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拥趸虽不知道公孙硕要这酒楼是为何,但是既然双方对立如此,这样做总之不会使得情形更糟糕便是,他们就也无异议。
但是福掌柜面沉如水,他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偌大名头,向来只有他抢别人的生意,没有别人敢抢他的行当的。
福掌柜道:“好啊,想不到你竟是瞧上我这家当了。”
公孙硕环顾四周,笑道:“掌柜的,此事是我不对,都说君子不夺人所好,但我观这杭州第一家靠河屹立、风景别致,心下甚是欢喜,便向掌柜的讨这彩头,好歇息歇息!”
福掌柜不说话了,又眯起眼来,像只狐狸,却是在悄悄看一边。
那边不一会儿小侍女便又出来了,传话说:“姓公孙的,我家小姐答应了,你若赢了,这酒楼便归你了!”
福掌柜面不改色,竟是并无意见。
众人才恍然大悟,虽然之前众人一直道福掌柜和清桂郡主、李家关系紧密,但却从未想到这两边竟然如此紧密——福掌柜可以说是和李家穿一条裤子的!
无怪乎多年来福掌柜横行江湖,也做了不少烂账、坏生意,仇家不少,怎的依旧能安稳度日,无怪乎福掌柜能号称生意第一!——原来他后面有杭州李家撑腰,须知杭州李家之后便是长安的李家,便是朱雀监!
公孙硕心里是决计不肯完全恶了李家的,对清桂郡主礼数向来周到,他本就知道这杭州第一家有李家的影子,线人还同他说这酒楼不但是李家产业,还是李家的情报中枢之一,故而他提出这一场赌斗,打的就是先赢了这酒楼,再用这酒楼和清桂郡主换潮音寺消息的主意——当然,不止于此,这酒楼,他更有大用。
他当下也不多说,一拱手:“那我也就直接一些,我们这边上场的便是我这大弟子——也是我侄子——公孙胜!”周围发出一阵喝彩,公孙硕含着笑意,向周围一抱拳:“小胜自幼随我习武,至今刚好二十年,想必能为各位带来一场精彩的较量!”
离他最近的那个年轻人身形高大,但是和他叔叔比起来却像个猴王,而不是熊,他穿着神气的锦衣,配上英俊的长相,走出人群站到空地里。
看起来倒是个自信但不自大,有野心但格外沉稳的一个人。
酒楼这边,青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楼里,只剩下福掌柜、店小二、小侍女还站在那里。
几人对视一眼,那店小二把毛巾往肩上一搭,当仁不让地走了出来。
他长相本就老实憨厚,一副小二装束更给他添了几分土气,看了他义薄云天的老实模样叫人忍不住发笑。
他憨憨一笑,壮硕的身子站定:“俺……我没什么名头,随我师父也就练了五年的武,我来和你比比!”
周围人又是一阵哄笑——江湖人最重气概,落魄但不能落寞,贫穷但酒肉如故,赌命杀仇家,为的是酣畅淋漓;抛头助朋友,求的是义薄云天——这样一种出场,装扮还可以用“扮猪吃虎”来强行解释,但是这口气、气势完全落了下风。
公孙胜却面色不变,完全不因为小二的这番表现而轻视了他。
一边公孙硕满意地点点头。
人群里梁弦道:“我赌这个店小二赢!”
段白瑜点点头:“公孙硕这边的人太讨厌了,我不希望他们赢。”
梁弦笑道:“怎么能因为这种感觉就这么预测呢?我这么说其实是因为我一个熟人告诉我这个店小二是个高手!”
段白瑜道:“是昨天那个黑衣大叔吗?”
梁弦点点头。
说话之间,场中便开始了。
公孙胜起手抢攻,熊拳一出,整个人气势顿时一变,端的是好一头瘦熊!
熊这种动物,身形虽然肥大,但是行动起来却是格外敏捷。
公孙胜眨眼间便冲到店小二身前,蹂身而上,拳出如风!
店小二毫不慌张,下盘扎住,宛如老树生根,目光紧紧随着公孙胜的拳头!
就在那拳头将到身前的时候,店小二猛然一震,右手握住肩头上的白毛巾,挥甩起来!
那白毛巾在他手里不复松散之态,而凝成一杆紧致的短棍,如火如雷。
白毛巾在空中和公孙胜的拳头碰撞起来,拳头在哪儿,白毛巾便出现在哪里,打在拳头上,把拳头挡回去!
嘭!嘭!嘭!嘭!……
一时间,白毛巾仿佛在店小二周围铺出一面白罩,拳头落在上面就挡回去——当然两边激烈交换招式,白毛巾显然也没有办法从自己的地盘上出去,进攻公孙胜。
两人谁也奈何不得谁。
公孙胜眼见攻势被阻,换了一口气。
他知自己习武时间更久,招式扎实,倘若真拼起来招式,谁也不怕,但是熊拳这类拳法,向来是重招式轻内功,再拖下去,自己未必占了便宜。
想到这里,他轻退半步,劲气一吐,大喝一声,然后双拳推出!
