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启超与晚清“今文学”运动:以梁著清学史三种为中心的研究
- 张勇
- 3419字
- 2020-07-09 20:25:57
(一)关于晚清“今文学”在清学史上位置的叙述
1.《近世之学术》
《近世之学术》(以下简称《学术》)作于1904年,为梁著《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以下简称《大势》)的第八章,但实际上则是一篇“独立”之作(详后)。
《学术》“起明亡以迄今日”,乃任公最早的记述清学史的著述。依照《大势》原先的划分,清代学术应分属两个时代,即“七、衰落时代,近二百五十年是也;八、复兴时代,今日是也。”[101]至《学术》成稿,则分清代学术为三期,即永历康熙间、乾嘉间和最近世,所谓“最近世”,即述道咸以来的学术,亦即所谓晚清之学术。
《学术》叙述晚清学术,以今文学为起始,所谓“其最近数十年来,崛起之学术,与惠、戴争席,而骎骎相胜者,曰西汉今文之学”[102]。而继“西汉今文学占据学界第一位置”(廖平为集大成者)之后,晚清学界还有一个“先秦学占第一位置”的阶段。如此,任公又细分清学为四期,即第一期(顺康间)为宋学,第二期(雍乾嘉间)为汉学之“纯正经学”(惠、戴),第三期(道咸同间)为汉学之“应用经学”(龚、魏),第四期(光绪间)为先秦学(康、谭)。并列表以示四期变迁之序:
而总括清学为“古学复兴时代”,云:
任公曾云:“一时代中或含有过去时代之余波,与未来时代之萌蘖”,晚清学术或即如此。而今文学只是这新旧过渡时期的第一个阶梯,任公对此有别具心意的解释:
依此而论,晚清今文学只是晚清“学界革命”之先导的“怀疑派”“诡辩派”,或者说只是清代“古学复兴”之由东汉到西汉的阶段(其后还有西汉到先秦的阶段),亦即前列清学四期变迁表中的“第三期”。
2.《清代学术概论》
《清代学术概论》(以下简称《概论》)以“生、住、异、灭”喻“时代思潮”之流转,分清代学术为启蒙、全盛、蜕分、衰落四期。其启蒙期代表为顾炎武、胡渭、阎若璩,全盛期代表为惠栋、戴震、段玉裁、王念孙、王引之,蜕分期代表则为康有为、梁启超,而蜕分期同时即其衰落期,康、梁于是为两期之代表。《概论》总结清代学术,云:
而此“复古”四步,康、梁一派,又居其二。
由此“两期”“两步”,则晚清今文学于清代学术,实二分天下有其一,正符合任公所谓“有清一代学术,可纪者不少,其卓然成一潮流,带有时代运动的色彩者,在前半期为‘考证学’,在后半期为‘今文学’”的论断。亦由此,晚清今文学升格为“运动”,比之于《学术》,《概论》之晚清“今文学”,其在清学中的地位,已有大的改变。
3.《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
《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简称《近三百年学术史》)始作于1923年,乃任公在清华学校讲授清学史的讲义。任公于该著开篇即云:“这部讲义欲说明清代学术变迁之大势及其在文化上所贡献的分量和价值”;与三年前的《概论》相比,“那部书的范围和这部讲义差不多,但材料和组织很有些不同”。
这些“不同”,首先表现在对清学的基本判断上,任公云:
如此判断,显然与《概论》所谓“文艺复兴”“以复古为解放”的概括,以及以前期“考证学”、后期“今文学”为清学两大潮流的划分,很有些不同。
所谓“不同”之二,是《近三百年学术史》论清学“大势”,仅引《概论》第一节[106],泛言“生、住、异、灭”四期,而无清学的具体分期。之后重点叙述政治对清学变迁的影响,则似又回到了早期《近世之学术》的叙述顺序,即顺、康时期,乾、嘉时期,嘉、道以后时期。再后,于论颜李学派一章,则明确指出:“有清一代学术,初期为程朱陆王之争,次期为汉宋之争,末期为新旧之争。”[107]如此说,似又将《近世之学术》分清学为四期中的后两期(西汉学,先秦学)和《概论》的“蜕分”“衰落”二期归并为一,即以“新旧之争”囊括了“今古文之争”和“今文学”运动。
以“新旧之争”为线索,《学术史》概述嘉、道以后学术,大致分为四个阶段。(1)于嘉、道间,特别注意“新兴之常州学派”,以为常州学派产出一种新精神,“就是想在乾、嘉间考证学的基础上建设顺、康间经世致用之学”,代表这种精神的人是龚定庵、魏默深。但此派在嘉、道间“不过一支别动队”。(2)咸、同间,“当洪杨乱事前后,思想界引出三条新路”:“宋学复兴”“西学之讲求”“排满思想之引动”。(3)光绪年间,中法、中日战争酿成思想的剧变,思想剧变又酿成政治上的剧变,而思想剧变的“原动力”,则“是残明遗献思想之复活”。新思想的急先锋是康有为,其变法维新则完全失败。(4)戊戌政变之后,新思想的主要潮流有四,其代表人物为梁启超、章太炎、严复、孙中山,“清末思想界不能不推他们为重镇,好的坏的影响,他们都要平分功罪”。总而言之,清末三四十年间,“学界活力之中枢,已经移到‘外来思想之吸收’。”其大毛病,“一是混乱,二是肤浅”。《近三百年学术史》对晚清学术的这般概括,几无“今文学”的位置,与《概论》确是“很有些不同”。[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