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将天空包裹得严严实实,月亮和星星隐蔽在云朵里面,天空夜黑无光。
警局里的灯大开着,与外面的黑夜形成对比,仿佛一方是光明圣殿,一方则是暗黑牢笼。
路曾华从报告堆里扎出来,揉了揉眉心,脑袋被报告上拗口的名词折磨的嗡嗡作响。
风雪还在肆虐,天气阴晴不定。下午还是小雪,晚上又卷起大风,雪花唰唰拉拉的满天飘。路曾华估摸今天又要在局里凑活一晚,随手扯过椅子上的薄毯,还没等他抖落开来,门口的敲门声倏然响起。
“进。”
张铭裹挟着冷风闯进来,身上大衣上还落着零碎的雪,不知道是跑的还是冻的脸上泛着红,看起来很着急。
“路队。”
路曾华有些诧异,像他们这种007工作制的,居然还有新人自愿加班?这新一代还真是给他不少惊喜。
“不是让你下班了?但是这种自觉加班的精神我觉得是很值得表扬的。”
张铭听了这话并没有再像早上一样有那种不知道怎么回答的窘迫神色,反而十分严肃的汇报道:“路队,有人自首了!”
办公室的气压迅速降低,时间仿佛凝固了,最后还是路曾华抬手轻咳一声,努力平复着震惊的心情,故作从容的说道:“当天发现尸体,当天就自首,这种情况挺罕见的。”
转身收拾了报告,向张铭身后看去,却发现他后面空空如也,问道:“人呢?”
“先带到审讯室了。”张铭看到路曾华又说:“对了路队,我刚刚在门口看到傅顾问了。”
张铭也是才知道,傅淼是他们局里聘来的犯罪心里顾问,名牌大学硕士毕业,但要的薪水却不高,甚至可以算是低廉,但相应的人家也基本上不怎么来上班。
局里的人都偷偷说赵局聘傅淼只是单纯的为了撑场面,毕竟不是随便一个警局就聘得起专家的。
“傅淼?差点忘了!把她也叫到审讯室。”
路曾华又打电话叫了一个技术部的小同志,带着他一起来到监控室,面前单反玻璃里傅淼和张铭已经到了,而坐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青年,五官都隐在帽子的阴影里。
路曾华敲了敲玻璃,提醒他们可以开始。
张铭开口问道:“可以先把帽子摘下来吗?”
那人许久才应了一声,慢慢的摘下了帽子,相貌在灯下渐渐清晰,皮肤白得吓人,头发是不健康浅栗色,刘海儿下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们,让人背后发凉。
傅淼看着面前的人,总觉得他有些问题,可是却说不出哪里奇怪。
“姓名?”张铭拿起笔问道。
他回答得很慢,声音听起来很干涩,似乎是有些紧张,“我,叫沈言。”
张铭记下后又问:“性别?”
沈言明显是愣了一下,但还是乖乖的回答了一句:“男。”
“年龄?”
他似乎是想了想才说道:“不知道。”
听到这个答案站在监控室里的路曾华微微皱了皱眉头,心里暗道:这小子是来警局寻开心的吧。
“为什么选择自首?你杀了谁?”看着张铭进入正题,路曾华用手肘怼了怼身边的小同志,提示他把声音开大点。
沈言听到张铭的话缓缓的低下头,手指都纠在一起,喉咙里呜呜的说着,好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好像只是无意识的动作。
这一刻审讯室里以及室外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待他接下来的话,空气都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终于沈言的喉咙里停止了那种古怪的呜呜声,他抬起头,眼眸逐渐聚焦,脸上所有的紧张表情全部消失掉,明明五官都没有变化却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
“我,我不记得了。”他回答得很干脆,完全没有了以前那种讷讷的感觉。
路曾华听到这局话完全愣住,一种被人戏弄的感觉直冲头顶,狠狠的扯下耳机向调控台上甩去,步子一跨就要冲进审讯室,幸好旁边的小同志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拦住了这个暴躁发疯的队长。
“路队,冷静,冷静,咱这儿平均每个星期都有一两个报假警的,遇到这事儿也不奇怪,冷静,冷静。”
不提这事儿还好,这一提路曾华就更来气了,本来遇到那种报假警消耗警力资源的就够犯人的了,现在还要来假自首,这特么是来局里瞎闹儿的吧。
“这种人就是来找刺激的,来,把傅淼他们叫出来,老子给他点刺激的。”说着他就要去拍面前的玻璃,
旁边的警员连忙拦住他,连连让他冷静。
而相比路曾华的暴躁,这句话却似乎引起傅淼的兴趣。
她只是晚上来局里找路曾华的,没想到正好赶上审讯就直接被拉来充当苦力。本来是想拒绝的,但想着这个月都快结束了她自己还没怎么出勤,就这么腆着脸去找老赵领工资也不太好意思,也就答应了。
审讯基本上就是打消耗战,持久战和心理战,通常就是那么几个套路问题反复的问,就看犯人和警员哪方先松懈下来。
她本来都打算好了静坐个几小时却没想到这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小“自首犯”还给了她新的惊喜。
她坐直身体,也没什么前奏,直接问道:“不记得了?你是不记得你杀了人还是不记得你为什么自首?”
