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祈愿

四年前。

王国的结界不知为何停止运作了。失去了人造景象的光,诺轮只能借着油灯和火把在黑暗中辨认上面的文字。

“因为魔法师的疏忽”——布告上是这样写的。她从那拗口的官方书面文字里提取出了少得可怜的信息:

“‘已革职’……就仅仅是如此吗。”

说是会发放最基本的物资,但是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三周左右,可时间不会等人。就如同是用钝刀一般、一点点割下他们身上的皮肉。

再过一段时间,比喻就会变成现实。储备的粮食应该撑不了多久,被逼到绝路的话,对同胞挥刀也不是不可能。

失去了天幕的王国根本无法辨别时间。根据体感的温度来推测,现在应该是“白天”——炽热的风所经之处夺走了生灵的生命力,河流干枯,大地开裂;

还不清楚有多久会气温骤降,那是进入“夜晚”的标志。到了“夜晚”,仅存的最后一点水源会结冰,气温也不是生物所能承受的。就在大概几个小时前,附近已经有人冻死在街头。

有人想要出逃,但是上头似乎发了戒严令,没人能离开这里,似乎是想封锁消息。

现在的这种情况,说是地狱的景象也不为过。

说是“白天”和“夜晚”,但是并没有固定的时间规律,所以他们也只能借助气温的变化如此界定。就像现在——刚刚还能近乎把人融化的怪异高温忽地降了下来,诺轮赶紧穿好外套,躲进室内。再晚几分钟,自己说不定会像那些人一样,因为残酷的低温连手脚都会断掉。

说实话,他们无处可逃。室内虽然有取暖设备,但是还不清楚能用多久。悲观一点想,炉子说不定会被冻坏。

她裹上棉被,在暖炉旁缩成一团。

前不久镇子上的人听说她因在平定某位贵族的叛乱时立下战功,当上了骑士团的副团长,都纷纷拿出来自己的存粮和珍藏的宝贝,特地为她办了一场狂欢节。

诺轮是想拒绝的,但是大家太热情了。他们硬是把她拉到了那个平时是传令员读国王陛下的指示时才会站上的露天舞台上,要求她讲点什么给孩子和年轻人们听。

那些人在下面围成几圈,期待地眨着如星星般发光的眼睛。

她毫无疑问是大家的偶像。作为近乎没有任何晋升空间的平民,居然也有和那些贵族们坐在同一张桌旁的权利——

“骑士,真帅啊!”

“我也想做骑士,诺轮姐,快教我剑术吧!”

她答应了这些对未来始终抱有一丝幻想的孩子们。就连那些对未来已经不抱有期望,浑浑噩噩地过活、有些上了年纪的中年人,也难得愿意打起精神。

他们、确确实实地抓住了什么。

看着他们的笑脸,她在心底如此立誓——要保护这些孩子、这个镇子,保护自己的同胞。

——本应如此。

暖炉嗡嗡震动着,散发着热气。她已经有快一个月没有好好休息、准确来说是不敢休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稍微放松神经可能就会丧命。

所幸她还有取暖设备,但是很多人并没有那么幸运。几小时前,她刚从小憩中醒来,就听到了又有人死去的传闻。

她希望自己能做些什么,但是却又如此无力。仅仅是空有一身蛮力,什么也做不到的小丑。

眼皮格外沉重。长时间的睡眠不足使得她都有些神志不清。痛苦地煎熬着,希望这噩梦般的日子能快些过去——

朦胧中,她隐约看到墙角的一抹鲜红,就像是流淌的战士的血:那居然是、在如此环境之下,还在倔强生长的蔷薇。即使它很有可能就要枯萎死去了,但是还是选择了盛开:

诺轮凝视着那野蔷薇,疲倦的她在这视觉的刺激下,稍微打起了几分精神。

——没错,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行。

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里倒下——

“……?”

诺轮失踪了。

没有任何征兆,甚至连声音、字条都没有留下。窗敞开着,精心清洗过的白色窗帘伴着风,同木窗一同摇晃。

“总之——你先冷静下来!看这个情况应该是顺着窗户跳了出去……”

“怎么可能!她可是病人!那种身体状态怎么可以这样做!她毫无疑问会死!我也会死……呜呀啊……要怎么办……要怎么办……会被处置的……”

护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头呜咽。她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任伊勒赛尔怎么安抚也不管用。

他和贝尔交换了一下眼神,贝尔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匆忙离开了。

当务之急是找到诺轮。这种状况之下跑出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

根本举不起剑,身体虚弱到就连跑到外面就已经是极限。但她临走前还是决定带着自己爱用的佩剑——即使现在的自己根本无法负担,不得不拖着它前进。

所幸她的病房是二楼,虽然是脑子一热直接跳了下来,但是并没有受伤。

“啊啊……”

龙的吐息燃烧着,并没有停歇的迹象。

大家精心布置、原本热闹的街道已经变成废墟。这难得的盛大节日,会变成大多数同胞心中的噩梦。

心底有一股力量,支撑着她继续前进——可是自己应该去哪里?去斩杀那条巨龙吗?还是去救那些受伤的平民?

