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割“尾巴”之痛

一九六三年,我的父亲背着债台高筑的大山,苦苦地到处筹借了些钱,把我送出了县界,到徽州地区一所省重点高中去求学。因为是这样的一种家境,平时,我尽量避免上街,有时候真想买书,也只能是买几本像《活叶文选》一类的单行本,或是去废品收购店买几本论斤两卖的旧书旧杂志来读。有一回,我咬咬牙把唐弢先生的《晦庵书话》买了回来,我实在是太喜欢了。这大概是我有生以来买的最昂贵的一本书。

念到高二时,我的手也曾受着一种强烈欲望的支配在衣袋里掏了又掏,终掏不出。一次,我在班主任兼语文老师王德中先生的房间,见案上摆着一本马南邨的《燕山夜话》。老师笑问:“你喜欢看这样的书?”我答:“是的。”老师说:“那好,学校马上要举办作文比赛,奖品就有这本书,就看你的了。”参赛之后,果然让我如愿以偿。

从此,我便滋生了那么一点富有感。我经常爱不释卷地读着这两本属于我自己的书,封皮是包了又包,隔几日总忍不住又揭开看看,每次读罢,必不厌其烦地锁入箱中,唯恐有“孔乙己”窃了去。

岂料,到了一九六六年高中毕业时,猛地一声恶雷天昏地浊滚滚而来,“三家村黑店”首先被端了出来。大势所趋,我也跟着愤怒声讨,但又时时不免记挂自己屁股上有条尾巴,谁不记得我有一本“三家村”“黑老板”炮制的《燕山夜话》呢!后来,风声紧雨意浓,又怕红卫兵袖章因祖宗三代不是彻头彻尾“红五类”而被缴了去。爷爷一代,他老人家新中国成立前在景德镇一民窑画红,新中国成立后回乡当小学教员,识画识字,是彻头彻尾贫下中农吗?父亲一代,他老人家新中国成立前在县城一店家学徒做伙计,后才回乡种田,会算会写,能是彻头彻尾贫下中农吗?终于,撑不住一个“忠”字,还是将这两本书交了上去。割尾巴“造反”两年,怏怏地滚回老家接受再教育了。

阴霾过后,我到处去大小书店寻求我不该失去的这两本书,面对着浩瀚书海一次又一次地呼唤着它们的名字。终于在几年前,我先后如愿买回了新版的《燕山夜话》和《晦庵书话》。

1987年2月12日《合肥晚报》逍遥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