两道重拳分别冲着店小二胸口、面门而去!
白毛巾虽好,却失之在短,攻彼不及;双拳虽凌厉,却失之在空门大开!
公孙胜之所以敢双拳攻来,算计的就是白毛巾较短,自己虽然空门大开,但是打不到自己——他身体似猿猴,双臂也比正常人长一些!
霎时间店小二陷入了险境:面对双拳,店小二的白毛巾只能挡下一拳;若丢了白毛巾,则正中公孙胜下怀,接下来店小二以拳抵拳,必然折骨断筋;而要围魏救赵,取公孙胜空门却又力不能及!
眼见店小二陷入险境,周围人不禁屏息凝视。
这时,只见店小二毫不犹豫,手中白毛巾瞬间脱手,直奔公孙胜空门而去!然后他双手呈现“托碗”状,扣住公孙胜的双拳!
瞬间,熊拳正中店小二双手,小二闷哼一声后退数步,双手无力垂下;而白毛巾正中公孙胜胸口,公孙胜踉跄后退,捂住胸口。
公孙胜干咳几声,这一棍把他胸中砸的气尽,郁窒非常:“挡下我这两拳的,什么招式?”
店小二憨笑一声,只是手掌疼得厉害,额头上直冒冷汗。
“托碗十八招,俺自己发明的。”
公孙胜道:“托碗?挡得下我的熊拳?”
店小二道:“平日里在店里收碗,要是碗掉了、飞了,接的时候得轻轻的,要不然砸了碗是要扣俺工钱的。”
公孙胜道:“不过只能挡我一招。”
店小二笑道:“够俺活命了。”
公孙胜点点头,转身回到自己叔叔身边。
公孙硕微微点头,虽然没有赢了对面,但是这一番表现还是相当亮眼的,倒也不至于算输了,他道:“看来这一场就算平局了!”
福掌柜点点头,没什么异议。
公孙硕道:“这么说来,我虽然不需要走,但是也没能拿到酒楼。”
众人一听便知这个人要耍赖了,他钻了平局没有规定的空子,想赖在这里不走。
福掌柜怒道:“泼皮无赖!”
公孙硕无所谓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掌柜的,我寻思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毛病啊。”
吕云柔一听,笑得花枝乱颤。
这时那小侍女道:“好啊!姓熊的!……”
“我不姓熊!”公孙硕面色难看。
小侍女道:“谁管你姓什么?不就是想再来一场,分个胜负吗?”
公孙硕正色道:“故我所愿,不敢请耳。只是我向来是不愿意强迫别人的,即便是在楼子里,都是万事好商量……”
观众们发出一阵暧昧的哄笑。
他继续说:“所以,再来一场,我是十分乐意的,就是不来,我们也不强求,反正你们不打,我们也不走!”
小侍女道:“好!我家小姐说了,再来一场就再来一场!你叫人吧!”
公孙硕一招手,爽快道:“这是我的二徒弟,苟谦风。”
这次还是他身边一人走出来,看上去像个桃花眼贵公子,面目风流,嘴角含笑,手里拿了一把扇子,“刷!”地打开,白纸黑字,一面书“遗世独立”,另一面书“玉树临风”。
他谦谦君子一般微微欠身:“不知贵方是哪位高手出手?”
小侍女冷哼道:“不用高手!我来便是,你尽管出手!”
苟谦风略微惊讶:“小妹妹,比试较量可不是开玩笑的!略有失手,就会伤了筋骨,你长得这般俊俏,划破了脸蛋在下可会是十分悔恨的!——在下向来坚信,男女打架,不应该在这种场合。”
众人听他话里有话,虽然委婉,但是都能听得明白,当下发出一阵笑声。
小侍女被他说的恼怒,道:“去死吧!”说着便飞身前来,出拳如风!
众人完全没有想到,这娇小侍女,竟然是个外家子,这拳法、速度,比之许多高手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苟谦风追随公孙硕学拳多年,自然是最善拳法,当然也就对小侍女这拳法最是轻视。
“让公子来教教你怎么使拳!”
他毫不退避,以拳对拳,嘴上说着怜惜,手底下却是毫不留情。
没想到,他一拳打出,却像是打在了空处,全无着力!
难道他没有击中小侍女的拳头吗?
是,也不是。
那小侍女出拳虽然迅速,但是眼见两拳将交,却猛然一顿,好像一块从山上滚落的石头在某一瞬间猛然停了一下似的,给人一种诡异别扭的感觉。
就是那一瞬间使得苟谦风好像击在空处、落在了棉花上。
但是就在那一瞬间的下一瞬间,小侍女拳头突然蹿出去,绕过苟谦风无处使力的手臂,打在了他的手肘下方。
苟谦风顿时觉得胳膊一麻!
他连忙收回手臂。
但是小侍女一招得势便紧咬不放,继续出拳!出拳!出拳!
她的拳势头像潮水,但招数却是毒蛇!
