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从自己记事开始就每天提心吊胆。
拼尽全力的去讨好别人,斟酌自己说出的每一句话;留意自己做出的每一个表情。或笑或哭,都不单单是个人的情感发泄,而是博取别人欢心的工具...
他就这样不断磨平自己的棱角,拔掉自己身上的刺。
痛吗?很痛,却能活着。
“志秋你可真是个好孩子,我都不舍得把你卖给别人了,要不你就留在这里吧。”女人颓靡的躺倒在摇椅上,她的面色蜡黄,声音悬浮在空中,如同蚊蝇声般细弱。
尽管脸上憔悴如此,但精神上却有如攀登到了极乐,笑眯眯地看着天花板上奢华到浮夸的吊灯。
她抬手,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一杯红酒,杯子迸裂在地上,酒洒了一地,与满地的针头和注射器还有些不知名的药品混合在了一起。
正在一旁站着的小男孩见状低下头,拿起玻璃碎片帮她拾掇着,他大概七八岁左右,相貌标致可爱,脸上还带着不少的口红印,穿的衣服更是怪诞夸张,身上大大小小系着八个蝴蝶结,口袋都被糖果塞的满当。
他的脸上带着属于孩子的单纯笑容,就像橱窗里摆放的洋娃娃般完美到虚假。
门把一转,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女人被吓了一跳,差点从躺椅上跌下来,幸好被那小男孩及时扶住才不至于摔个狗吃屎。
就算被扶起来,女人的身子也摇摇晃晃,她踢掉了脚上的高跟鞋,赤脚站在地上。
刚刚进来的是个肥胖男人,他低头看着地上还没来得及收拾好的注射器和药品,一张肉脸皱的不成样子,反手狠狠的把门摔上,发出了巨大声响,他冲那女人呵斥道:
“你不是说你戒了吗!这怎么又吸上了!”
女人没被发现前还有些害怕,但眼下已经暴露,索性破罐子破摔起来,又往躺椅上一瘫,闭着眼睛回味着刚刚的那种药物刺激大脑的快感,连说话都有些轻飘飘的。
“反正也已经戒不了了,再说老黑给的药那么多,我用点怎么了?”
说完又冲那小男孩慵懒的摆摆手,小男孩立刻会意,上前帮她勤恳地揉捏着双腿。
男人显然是被她的话气疯了,脸上的肥肉都被气得一颤一颤的。
“你说得这是什么话!那是什么好东西吗!”他越说越烦,目光瞥到那个正给女人捶腿的男孩,心中烦躁,抬腿狠狠地冲他踢了一脚,直接将男孩踢飞出去。
女人听到动静懒洋洋的睁开眼,正看到缩在一角挣扎着爬起来的男孩,皱着眉头说道:“你冲他发什么火,他可是我们这儿最好看的孩子了,你踢坏了踢残了还怎么卖?”
男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女人说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居然还想过这些?最近又来了一批货,你赶紧抽时间去验验,别再弄些烂货进来了。”
墙角的男孩痛得忍不住活动了一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他的动作吸引了男人的目光。
男人走到男孩面前,仔细打量着,怪不得女人上心,这男孩长得确实不错。
突然男人想起前几天的饭局上,有朋友跟他说过那市区里有个大户人家,两人想要孩子但夫妻俩早就过了生育年龄,自己是生不了了,最近打算领养一个男孩。
那朋友也是故意说给他听的,想让他借着机会捞一笔,再往上爬爬。
“诶,我想起个事。”男人抚摸着男孩的脸蛋,脸上笑的变态。
女人刚要睡着就被吵醒,不耐烦的回答道:“有屁快放!”
“把志秋卖掉吧!”
