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六点钟的天色是青蓝的,朦朦胧胧的,像山水画里的景色。一轮黄色的月亮还没有完全地隐去,淡淡地晕染了天空。此时,弄堂里勤快的阿姨早早起来做好糕点,推出摊子在学生的必经之路上叫卖。她要通过卖早饭来赚钱,以此来维持自己的生计和支撑自己小孩的学费,赚完钱后然后再回来做一家人的饭菜,打扫家务,继续过属于一个普通的上海女人的烟火人生。
此时高大的法国梧桐枝繁叶茂,将弄堂上的这方天空分隔成许多小色块。阳光像扇子,一折一折地打开,慢慢的照亮了上海行人的路。于是,人生的路,就这样开始。
当萧亦陶吃完十七岁的最后一口长寿面食,她匆匆跑出了家门,终于十八岁了,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在找工作的时候,不用被拒之门外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萧亦陶和她的母亲相依为命,她的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下岗妇女,因为家境贫寒,十七岁的她不得不承担比同龄人更多的责任。
然而,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的工作也并不好找,直到黄昏,她才找到了一份让她满意的家教工作,她照着上面的数字拨通了电话。
“你好,请问您是要招聘家教吗?”萧亦陶紧张地说。“哦?请问你是来应征家教的吗?请到茶桐路四号来。”电话里的声音甜美,悦耳,听起来像是一个温婉可亲的中年妇女。
临行前,萧亦陶特地给自己画了一个淡妆,换上了一身雪白的连衣裙,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稚嫩,就又穿上了一双高跟鞋,让自己一米六三的个子显得更加高挑一些,萧亦陶这身打扮,显得她身材比例特别好,一双腿长长的,细细的。尽管,萧亦陶姿色普通,但是她的身材还是显出了一个少女的清新和活泼。
茶桐路四号,原来是一栋白色的别墅,附带有一个漂亮的花园,里面种着各式各样的名贵的花朵和果树,还有一个碧波微澜的人工湖中心,是典雅的木厅,顺着楼梯可以走进湖心亭观看烟花表演。
迎接萧亦陶的是一个女人,看样子大约四十岁,穿着一双白色的高跟鞋和一双职业女性套装,头发长长的卷卷,随意的慵懒的披带胸前,尽管已经年过四十,可还是有着难以言说的风情万种,可以看出,当年是何等的倾国倾城,她让萧亦陶叫她林阿姨。
萧亦陶有点紧张,但是她还是保持镇定的说:“您好,林阿姨,我叫萧亦陶,以前也做过家教,在教数理化和历史方面很有经验。我相信自己能够胜任这份工作。”紧接着她向林阿姨出示了自己的荣誉证书和校内的成绩。
林阿姨看着她的脸蛋,满意地点了点头。于是开始问她一些关于她的个人基础信息,当林阿姨问道:“你今年有多大?”萧亦陶不知所措,因为她最害怕的就是别人问到她的年龄。但是面对林阿姨的盘问,她不得不硬着头皮的回答说十八岁。
“什么?你只有十八岁?”林玥惊讶不已,看来萧亦陶今天的这副打扮起了重要作用,“对不起,我们这里不招收你这样的家教。”
萧亦陶惊慌失措,连忙解释说:“虽然我只有十八岁,但是我有丰富的经验,能够胜任这份工作,请您给我这个机会……”
林阿姨坚决地摇了摇头,萧亦陶几乎都要哭了。
就在萧亦陶以为事情没有转机的时候,一个穿着棕色大衣的中年男子出现了,他淡淡地看了一眼萧亦陶,看着她的模样惊讶了许久,冷漠地说:“留下她吧……”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上了楼,林玥叹了一口气,知道他的命令不能否决,于是勉为其难地说道:“那你就留下来吧,我该怎样称呼你呢?”
“你可以叫我萧亦陶,或者是萧老师。”
“萧老师,我希望你能够做好你的工作。”林玥严肃地告诉她。
“我会的。”萧亦陶坚定地说,她一定要抓住这根可以养活家人的救命稻草,尽心尽力的完成她的工作。
萧亦陶的家教对象是这所别墅的少爷——楚雁,楚雁并不是萧亦陶想象中的那种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他只是有些贪玩,又没有找到学习方法,成绩才到中下游的。从他的口中萧亦陶知道了许多,迎接他的那位林阿姨叫做林玥,是这栋别墅的管家,也是他的母亲也就是楚先生的夫人梁紫嫣的女佣,他的父亲叫做楚彦航,是世嘉大公司的总经理。
这个单纯无邪的少年在向萧亦陶说这些的时候,看着他的眼睛亮亮的,有着说不出的温柔。
萧亦陶很想感谢楚彦航先生给了她这份工作,给了她这么优厚的工资,可是一年几天都没有看到她。
有一天大雨倾盆,萧亦陶迟到了,当她狼狈地推开虚掩的大门,看见窗台的玫瑰花瓶里赫然插着一束艳丽的玫瑰花。
是楚彦航在插花,他穿着一身灰色毛衣,里面内搭一件白色衬衫。俏皮的红色蝴蝶结,让她看起来优雅又青春,看起来完全不像已经三十六岁的男人,他用长而白皙的手指裁剪着玫瑰花,深深地插入花瓶,仿佛那是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萧亦陶想要向他道歉,可他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你是谁?”
