于自然之中，并以此把握人生的价值和方向。言为心声，画也是心声，是作者借助于笔墨而产生的诗化的语言，感情的线条，思想的画面。它是作者精神世界中对大自然的理解，对生命的感悟，对世人的启示。所以国画艺术的精深内涵不是视觉感官的满足，而是人性至善至美的表现，这也是与西方美术本质上的区别。国画艺术的完美表现不尽在笔墨技巧，而在于作者厚实的文化修养和纯真的人格品性，是思想的艺术化、人性化的表达。我们在欣赏潘韵作品时，深深地感受到作者心灵的纯真和深邃而富有的精神世界。

潘韵先生的画作气势磅礴，浑厚华滋，笔墨苍劲，率性飘逸。凸显北宗之豪迈，内藏南宗之灵秀。心不在笔墨，而笔随心动；墨透纸上，而心在画外，是把作者心灵的流动和学识修养尽情地艺术化的表现。故国画艺术是思想的痕迹，是人品、学识以及精神修养的对白。所以，首先成为思想家和学问家，才能成为书画艺术家。书画是他们言情达物的一种最高的表达方式，学问和品性的高低，决定其画品的高低。要达到先贤们所追求的崇高境界，必须远离世俗的困扰，守心静气地专研学问，参悟天地自然的造化，才能升华自己的情操，感悟到艺术的真谛。

潘韵先生以十分虔诚的态度把国画艺术创作当作自己神圣的使命，当作自己生命的全部。他在搬迁新居而能拥有自己的一张画桌时所表现出的难以言状的激动，是他纯真秉性的一次宣泄。他在福建创作时因有人擅自改动他的作品而大发雷霆，是他纯真秉性的一次爆发。他晚年病情已到晚期时，在给包辰初先生的信中还十分惦记海盐进行书画活动的准备情况。国画艺术已根植于潘韵先生的灵魂之中。

当一个艺术家的生命完全与艺术融为一体时，其真情的展示往往表现出那种来于自然又回到自然，天性无邪而又返璞归真的童真，这种童真已从茫然的初始上升到本性真实的高层次上，这也是历代人文大家之所以成为大家的共同特点，是不惑无欲大化心境的自然表象，是无视世俗愚钝的随心所欲。潘韵先生的童真是历经世态，备受创伤，从率真到纯真，再进入一个无我的自由王国。是风雨人生、心已归舟而到达彼岸的平静。潘韵先生喜与学生在一起，恣意随性，毫无老于世故、故作高深、装腔作势的俗气。

潘韵先生在今天就像一面一尘不染的明镜，我们纪念潘韵先生，就是希望通过这面镜子启示我们应该追寻的方向。潘韵先生具有平凡而又崇高的心灵，他是近现代传承和发展民族文化的众多大家当中的一位，我们今天的繁荣是他们毕生追求和奉献的结晶。今天社会各界共同纪念和缅怀潘韵先生，使我们看到在迷茫中仍然有众多有识之士在坚守着民族文化精神。我们感到十分欣慰的是能得到社会的广泛支持，安贤园以高度的社会责任感，为潘韵纪念活动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我作为一个后学者，在整个纪念潘韵的活动过程中，得到了一次学习的机会，获益良多，感受颇深，在此言不多赘，谨作诗一首，以表达对潘公的敬意：

铁骨丹心显真情，

风雨归舟传墨韵。

阅尽险滩成大河，

甚赞后人又识君。

2005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