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02年
7月
一道毫无规则的闪电划过长空,伴随轰隆隆的雷鸣声,铜钱大的雨珠子狠狠地砸向大地。没过一会,一张巨大的水帘网住海市,夜色在里头逐渐蔓延开来,仿佛在酝酿一场不为人知的祸事。
海市直播频道里。记者身穿黄色的雨衣,冒着滂沱大雨正在报道西雅路上发生的一起车祸案。
一辆大众牌子的私家车与一辆大卡车在十字路口转弯处相撞,肇事者早已逃之夭夭。
从记者口中,私家车里的一男一女早已没有生命气息。
放在车后座上的蛋糕被碾成烂泥,一个奶油做的公主头粘到内车壁上,格外醒目。
镜头晃到车牌号上,今天刚满10岁的苏凌薇仿佛被雷劈一般,怔楞在原地,眦裂双眼死死地盯着那几个熟悉号码。
过了片刻,豆大般的泪滴翻过眼睑,爬满脸颊。小姑娘摊软在地板上,脑袋埋进手臂里,双肩颤抖地呜咽抽泣。
此时,客厅里的固定电话铃声突然响起。苏凌薇边用手背抹眼泪边爬起来,拿起听筒,止不住的哭腔:“喂。”
哽咽的中年男声顺着电流传来:“凌薇,我是大伯啊,你爸爸妈妈走了。”顿了顿,苏庸的哽咽声里多了几份痛苦和怜惜,“你别怕,大伯明天就去接你。”
小姑娘似乎想起了什么,跑回她的房间里拿起小灵通。里头躺着一条短信,半个小时前收到的。
—
叮铃铃,叮铃铃,床头的闹钟准时响起。苏凌薇被生生拽回现实里,猛地睁开双眼,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
她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闹钟,关掉闹铃,又把它放回原处。
掀开被子,苏凌薇坐起身,感觉到脸部的皮肤绷紧,伸手摸了摸眼角、脸颊,发现上面全是泪痕,低头一看,枕头湿了大半。
14年过去了,噩梦永远都是这一个。
苏凌薇圾着拖鞋,走到阳台上抽下一条干净的白色毛巾,扭开水龙头打湿它,覆到脸上,一阵阵清凉钻入心头,整个人瞬间清醒了好多。
早餐是两片吐司,外加一杯刚榨好的豆浆,再配上几个切好的新鲜圣女果。
坐在餐桌前,苏凌薇一边从容不迫地喝豆浆,一边用手机看财经新闻。
此时还没到上班时间,苏凌薇搜到的财经新闻绝大部分都是昨晚报道的,没多少条。吃早餐的功夫,她就把全国的财经要闻扫光了。
按照她个人习惯——工作日期间,早上7点起床,7点45出门去等开往宏视电视台的208路公交车。
今天也不例外,7点45刚到,苏凌薇拉上家门,不紧不慢地走去离西坪小区最近的一个站台。
10月份已经入秋了,可海市地处南方,丝毫没有秋天的味道。
金灿灿的阳光有些刺眼灼目,路旁的凤凰树依然绿叶盈盈,沥青路湿渍渍的,刚被喷洒车清洗过,这一切的一切仿佛夏天还没离开。
苏凌薇上身穿着一件简单的立领短袖白衬衫,下身是齐膝灰色工作裙,配上一双合脚的黑色细高跟,整个人散发出满满的职业女性气息。
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漏到她的亚麻色内扣短发上,脸上,肩头上,变成轻轻摇曳的光晕。
熟悉的公交站台上,挤满各个年龄阶段的等车人,脸上都写满着急与不耐。
苏凌薇站在公交站台旁,一双丹凤眼,鼻梁高挺,淡粉色的薄唇,自带清冷、疏离。简约的肩挂式皮包跨在右肩上,神色自若。
上车、进电视台的时间她早已经算好。8点整的公交车,8点半到电视台,还有半个小时的准备时间。
这些年,她的生活规律到刻板。哪个时间点该做哪件事,都被她牢牢记着、执行着。哪怕是周末,除了能晚起几个小时,每分每秒都被安排起来。
她就像一个上了发条的钟表,绷紧一根弦,不停地转呀转,一直没能找到一个能休息片刻的怀抱。
几辆其他路段的公交车接连靠站停车,乘客们推搡拥挤上车后,马上绝尘而去。
苏凌薇低头瞟了一眼手腕上的女士表,8点零5分,这车晚点了。
她眉头微蹙,轻轻咬下薄唇,神色里多了一丝不耐。纤细的手指点开滴滴打车app,附近却没有空闲的出租车,只能把目光再次投向远处的公交。
日子不再拮据时,苏凌薇也想过买辆车,可她早已习惯每天等公交的日子,倒显得私家车可有可无,她干脆把买车的钱投给两只长势良好的基金。
过了一会,她收回视线,微微牵扯两边的唇角。迟到,这个词对她而言从来都是绝缘体,看来今天要破例了。
就在她百无聊赖地盯着某处愣神时,208路公交车终于缓缓驶来。苏凌薇跟着人群挤上车,找个中间的位置坐下。
晚点15分钟,路上更加拥堵,车子就像蜗牛一样缓慢挪动。
她早就做好迟到的准备,此时的神色倒是不慌不忙,偏头看向窗外,表情寡淡。
一辆黝黑发亮的迈巴赫赫然映入眼帘,尾随其后的还有10几辆黑色奥迪。
海市不是省会,顶级豪车出现在人们视线里的机会很少。