沈言听了这话,转头看向这个很温柔的女警官,似乎是在思索她的话,漆黑的眸子微微颤了几下,之后才说道:“我都不记得了。”
张铭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这是什么意思?
单反镜子后的路曾华确实完全忍不住了,推开审讯室的门就冲了进来。
对着沈言呵问道:“小朋友,你知道在刑事案件中戏弄警察,要担当什么责任么?”
沈言看着他,好像真的想了这个问题,许久才问道:“我戏弄了谁?”
路曾华被这个答案噎得说不出话,这小子,有点能耐啊。
旁边的傅淼突然笑着问道:“那你现在是上学还是工作?”
沈言看起来反应很迟钝,无论别人问什么,他都需要很久才有答案。“我没有上学,也没有工作。”
傅淼接着问道:“那你和谁生活在一起?”
“我,和俞轩”。沈言的眸子闪烁了一下,额头有了一层薄汗,脸上也渐渐出现了一丝微弱的表情,但谁也说不好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神色,不能称之为高兴,也不能称之为痛苦,只能说十分古怪,甚至是瘆人。
“俞轩是谁?”傅淼依旧在问。
“是.....”沈言似乎正在思考,但是他额头的汗已经流到脸颊,而且他本来惨白的脸色也飞快的变得通红,最后居然站起来疯狂的拽着手铐。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路曾华几乎在沈言站起来的一瞬间就条件反射般得制住他。沈言此刻看起来非常不安,拼命的想要逃离这里。
路曾华觉得很奇怪,冲傅淼问道:“他怎么回事啊?”
傅淼终于叹了口气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沈言边上,一只手搭到沈言的额头上,把他的刘海掀起来,另一只手扒开他的眼皮检查了一下。
“他应该是有精神疾病。”说完让张铭把她的手提包拿来,取出镇定剂不由分说直接给沈言注射进去。
这一套动作下来几乎没有停顿,等到路曾华反应过来的时候沈言渐渐的冷静下来,路曾华也随之减轻力道,最后松开了手。
在旁边拉了个椅子坐下:“这么说他是个精神病儿。”
傅淼边整理自己的手提包边说道:“按照他的行为表现上来看差不多了,轻微语言障碍,思维逻辑不清,易怒易燥,几乎把能踩的雷都踩了。”
“那特么这就是个来闹事儿的,我们还得找他家属。”路曾华一想到这儿脑袋就大,这大冬天的,这都什么事儿啊?