——思绪如一团乱麻,但是也到此为止了。

“你怎么还没死啊。”

陌生的声音。但是那魔力她很熟悉,甚至是印刻在灵魂上的恐惧与苦楚:不过那个人不是诺蒂罗森特——

“是你操纵了她……?”

阿赫里曼翠色的眸子缩了几分。他颇感惊讶地看着这位骑士:虽然诺轮并未指出确切的名字,但他清楚她指的是什么。

“呵。谁知道呢,说不定她是凭自己的意志做的哦?”

他摊了摊手。但是既然如此回答,那就可以确认了——

“是你做的吧。”

保持沉默。看来是默认了。

“是吗……”诺轮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毕竟她认识的诺蒂罗森特,并不是那晚那副样子。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并不想和自己的挚友正面交锋。

这样一来——

“也就是说,只要杀了你就可以……”

“杀了我?你在说什么蠢话。”

这如若白日做梦一般的话实在完全无法让他打起兴趣。虽说他是来处理“魔王联盟”的人的,不过随手解决一个小角色也无伤大雅,毕竟他讨厌麻烦纠缠着不放。

如果按照计划,在傀儡了君主、操纵议会后,劝诱作为骑士团团长的诺蒂罗森特·因尼贝利姆除掉作为副团长的诺轮·奥奈尔,就能自然而然地把这一核心军事集团纳入掌中。所谓革命军也根本成不了气候,想要摧毁这个国家也不过是如呼吸一般简单——这个情况只能算是不值一提的小小意外。

阿赫里曼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这硬撑着一口气的可怜人,冷漠地抬起右手。

像是毒蛇、宛若沼泽一般黏腻又令人不安的魔力缠绕着她。一股无形的力量将自己拉起——有什么东西扼住了自己的脖颈:

无法呼吸了。瞳孔颤抖着,脸色惨白,张开嘴拼命地渴求着空气:阿赫里曼慢慢地收起手掌——那不可见的手加大了力道。诺轮根本无法持剑,拼尽全力挥舞着手臂。但是这种状态,根本无法挣脱。

“呃、啊、啊、”

——视野逐渐变得模糊。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试图在最后为主人做些什么,但是很可惜,到此为止了。

那位不知名的红与黑的龙族的青年放下了右手,诺轮就这样摔落在地,甚至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或许是因为不甘、又或仅仅是因窒息的眼泪与口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混在一起,在已经化为沙的干枯大地上留下一点痕迹。

“要恨就恨你是骑士团的要员吧,不然我可没心情对付你。”

他正欲转身离开,突然想到什么似地,用皮靴踩上诺轮的头,扭动着膝盖,把那可怜的少女的高傲头颅踩在脚底摩擦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嘛,不过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去死也太可怜了。就当是我的怜悯吧——诺轮·奥奈尔,你知道吗?”

“……”

“我有让下面的人调查过你。你是个平民出身、因为运气上位的骑士吧?”

——才不是。

“反正这个国家就是这样。就算我不出手,也会自己把自己扯碎。能让这种垃圾上位,我安排‘小丑克里格’(安格斯内)也完全没有骑士团的人提出怨言也是理所当然。”

——诺蒂罗森特,是这个人换下去的?

“我虽然有想过放些眷属进去,不过这样也太无趣了。结果没想到仅仅是提了些虚无缥缈的好处那些贵族就放我进去了。那个国王也是个废物,稍微威胁一下就把那天幕关掉了、完全不敢反抗我呢,哈哈!”

咦。

“本以为所谓霍尔莫兹德的遗产是多么牢不可摧,结果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能拿到手摧毁,哈哈、哈哈哈……”

狂笑。

这些事实对于此刻的她来说太过刺耳。指尖朝着剑摔落之处抽搐着,强烈的情感喷涌而出,试图强行操纵她的身体动起来。但是就算如此,也没办法做出任何反抗。只能放任这位幕后黑手扬长而去——

碧蓝的眸子逐渐蒙上灰。周遭的声音也离自己越发远去……自己离死亡居然如此接近。但是她自己都觉得惊讶,她并不觉得害怕。

要是,能做到什么就好了。

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里倒下——

“——?”

是从各种意义上来讲,都不可能存在于这个时代、强大又令他感到厌恶甚至恶心、熟悉到提起就会觉得想吐的魔力——

“……开什么玩笑。”

阿赫里曼停下了脚步,面部的肌肉颤抖着,表情明显地扭曲起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因愤怒颤抖着。

这种令人作呕的魔力他绝对不会忘记。这毫无疑问是她的力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此处出现:

金光化为光轮、纯白的长袍与剑,虽然这装束的主人无法完全驾驭这份力量,但也足以让眼前这位魔王动摇。

殷红的魔力翻涌着,和夺目的金色光辉一并直冲天际、一分为二。

“我一定要在这里把你(们)杀了,你(们两个)这臭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