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敖艮的带领下,鸿与嫫很快就来到了山脚下。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墨蓝色的天幕上覆盖着淡铅色的薄雾,少典氏雄与几个武卒正围着篝火,有人在咀嚼草根补充水分,有人啃吃着肉干。唯独少典氏雄正襟危坐,如果一头小号的棕熊,双眼盯着跃动的篝火,目光无比凝重。
听到脚步声,众人机警地眺望过来,却听到传来敖艮的声音:“你们看,我把世子带回来了。”
少典氏雄的双肩微微一抖,立即侧过脸来。当他看到鸿时,眼睛顿时明亮起来,豁然拔地而起,大步流星走了上来。
“你没事,太好了!”
“父亲,那赤松子已经被我击杀!”鸿双目如星辰,在这夜幕之下,宛似坠落人间的明月,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
这气质吸引了众人,他们甚至忽略了跟在鸿身旁气质轩朗的嫫,纷纷聚拢过来,围在少典氏雄的身后。
“世子,你杀了那个仙人?”有人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发出惊呼。
甚至少典氏雄的目光中都有些惊讶。
“主要是靠运气。”鸿并未详述击杀赤松子的过程,而另一边的敖艮与鸿的配合已有些默契,且他更是这些武卒的统领,因而鸿的话音刚落,他便插话进来说道,“我亦对世子有所相助。”
他脸上挂着眉飞色舞的笑容,显然非常得意。如此一来,就不由得人们不信鸿之所言,更是纷纷对鸿投来敬佩的目光。
因为他们看得出,鸿气韵饱满,非但没有狼狈之色,反而比先前更加神采飞扬。暗忖这世子明明被桎梏了力量,却仍有击杀仙人的本事,恐怕普天之下也没谁堪当他的敌手了。
钦佩之余,他们也因而对鸿产生了敬畏。
经此一役,鸿的性格越发冷峻起来。从赤松子的所作所为,鸿便看得出公子厉所结交之人,皆是祸国殃民之人。
若让他们如此横行,那么悲惨的不仅仅是少典部被屠杀的猎手,天下苍生万民都将深陷水火之中,受尽惨无人道的苦难。
从这一役起,鸿对公子厉的仇恨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却是因心中之仁而激起的对公子厉的必杀之心。
这就宛若一枚火种在他的内心中植根,只等待那时机的到来,便要顷刻形成燎原之势。
也正因为仇恨消弭,大义在胸,鸿的头脑也越发冷静起来,他清楚地认识到,仅凭少典部的力量,是没办法与公子厉抗衡的,更别说面对天神了,就如同今次,少典部想要保全自身都难以做到。
他必须团结更大的力量,不但要自立于天地间,更要人们可以在天地间自由的生活。
当一个人的信念坚定时,他就越发的内敛,就如同鸿此刻一般,形同止水,波澜不惊,向父亲简单解说一番后,便把嫫拉了过来,“多亏了嫫,否则那恶仙便要偷生。”
少典氏雄此刻才见到嫫,虽然他不似儿子鸿那样心思缜密,但此时相见,他内心也顿时明白了,这女孩儿千里相送,是对他儿子的情真意切。
万没想到,少典部如今没落成这样,她这堂堂方相部公主竟对鸿仍然不离不弃。这让少典氏雄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亡妻,也就是鸿的母亲。
“嫫,多谢你!”
“伯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嫫显然将自己当做了少典氏雄的儿媳,说话之间已经走上前来,搀扶着少典氏雄,笑道,“我还打了些山禽,想必伯父和大家都饿了,正好有火,便烤来吃吧。”
“好好好……”少典氏雄心花怒放,甚至憋在内心中的屈辱和路途中的劳顿都缓解了不少,在嫫的搀扶下,笑呵呵地走回篝火边落座,还回头招呼那些武卒,“你们还愣着干啥,都过来坐呀。”
原本是押送这对父子的武卒们,此刻却仿佛成了两父子的卫士,而对此他们似乎并未察觉到有所不妥。
大家听从少典氏雄的召唤,纷纷走到篝火旁,然而世子没有落座,他们的统领敖艮也没有入座,因而他们只能围绕着篝火,搓着手站着。
然而鸿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众武卒的尴尬,反而仍站在不远处,与敖艮说他手中那把由赤松子炼化的仙弓该如何使用。
篝火边的武卒们就只好这样干站着,看着坐在少典氏雄身旁的嫫从腰间的手臂袋内抽出十几只山鸡,不由得纷纷悄声感叹,公主的法宝就是厉害,能装这么多东西。
而嫫则置若罔闻,一边与少典氏雄说着陈城的事,一边麻利地将山鸡去毛洗净,穿上树枝架在篝火上烤。
这番情景又令武卒们动容。
“没想到公主干这活比咱们老爷们还麻利。”
“你可别乱说,她可不方相公主。”
“别说烤鸡了,她杀人也比咱们更利索。”
先前说活的武卒不禁一哆嗦,惧怕地看了嫫一眼,想起一年多前,这位公主还是顶着个黑色豹子头,让人见了不寒而栗的凶神恶煞呢。
“世子真是好福气。”憋了半晌,他终于感叹了一句。
众武卒也纷纷点头,表示附和。
这样的女人,恐怕也只有世子这样艺高人胆大才能娶得了。
很快,烤鸡香气四溢,鸿与敖艮也走了过来。他们已拟定好了接下来的路程。而在鸿坐下时,敖艮则赶紧将捆绑在少典氏雄身上的饕餮骨链解了下来,“主君,这一路险恶,带着刑具颇有危险,待到了阳山狱,小的再给主君戴上吧。”
“有劳你了。”少典氏雄和蔼地笑道。
在陈城生活了一年,少典氏雄以少了许多在荒原时的凶悍气息,但曾经的那份英气也锐减了不少。
鸿看在眼中,却沉默。只有嫫的不经意一瞥,看得出他目光中闪烁而过的落寞。
“接下来想必不会有截杀之人了。”嫫想转移鸿内心的情绪,于是说起了未来,“翻过牛首山,再走几日就到阳山狱了。”
“咱们绕过去。”鸿接话道。见嫫露出惊讶的神色,他的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容,“我杀了赤松子,毁了他的水玉树林,继续翻山难免不会被天神有所察觉,必会连累我部族人。不如先向北行百里,远远绕开牛首山,再南下去阳山狱,便可脱了干系。”
“你的花花肠子可越来越多了。”嫫噗嗤一笑,忽见鸡烤好了,连忙扯下一只鸡腿递给少典氏雄,“伯父,您先吃。”
“一起吃,一起吃。”少典氏雄接过鸡腿,内心里别提有多温暖和惬意了。他也不先吃上一口,立即招呼还围绕着篝火站着的武卒们一起吃鸡。
那些武卒们此时也颇有些压力,即便少典氏招呼他们,却让有些怯怯,不知为何,他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了鸿。
鸿见状便点了点头,武卒们这才有了如释重负之感,一个个嬉笑着坐了下来,待嫫扯下两只鸡腿,递给鸿和敖艮后,又再次招呼他们随意吃喝,他们这才敢伸出手去抓其他的烤鸡。
而嫫捏着一块鸡胸,目光掠过汹汹的火焰,落在鸿那张被映照得明亮的脸上,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