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诗[15] 五首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
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
借问叹者谁，言是宕子妻[16]。
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独栖。
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17]。
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18]。
君怀良不开[19]，贱妾当何依？

【注释】

[15] 这一组诗是曹植五言诗的代表作，原有七首，《玉台新咏》选五首。首篇又名《七哀诗》，与第二首、第四首俱以思妇口吻抒发独栖的孤寂、对远行良人的思念。第三首则是诗人自己面对时节迁易，联想至游子、处士有家难归而生发的感慨；第五首托咏美人以言志，表达了虽值盛年，而才具无人欣赏，理想不得实现，只得郁郁终老的愤懑。五首诗或哀婉悱恻，或苍凉慷慨，代表了曹植诗文的两种风格，颇具《古诗十九首》高古天然的风韵。

[16] 宕（dàng）子：羁旅在外、久游不归之人。

[17] 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你像路上扬起的清尘，我像混在水中的泥土。二者本为一物，如今浮沉异势，再难会合。

[18] 长逝：远去。

[19] 良：确实，果然。

西北有织妇，绮缟何缤纷[20]。
明晨秉机杼[21]，日昃不成文[22]。
太息终长夜[23]，悲啸入青云。
妾身守空闺，良人行从军。
自期三年归，今已历九春。
飞鸟绕树翔，噭噭鸣索群[24]。
愿为南流景[25]，驰光见我君。

【注释】

[20] 绮缟（gǎo）：有文采的丝织品与未染色的绢帛，谓各种丝织品。

[21] 明晨：清早。

[22] 日昃（zè）不成文：谓织到太阳偏西还没有织成什么花样。日昃，太阳西斜。

[23] 太息：长叹。

[24] 噭噭（jiào）鸣索群：悲叫着寻求群侣。噭，鸟悲鸣声。

[25] 南流景：即太阳。

微阴翳阳景[26]，清风飘我衣。
游鱼潜绿水，翔鸟薄天飞[27]。
眇眇客行士[28]，遥役不得归。
始出严霜结，今来白露晞。
游子叹《黍离》[29]，处者歌《式微》[30]。
慷慨对嘉宾，悽怆内伤悲。

【注释】

[26] 微阴翳（yì）阳景：稀薄的微云遮盖了阳光。微阴，微云。翳，遮蔽。阳景，阳光。

[27] 薄：同“迫”，逼近。

[28] 眇眇（miǎo）：孤独无依的样子。

[29] 《黍离》：《诗经·王风》中的篇名，写周大夫见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感慨彷徨不忍去。后用作感慨亡国之词。

[30] 处者歌《式微》：有才德的隐者唱着《式微》。处者，有才德而居家不出仕的人。《式微》，《诗经·邶风》中的篇名，有“式微，式微，胡不归”句，谓世道衰微，不如归去。

揽衣出中闺，逍遥步两楹[31]。
闲房何寂寞[32]，绿草被阶庭[33]。
空室自生风，百鸟翔南征[34]。
春思安可忘，忧戚与我并[35]。
佳人在远道，妾身独单茕。
欢会难再遇，芝兰不重荣[36]。
人皆弃旧爱，君岂若平生[37]。
寄松为女萝，依水如浮萍。
赍身奉衿带[38]，朝夕不堕倾[39]。
倘终顾盼恩[40]，永副我中情[41]。

【注释】

[31] 两楹：房屋正厅中的两根柱子。

[32] 闲房：空旷寂静的房间。

[33] 被阶庭：覆盖了台阶前的庭院。

[34] 南征：即南飞。

[35] 并：共存。

[36] 重荣：再发。

[37] 平生：平素，往常。

[38] 赍（jī）身奉衿带：自献其身，衣不解带，服侍你左右。赍，送。奉，恭敬地捧着。衿带，衣带。

[39] 堕倾：懈怠。

[40] 倘终顾盼恩：倘若你能永久眷顾我。

[41] 永副我中情：永远称我的心愿。副，符合，相称。中情，内心的感情。

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朝游江北岸，夕宿潇湘沚[42]。
时俗薄朱颜[43]，谁为发皓齿[44]。
俯仰岁将暮[45]，荣耀难久恃[46]。

【注释】

[42] 潇湘沚（zhǐ）：湘江中心的小块陆地。沚，水中小洲。

[43] 时俗薄朱颜：流俗轻视年轻美好的容颜。薄，看低。

[44] 谁为发皓齿：为谁开口。谁为，即“为谁”。发，启。

[45] 俯仰：本指低头和抬头，此谓时间短暂。

[46] 荣耀：本指花木茂盛鲜艳，这里借指美人容颜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