快得叫人措手不及!刁钻得专门挑弱点进攻!
肘下!腋下!肋下!面门!左胸!
一时之间,苟谦风节节败退,受了一记又一记的重拳。
他半跪在地,喘着粗气。
小侍女攻势一歇,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怎么样,服了吗?”
周围鸦雀无声。这个小女孩的武功高得叫人心惊。
梁弦道:“我看她年纪比我们还小,怎的一身横练武功?难道是从娘胎里开始练得不成?”
段白瑜点点头:“要是我有这样一身武功,该有多好!”
是啊,那样她可能就能站在自己亲人身前,挡一挡那风雨雷电。
梁弦见她又想起来伤心事,岔开道:“只是我看着狗疯子眼神阴沉,不似是正人君子!”
这时,场中苟谦风听了小侍女的问话,嘴角勾出一个苦笑,他低下头。
众人以为他服了输,暗叹一声。
但是梁弦忽的瞥见了他嘴角隐晦勾起的冷笑!
他正要惊叫出声——
突然听见“嗖”的一声——
小侍女愕然——
福掌柜脸色焦急,一枚铜钱正要出手——
但是下一瞬间一切就结束了。
愕然还没结束,铜钱还没出手。
一枚暗箭便到了身前。
插在了小侍女的右肩上!
小侍女没有反应过来的双眼睁大了,空洞的瞳孔放大,映出四溅的血滴,宛如一朵娇艳的花。
苟谦风身形似电,迅速站起来,朝着小侍女出了一记直拳!
小侍女毫无反应。
那一拳停在她面前,离她的面门只有一纸之隔,凌厉的拳风吹起小侍女落在额头的头发。
福掌柜一改冷静的模样,怒道:“你这小娃子,好大的胆子,竟然暗箭伤人!实在是无耻!”他手中那枚铜钱神出鬼没,盘旋不已,猛地窜出,竟然绕过苟谦风的脑袋,打在他的背上。
他一个踉跄,脸色苍白,连忙后退。
在他原先站的地方,“哗啦”落下一个黑色小巧的装置。
众人看去,那竟然是个背箭!原来如此!苟谦风借着单膝下跪,麻痹小侍女,让她放松了警惕,然后低头从后背射出了这样一箭!
那店小二紧张得不行,连忙跑到场中,问那小侍女:“小鹅小鹅?你没事吧?”他抽出一条白毛巾去捂女孩的伤口。
突然他转过头来,怒视着苟谦风——他的气势陡然一变,不是方才那种憨厚的感觉,双眉倒竖,两眼发红,像一只发了疯的狗,他盯着苟谦风,牙缝里蹦出一个个字:“我、要、你、死!”
苟谦风见他模样凶煞,竟吓得退了好几步,顿觉大失脸面。
这时,那一直愣住的女孩突然有了声息,还是木讷的模样,但是无神的眼睛突然流下一串泪来,然后泪水就像决了堤的洪水,哗啦啦地涌出来。她“呜呜”地哭着,哭得周围人心肠都软了。
周围江湖人本就直爽,瞧不起这种暗器伤人的下三滥手段,又被小姑娘梨花带雨的模样搞得心软,于是掀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对着苟谦风不住投去鄙视的目光,但是碍于熊拳公孙硕淫威太盛,没人明说。
小姑娘啜泣着被接到酒楼里治伤去了。
苟谦风见众人一副看低自己的样子,心底大恨,阴沉的目光扫视一圈,像是两把冷嗖嗖的刀子。
议论声停了下来。
公孙硕却对自家徒弟使阴招毫不在意,道:“看来这一阵,是我们赢了!——这酒楼便归我们了!”
福掌柜冷笑道:“好哇!好哇!”但终究没说出什么来。
苟谦风拉着脸就要回师父后面。
他转身走去,正好听见了一个浓眉大眼的小子正对着身后一个女孩说话,说的正是“这狗疯子暗箭伤人,好生无耻!”之类的话。
他心里本就不痛快,被江湖同道骂了个狗血淋头,又看见那小子身后的女孩楚楚可怜、眉眼出尘,风流本性和不爽混在一起,便陡然生出一阵邪火出来,心道:“这么漂亮的女子,这小子何德何能?还敢非议我,我便取他一根舌头,带走这女的!”
他朝着那小子走过去,两眼阴狠地盯着那少年,凉飕飕地说:“小子,你说什么呢?要不要我给你矫正一下舌头?”
梁弦本就看不惯这苟谦风卑鄙的行径,见他一副嚣张模样,眼睛刚才扫过白瑜妹妹,一副淫邪模样,当下“呸”了一声,道:“我说你堂堂正正的比试里面用暗器伤害一个小姑娘,一曰无耻,一曰不义,不配做人!倒是你这名字取得好,‘狗疯子’正好适合你!”
段白瑜牵牵他的袖子,叫他不要再说了。
但这时苟谦风被说中痛处,“呵”地冷喝一声。
然后他猛然出手,冲着梁弦的脑袋,像是要把它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