苏凌薇之前为了买车的事看过很多车型,也记得这些车型对应的标志,其中就包括迈巴赫还有奥迪。
迈巴赫的窗子都关上,苏凌薇并没有看到里面人的模样。不过,她却对这辆低调奢华的顶级豪车印象深刻。
只有在图片、视频里才能窥一眼的宝物,现实中突然见到,任谁都会忘不了。
208路公交车走走停停,最终在8点45分赶到宏视电视台门口。
几个其他部门的同事前脚刚落地,下一秒就把背包提在手里,慌慌张张地冲进办公楼。
她的办公室在二楼,最靠近门口的那栋楼里。
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走路步伐大,带风,是职场精英的步调。别的女生需要小跑才能跟上她正常的步伐。
苏凌薇看了看手表里的时间,轻轻舒出一口气。看来想迟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步伐稍稍加快,走向办公室。
今天要录播的海市财经新闻,她昨晚早已背得滚瓜烂熟,这是作为一个财经新闻主持人必备的职业素养。
先到化妆间细细打理一番,她才走进1号直播间,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算起来,她在宏视电视台工作已经两年了。
2014年研究生毕业后就应聘上宏视电视台的财经节目编辑,才过一年,就凭着学识、能力、当然还有颜值坐上财经频道主持人的位置。
台里人都说她打破了全国最年轻的财经主持人记录,她确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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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祥集团大楼前面的广场,公司领导带领众多员工都排好队形,翘首以盼,准备迎接一位大人物。
两排迎宾花篮从集团门口直线延伸到马路牙子,中间是长长的红地毯,隆重又正式。
迈巴赫拐进广场旁的行人道,率先停下,紧跟其后的一长排奥迪也相继停车,一辆接着一辆,场面颇为壮观,吸引不少行人停步拍照。
车门被人拉开,一道欣长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背光而站。
一身挺括的黑色西装,洁白的衬衣立领下配一条暗蓝色格纹色织箭头形领带,稳重里透着年轻的气息。
男人眉骨较高,一对剑眉焕发着英气。周身散发着强大的气场,让人难以接近又不敢忽视。
此刻,后面的奥迪车门齐刷刷地被打开,众多保镖自觉跑到红地毯的边缘站着,挡住媒体记者蜂拥而上的话筒。
在众人注目下,男子安之若素地走上红地毯,矜贵又禁欲。
“叶总好!”带头弯腰行礼的是一位40岁左右的中年男子,总裁办主任。身材稍微发福,黑框大眼镜,啤酒肚撑着西装,模样有些滑稽。
其他人紧随其后,纷纷弯腰鞠躬。“叶总好”、“叶总好”、“叶总好”…....
日头升得老高,水泥路上的热气渐渐冒尖。
叶从远抬头,微眯着双眼,看向‘宏祥集团’四个鎏金大字,嘴角勾起一丝嘲讽。
撑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撑不住了。
他的视线向下移,快速扫过众多员工的脸,看到一副副兴奋里略带期待的表情。
身旁的助理礼貌地提醒他:“叶总,该走了。
他微微颔首,踏上红地毯。身后除了助理,还有4名贴身保镖,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步走进宏祥集团的大楼。
一楼大厅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右手边的空墙上多了一块超大的液晶屏幕,用来播放财经新闻。
叶从远的余光注意到大屏幕,偏头把目光投过去。
此时大屏幕里,女性主持人身穿米色正装,端坐在椭圆形播音桌后面。
亚麻色内扣短发被捋到耳后,露出简约蝴蝶结珍珠耳坠。
一双丹凤眼内勾外翘,两片薄唇覆盖一层正红色,知性、干练。
主持人左手边是一块长方形液晶屏幕,用来播放财经新闻涉及的相关画面,正巧播到宏祥集团继承者—叶从远昨天从美国归来,在机场被记者围堵的场面。
照片里的叶从远低眉,把线条流畅的侧脸留给镜头。
苏凌薇播到这则财经新闻时,牙根稍微咬紧,‘叶从远’这三个字像被刻意强调,一字一顿地吐出来,又好像不是。
如果不仔细辨别,完全找不出语气的不对劲。
姣好的面容上依然淡定如常,看不出一丝情绪上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