这话一说完,墙角的男孩本来漆黑的眸子倏然亮了起来,有种名为希望的东西像火种般的照亮了他本来已经快要放弃的未来。
“不行!”女人干脆的拒绝了,“他是要卖大价钱的,好货总是要留在最后的。”她本来慵懒的身体这一刻都坐直起来下了地,脚步虚浮的走到墙角,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男人肥胖的脸挤出一个笑容,“现在好价格就送上门来了。”
二十六天以后,准确是从那天过后的第二十六天的下午4:23分,他终于被叫走。
“志秋快过来。”男人笑着对门口的男孩招手,满是肥肉的脸上看起来居然还显得那样的和蔼可亲。
让人根本无法想象这个人在暗地里是多么的阴恶暴力。
男孩习惯性的带上只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清爽笑容,先跟男人打了招呼,“院长好。”
那男人更是高兴,冲屋子里的那对夫妻说道:“这是志秋,今年八岁,又聪明又懂事。”
那对夫妻都戴着眼镜,一猜就是那种书香门第,俩人中的妻子先是对男孩招了招手,“志秋是吗?过来。”
男孩用余光瞥了一眼那院长,院长似乎是很期待他过去,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如果想从这里逃离就一定要讨好这夫妻俩,想到这儿他立刻带着笑走了过去,既不害羞内向也不会过分招摇热情,还带着些小孩子才有的畏缩好奇,也许多年之后他的养父母已经忘了初见时候他的表现,但他自己却记得清清楚楚,这是他人生的转折点。
也许就是这一点隐藏起来的畏缩引起了妻子的心疼,让她立刻爱上了这个年纪不大却被抛弃的孩子,她低声跟丈夫说了几句,丈夫也认真的看了这孩子几眼,随后点了点头。
“孩子,你愿意跟我们走吗?”丈夫这样问他,
男孩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没有其他的杂质,那种善意是不加任何伪装的,但男孩最后还是低下头不敢回答。
他真的很想答应,但又怕进入下一个噩梦。
他在帮院长夫人揉腿的时候听说有个以前被领走孩子因为不听养父母的话偷偷逃跑最后被人打瞎了眼,最后那人拎着那个孩子说是要来退货,他曾偷偷的瞄了一眼,那孩子两个本应装眼球的眼眶里被各摁进去了一个瓶盖,血液凝成痂包裹在上面。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了,他们的命是廉价的,他们本来就是被抛弃的人,连健全的活下去都是一种奢望。
“志秋,”院长见他不回答有些着急了,他们本来都谈好了,30万一个孩子,这小东西可别这时候给他出什么幺蛾子。
“快回答呀,喜不喜欢叔叔阿姨?”
“喜欢。”男孩努力让自己笑得好看,但事实上他也做到了,在别人的眼中,这孩子就是一副高兴的样子,仿佛是坠落凡间的天使一般。
妻子听到他的回答激动的一把将他抱住,她终于有孩子了,这个孩子她等了太久了。她其实一直都是喜欢孩子的,但为了科研和教育事业她只能选择放弃,等到她终于可以休息一下喘口气了却发现已经太晚了。
这也许就是孩子对她的报复,但当她看到志秋的第一眼,当她看出他的畏缩和害怕她不知道为什么就生出一种想要保护他的欲望,就好像这是亏欠他的一样。
从那一刻开始,她就认定,这个男孩就是她的孩子!她不会允许他再受到一丝伤害。
夫妻偷偷的把钱打给院长,就回来领走了志秋。
“院长说这孩子叫志秋,那我们就给孩子改一个枫叶的枫吧。”妻子摸了摸男孩的脸,眼中的怜爱之意毫不掩饰。
“秋这个字太悲凉了,换了也好。”
“再说,见枫知秋,也算是给他留个念想。”
男孩没有拒绝,只是笑着,突然觉得背后有人拍了他一下,回过头是一个小男孩,四五岁的样子,他长得也很漂亮,总是带着阳光的笑,“小秋哥哥,你要走了吗?”
“小秋哥哥,你会回来看我吗?”
“俞轩,你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接你。”男孩很确定的回答道。
刘枫想到这儿只觉得心里像被人狠狠的揪住一般,竟然觉得呼吸都是那样的困难,他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冯傲还在前面开车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他连忙闭起眼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应该快到了吧,他有14年没有见过回过那个地方了,再次见面她会是什么姿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