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史铁生创作的文化心态

英国哲学家维特根斯坦说:“我的语言界限意味着我的世界的界限。”[英]路·维特根斯坦著,张申府译:《名理论(逻辑哲学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71页。事实上,人类所能认识的世界就是语言所能反映的世界,人类已经认识了的世界就是语言所反映出来的世界。人类一直生活在语言中——生活在自己拥有的符号世界中。

史铁生似乎深谙萨丕尔的一句名言:“语言是人类精神所创化的最有意义、最伟大的事业——一个完成的形式,能表示一切可以交流的经验。这个形式可以受到个人的无穷的改变,而不丧失它的清晰的轮廓;并且,它也像一切艺术一样,不断地使自身改造。语言是我们所知的最硕大、最广博的艺术,是世世代代无意识地创造出来的、无名氏的作品,像山岳一样伟大。”[美]爱德华·萨丕尔著,陆卓元译:《语言论——言语研究导论》,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197页。抽象的语言,一旦进入史铁生的文本,一经其无穷的改变,就成了言语,就发挥出其表情达意的价值。

作为本土作家,史铁生不可避免地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滋养,中国传统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中国的宗教文化、民俗文化和古诗词文化在史铁生身上或隐或现地存在着。同时,史铁生又受到外国文化的熏陶,西方哲学、宗教文化和近代物理学知识也在一定程度上使他开阔了视野,延展了心灵;生命的路途远比创作意图复杂,在独有的风格背后,是深隐的孤独心魂,在别样的构思里面,是细弱的精神潜流。史铁生的文化心态更像是一个复杂的存在,正是这一复杂的存在使史铁生成为当代文坛上难以定性归类的作家。

一、宗教熏陶——乘物游心,静抵神祇

史铁生借用“原罪”概念,与原意保持一种张力的同时,赋予其新的内涵。他更多的是在说人性深处的缺陷,废弃了基督教观念中所包含的人背弃上帝的指涉。其“原罪”概念更有形而上的意义,具有终极关怀,更加关注生命个体的处境。

史铁生的部分文本的名字带有基督教思想的影子,他频频运用与基督教有关的词语,在反复书写中渴望企及深邃的精神之域;文本中有许多带有基督教色彩的词汇,如“上帝”。“上帝”一词频繁出现,但其指的是人身之外超越人的能力的客观存在,是不可违逆的宇宙规律本身。它是一种宗教情感的投射。

史铁生思想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浸润,其后期创作达到忘我豁达的境地,并在作品中传递出达观平和的韵味,与道家的文化精神一脉相承。他喜欢庄子的“乘物游心”,但其作品常在高妙的神韵酿成后顿然中断,传递出生命的苦痛呻吟。这正说明史铁生只借鉴了道家的“忘我”境界,却仍能直面现实人生的苦难与困境,这种痛苦之上的达观体现了史铁生汲取传统文化的灵活性。

史铁生也深受佛教文化的启发。他认为人生是苦海,是惩罚。他的灵魂指向深邃的夜空,有一束穿越世俗尘埃的澄明之光,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在他看来,宗教精神在人的精神世界的位置就是从彼岸对现世生命达观的审视,从而获得一种更阔大的生存背景与生存期待。

二、民俗汲取——民歌名言,雅俗共赏

史铁生早期文本中有许多脍炙人口的民歌,正是它们吹皱了史铁生心中的一汪春水。其文本中名人名言的出现,常常以平和之语托出睿智的思想;而民谚与民谣则符合大众的审美趣味,引起大众的审美共鸣。

三、诗词浸润——中流在心,流光溢彩

史铁生在中国传统诗词文化上的造诣颇深,其文本中传统诗词的妙用,俯首可拾,其所创作的古诗词,让读者领略到传统文化的意味无穷。一旦进入史铁生的文本,我们立刻感受到史铁生语言的典雅纯净,于平凡处流光溢彩,在平常中新意迭出。史铁生自创的诗词则更显出传统诗词文化的影响。修辞中的仿词手法为史铁生频频运用,往往因一字之变,遂显风流高妙。

四、科技熏染——格物致知,文理互透

史铁生将对人类命运的思索置于自然宇宙的宏阔背景下进行,思索愈远,见识愈深。正是因为这种大处落笔的视野使得史铁生对生命个体的悲悯情怀转向了对人类整体的忧思。

史铁生曾在《自言自语》之十“现代物理学及东方神秘主义及特异功能,对文学的启示”中提到,他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对于生命存在大背景的关注。他对于物理学中的“并协原理”“测不准原理”“嵌入观点”以及现代宇宙学的“人择原理”情有独钟,并从中提取文学养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