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盼得自由非自由

他长得并不英俊,甚至算是其貌不扬。

此刻披散着头发,一件灰色的长袍半敞着怀,像在演绎着魏晋之风的高雅与不羁,却显得好笑也不文雅。

阿萍习惯了姜兴的与众不同,遂笑着上前,两人一米之隔,萤火围绕。

“师父也睡不着吗?”

他也笑,肯定了她之言:“引些夜照玩玩。”

她看着他,好奇问:“如何引?”

他神秘一笑:“我姜家秘诀,传男不传女。”

她“咦”了一声:“这要写入《天师传》吗?可听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厉害的招数,倒像是……”

姜兴眉毛扬起,紧接问出:“像是什么?”

她略加思索,调皮道出:“像是取悦人的戏法。”

她笑抓住他的双手,向外一翻,自他掌心有什么东西撒落,像尘埃于光下照着,缓慢洒向地面,本是飞散了的萤火虫,又重新向此处聚拢而来。

他盯着她,习惯了她的机智与观察入微,又体会着由那双手所传来的温热,随即几缕荧光从他的身上跑出,环绕着传入到她的手心。

她自然不会有所察觉,不过只是片刻,她就蹲身去看地面。

他目光停了些许,再看向她。

她长相普通,生得也不白皙,不论相貌身段,就是个粗使丫鬟,平平常常,却有着与同龄少女没有的缜密心思,这大概也是她吸引他的一点。

“传男不传女,就是这种引虫子的粉末?”阿萍伸手过去,那粉末便粘在手指,像泥土的小颗粒,并不是很明显。

片刻间,她还道这虫子自由,可再自由,还是会被喜好之物所引,天性使然。

她将笑容收淡,他并未察觉。

姜兴点点头:“也不光是取悦,有时夜晚用火把不便,会用此粉引其来照明。”

她起身,有些睡眼惺忪。

“师父要玩多久?”

他看出她有些乏了,便讲:“你去睡吧。”

阿萍稍欠了身,以作行礼,迈着轻步而上。

愈发熟识,这礼节少是没少,可也变得随意起来,她如此做了,他也不讲,心中却有些小喜。

身后的暗影现出人形,徐尧立在树荫背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耀深兄也三十好几的人了,居然对个小姑娘动心,而且你也真是好眼力,如此‘美丽佳人’,亏得还看得下去。”

他侧目过去,一脸不悦。

徐尧见姜兴一身随意衣着,打趣他:

“哎,耀深兄,我可好意提醒,你别不当真,这丫头也没看出多好啊,她不是那谁谁派来的细作我已经很知足了。”

姜兴回头望了眼楼上,心中想着莫被这丫头听到才好,可还是在楼梯处瞥见一抹衣角,这才想起她蹲身时可能是看到了徐尧,才故意显出困乏之色。

当下拉起徐尧走到几里开外的湖边,湖水中映了个被云遮挡的弯月,随波纹荡漾。

他判定四周无人,却感耳后有些发热,过了这时候才沉声:“说正事。”

徐尧暗赞他谨慎,将个东西递给他,他随意翻看,是一张地图,乃徒手所绘。

山路水路清晰,名称也有,大概位置与实际情况相似,只是有些岔路画的并不分明,可以看出为草草涂抹所致。

他淡淡问:“这碎牙山周边,地方志都没记录很详细,这又是何人所画?”

“跟你说都猜想不到,那个莽夫徐铭借与我同姓,打着我的旗号招人进山,老三他们见赏银丰厚,便随同而至,中途遇上迷瘴,他为尽快下山,就偷了向导的地图,而那个向导,在他形容之下,你猜是谁?”

姜兴略加思考,一时间很难想起是何人,于是等待着徐尧的后话。

徐尧神秘笑着:“宗家二公子,宗回之。”

姜兴想起第一次在悠闲阁看到那人的场景,其人风采,实属难忘。

徐尧思付:“都说这宗家二公子是个病秧子,我和他交过手,确实不堪一击。不过这宗家一掺和进来,他们若正当剿匪还好,可由此扯出来上辈恩怨,就不太好了。”

姜兴苦笑:“是啊,长老们若知道是宗家来山中剿匪,也不知作何感想。”

见得周边偶有萤火虫飞起,徐尧愣了愣:“还有你们那个家主,都死这么长时间了,我看你直接上任就好,有了姜家的余部,以后不也好干事吗?”

姜兴垂目:“长老们自有一套方式。”

“你们那长老也是死心眼,十多年没有个真正主事的,才导致山里盗匪横行。”徐尧讲到这里,顿了顿,又疑惑道,“不过话说回来,有两点,是你我后续需查明之事。”

“你是指,为何宗家二公子会对我姜家隐居地如此熟悉之事吧?”

徐尧点头:“此其一。主人似乎十分关心你姜家,又或许是你们家主之事。”

姜兴暗笑,她自然是关切的紧。

“其二是我比较关心的。老三讲,他偷地图之事被徐铭发现,后者非但没有说什么,还给了他一些钱,叫他下山后将此图给……”

徐尧又一指对面已经藏入树影中的小楼:“给少夫人。”

姜兴看着小楼,脑中只想到了阿萍:“这第二点好办。”

徐尧正为此事犯愁,于是赶紧问:

“哎呀,耀深兄快给说说。”

姜兴觉得好笑,将地图塞给徐尧:“你寻个机会,将它给少夫人,看她反应不就好了?”

徐尧恍然大悟:“如此简单啊,他徐铭既然能打着我的旗号,我自然也可以顶着他的名头,看来之前是我想复杂了。”

湖水静谧,待徐尧走后,姜兴一人望向湖对面,甚至更远之处。

那有座连绵的山峰,只是他许久未去,那是他们隐居之处,他的族人们在那里守着姜氏最后的底线与体面。

而他,算是一个叛逃之人。他本是随大部分族人迁入山中,欲不再过问世事,可那时年少轻狂,仅一月他便逃将出来,他惦念着尘世繁华,甚至不解自己学有一身本领,难道就是入山修身养性之命吗?

他摊开手,那粉末嵌入到皮肤的纹路,显出深褐色,就如同萤火虫会被此物所吸引,他也是如此。

论家主之选,他的辈分与资质是足够的,只是他的诸多行为不被长老们看中,故而将他远远排除于家主的选择之外。

几个时辰前,那座熟悉的山峰有道光柱闪过,对于他来说,那是切榕洞开,新任家主即将开始选择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