萧亦陶的心凉了半截,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想要感谢的恩人,竟然已经忘了自己,但是她还是不紧不慢地平复自己的心情,然后慢慢地说到:“你好,我叫萧亦陶,是新来的家庭教师。”
“哦,原来是新来的家庭教师啊,”楚彦航埋下头,继续插花,仿佛完全不在乎萧亦陶的存在,过了一会,她抬头慢慢地告诉萧亦陶,“林玥没告诉你,今天不用做家教吗?”
“不用吗?”萧亦陶心想,肯定是林阿姨给她发了短信,而她忘了看,真该死,她在心里骂自己那我。
“那你来插花吧!”楚彦航的语气不像在请求,而像是在命令,“我给所有的仆人都放了假。”
萧亦陶没有拒绝,因为这是他的顶头上司,也是给她工作的恩人。萧亦陶认认真真地插玫瑰花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幢白色别墅里的花园里面有各式各样的花朵,但是唯独没有富贵人家最喜欢的玫瑰花,这不得不说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当萧亦陶正在插花的时候,楚彦航痴情地看着他,他想起当年的那个她,但是,已经一切都不复当年了。楚彦航失眠的时候总是会想到那个他,他总是会想到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那一场悲剧,他总是在这一天,插一束红色的玫瑰花来纪念那个如玫瑰花般美丽的女人,也用这种方式来折磨自己。
原来年轻时候感觉到的那种不舍,那种对造物主安排的无奈,在十六年后居然又重新而且非常强烈的,来到心中,尽管周遭,有些事物却已经改变了,尽管许多线索与痕迹都已经消失了,却仍然有些不变的见证,还坚持的存在着。
可是纵然这些见证坚持的存在着,又有什么用呢?睹物思人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只能够一遍遍徒增伤感罢了。楚彦航知道自己不能够再活在回忆里,可是深深的思念总是能够将他一遍遍地拉回过往,现在的不美好,也让他一遍遍地怀念往昔。但是最终伤人又伤己。
“你走吧,把那束玫瑰花也带走,省得她看到了又不高兴,”楚彦航走上回旋式楼梯打开书房的门,继续去开始他的工作,工作是忘掉痛苦最好的方法。
萧亦陶觉得非常奇怪,他口中的她指的到底是谁?但是她也没有过多的费神思考,抱着玫瑰花便跑出去了,她一刻也不想多在这个地方呆着,这栋白色别墅阴森森的里面的人冷冰冰的,脾气也让人捉摸不透。
这时候的萧亦陶敏感地察觉到了这幢别墅里的富贵人家生活中有许多的悲哀,是的,这巨大的繁华,仍掩不住那种厚重的悲哀,只是萧亦陶没有想到,这里的故事多的让她数不清。
萧亦陶的家是一栋老式居民楼的二一八室。因为年久失修,所以残破不堪,而且也面临着要拆迁的危险。
萧亦陶的母亲邹梦婷是一位贤良淑德的中年妇女,因为烟熏火燎,她有些显老,眉目之间依稀可见她当年是如何的明丽清秀,此时的她正在为萧亦陶制作精美的饭菜,诱人的香味飘散到这间小小的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里。她今天做了鹅肝泥菜,皮蛋瘦肉粥,一份水果切盘,锅子里面炖着鲜美可口的老鸭子汤。今天的饭是青碧色的,里面夹杂了一些珍贵的中草药。
萧亦陶惊讶今天的饭菜竟然如此丰盛,因为家境贫寒,所以她家的饭菜都很简朴。她突然想到今天是她母亲的生日,做女儿的居然忘记了给她生日礼物,感到愧疚的同时,又想到还有一束玫瑰花,于是就借花献佛送给了她的母亲。
“陶陶回来了啊,快过来吃饭啊。今天有……”邹梦婷看到一大束艳红色的玫瑰花,突然怔住了,她若有所思地看着玫瑰花,伤感地说,“陶陶,你为什么买了一束玫瑰花啊,多浪费钱啊……”
“妈,不是这样的,”萧亦陶连忙解释,“是我做家教的那户人家叫我拿的,所以我才拿回来的。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刚好可以送给你。妈,你不喜欢玫瑰花吗?”
“喜欢,喜欢,女儿给我的东西我怎么会不喜欢呢?”邹梦婷笑着说,“大户人家就是浪费,改天我把它做成玫瑰酥给你吃。”
听到这句话,萧亦陶的心中感到有些悲哀。是女人看到玫瑰花,心中都会生出怜惜和喜爱,然后好好的观赏几天吧?可是她的母亲一看到玫瑰花,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要把它做成玫瑰酥给孩子吃,生活的柴米油盐早就把女人的柔情和诗意消磨殆尽了,她想到自己,自己以后也要成为同她母亲一样的人吗?
萧亦陶和母亲坐下来吃饭,赶快夹了一筷子菜给她的母亲,说:“妈,你别操心那么多了,我吃不吃玫瑰酥怎么不要紧?你多吃点长寿面吧!”
邹梦婷温柔地笑了,心中隐隐约约的伤感也就此平复。其实,没有什么是不能够忘记的,时间总能够治愈好一切。
年华已似水,往事不可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