沈言发病之后,仿佛从水里捞上来一般,头发几乎被浸透,眼神迷茫,仿佛隔了一层水雾。
傅淼看着沈言的状态,又看看路曾华那一脸不情愿的样子说道:“虽然精神病人也会有暴力倾向,但这个案子需要精密的杀人手法和抛尸技巧,所以。。。”
她没说下去路曾华也知道,这就是给这精神病儿盖了个章,“这小子就是来闹事儿的。”
路曾华看了沈言一眼,真是越看越来气,但还是应了一声“行,铭儿你过来。”
张铭没想着还能有自己的事,正想着收拾东西回家,没想到自己居然就被队长点了名。
“这小子你带来的,先给他收拾一间上房让他先住着,明天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安排完,路曾华随手把拉出来的椅子扯回去,经过张铭的时候顿了一下,半晌后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扯出了一个极为猥琐油腻的笑容说道:“小伙子刚来,好好干啊,你的光明未来正冲你招手呢。”
张铭被这话吓得一愣一愣的,也不知道路队到底是个啥意思,这话听着想鼓励但仔细想想又有点恐吓的意味,路队这八成是嫌自己多管闲事了??这是打算警告自己,以后小心点的意思吗??
这边张铭和那个精神病人沈言在审讯室里一个头脑风暴胡思乱想,一个大脑一片空白正在昏睡。那边傅淼和路曾华正一起向大厅走去。
路曾华边走边回想着自己对张铭说的话,这张铭来警局也又几天了,看二队长冯傲那边都举行了一些迎新晚会,自己这儿还一点动静没有也怪不好的,所以也只能面上鼓励鼓励,也不知道那小子有没有收到鼓舞。
他这儿正想着,旁边的傅淼突然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递到他面前,路曾华完全没有注意到,要不是躲得快,差点直接拍到脸上。
“我去,这是什么!你是要袭警啊!”路曾华被吓了一跳,向后躲了两步才说道。
傅淼见他这般模样觉得好笑。“送你的,你怕什么?”
“我去,傅淼,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送我东西?”路曾华啧啧两声说道:“你刚进警局的时候,送我的“大礼”我还没消化掉,再来一个我可受不了。”
傅淼想起当年她刚从美国回来,就被局长特招进警局做犯罪侧写顾问,待遇比路曾华还要好。路曾华心高气傲当然不服,当面指出说她只是出国镀个金,心理侧写也就是胡乱猜测,根本不顶用。当时的傅淼也是年轻气盛,打听到路曾华怕猫,特意买了三只猫邮到路曾华家,没想到这件事居然给路曾华留下这么大阴影。
虽然觉得不好意思但面上也不能服软,白了一眼他说道:“你也不看看,这么小的盒子能装下什么?”
路曾华觉得这话有道理,并且觉得自己也是个男人,不能在傅淼太丢脸,也就硬气了一把直接接过来打开。
盒子里是一块银色的机械手表,做工精细,一看就价值不菲。
“我去!傅淼,你这是?”路曾华一瞬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傅淼轻咳了两声说道:“今天去逛个街,看这这块表不错,但我一女的也戴不了,正好你不是表丢了吗?你看这也太巧了,就像是特意给你买的一样,哈哈。”
路曾华第一次发现傅淼居然能笑得这么生硬尴尬,但也没说什么,低头看了看那块表,他自己都没想到,像自己这么厚的脸皮,这时候居然也有点不好意思。
“不是,这你也太客气了吧。”他突然想到什么问道:“诶?你不会大晚上过来一趟就是特意给我送手表的吧。”
傅淼听到这句话本来就生硬的笑声就更加的奇怪,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索性就假装低头看下时间,
“诶呀!,都这么晚啦,我该回去了,我爸还等我回去吃饭呢。”
“我送你。”路曾华赶紧说道。
傅淼连忙摆摆手,围上围巾说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开车来的,走了。”
路曾华看着傅淼急匆匆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盒子,瘪瘪嘴终究是没再说还是回到办公室里,低声嘟囔着:“这都快十点了,怎能才吃饭啊?”说着就在自己办公室里随手搭了个“床”准备睡去。
屋外地面上已经有了一层不薄的积雪,踩上去还会有轻微的声响,雪还在下个不停,傅淼也没撑伞只是快步的跑回车里,坐在驾驶座上,也不急着点火,扯下自己的围脖用手冰着自己的脸。
嘴里还嘀咕着:“太丢人了,太丢人了,他肯定是不喜欢银色,当初就该买黑的,啊!也太丢人了。”似乎是越想越觉得不好意思,最后长出了一口气,启动了车子,快速的消失在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