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这本书纯粹是我无心插柳的结果。

两年前,我晚上的工作习惯基本是八点至十点,十点半至十二点,这中间的半个小时用于休息。所谓的休息,不是煮煮咖啡,就是听听音乐,当然,有时则是细细地品茶,又或者小区里漫步,总有一种惬意衬底在我的生活中。

不意,微信一下子侵入了我的空间。某晚,于小区散步,忽有几句话充盈于胸口,于是,启微信而发之,真可谓一发而不可收拾,当晚,竟有上百人或点赞或评论。翌日,晚十时,众友微信不断,要我再发书论。于是,每日微信论书,遂成骑虎难下之势。

因为是散步时的微信,所以我的文字一下子多了一种生活感。所谓的生活感,指的是这是我的一种真实的生活状态的显现,它一方面牵连着我“刚才”所看的书籍内容,或哲学,或历史,或艺术,或宗教,尚萦绕在我的脑海,经由“书论”这一通道涌出并记录了下来;另一方面,“刚才”和书法交融为一体,在“现在”得以敞现,不仅如此,其敞现之方式一如我当下的散步,自然而然,无目的似亦有目的,如此这般记录了我的思想的散步。这样,语言不再外在于我,不再是一个客观的物件。

因为是微信,在文体上就有别于论文和正文,它是思绪的一种散步,有些信马由缰,不严谨却很真实,论证(甚至是没有论证)不充分却很直接,更多的时候“前言不着后语”,但是,当时的思绪(意识)确是这样,不是在“思考”,而是在散步。散步带来的结果是:

一、我有时回翻这些微信,自己忍不住回忆:当时的场景似乎就在文字中,真实而充分,饱满而有力。如何把捉变动不居的生活世界,一直以来都是哲学工作者所努力的目标。然而,由于“人”被简化为理性和逻各斯的单片,从而将生活梳理为合乎理性和逻各斯的要求的模样,生活中活泼泼的无限外化的生机被概念化和模件化,干瘪而乏力,枯燥而无聊。人,反过来被理性和逻各斯控制了。因此,在散步式的微信中,我觉得我的思维一下子冲破了语言的牢笼,就是在说,真实地说,真诚地说,或许有错字,或许有病句,或许不合逻辑,或许前后错乱,但这确实是当时的我真正要表达的,是我表达的真实状态。

后来我发现,微信其实不是经过大脑“思”出来的,而是我的心“想”出来的。

于是,我突然间理解了古人。古代的诸多如今被打入冷宫的书论,其原因即在于他们的语言错讹和逻辑混乱。我今天的理解是:古人其实就是在散步时写下的“微信”,循着这条散步的道路,我发现了古人所要描述的不少的“思维风景”,并进而似乎打开了“法”起所仗之“境”。

二、当然,我知道,尼采,还有施特劳斯,都反复地提醒我们,在西方政治哲学的传统中,有着一种隐微写作的艺术。隐微写作的艺术,是指一种“密码”,可能是错乱的语言,也可能是混乱的逻辑,还可能是突然窜入的无关语句,在你觉得作者“胡言乱语”时,你已经错过了作者的意图。还有一种方法是,用一种在形式上、语言上都非常文雅华丽的写作方式,使得你流连于语句的华美而忘记理解。其实,在中国,也有一种内传的隐微写作方式,叫做“诀”。诀,大抵都设有外人难以破解的密钥,但是为了不至于绝艺的失传,密钥设置者常常为有心人和有缘人留下了一些标志。获得密钥,可以说有缘人各有各的方式,各有各的缘分,但尼采在《朝霞》前言中所说到的“缓慢阅读”应该是一个基本要求,因为有缘人首先是个有心人,尽管他所说的是古典语文学。


语文学是一门让人尊敬的艺术,要求其崇拜者最重要的是:走到一边,闲下来,静下来和慢下来—语文学是词的金属制作术和金器鉴赏术,需要小心翼翼和一丝不苟地工作;如果不能慢慢地取得什么东西,语文学就不能取得任何东西。但也正因为如此,语文学在今天比在任何其他时候都更为不可或缺;在一个“工作”的时代,在一个匆忙、琐碎和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时代,在一个想要一下子“干掉一件事情”,干掉每一本新的和旧的著作的时代,这样一种艺术对我们来说不啻沙漠中的清泉,甘美异常:——这种艺术并不能在任何事情上立竿见影,但它教我们以好的阅读,即,缓慢地、深入地、有保留和小心地,带着各种敞开大门的隐秘思想,指头放慢一点,以灵敏的手指和眼睛,阅读……(《朝霞》前言)

我期待着我的这本书有缓慢阅读的有心人和有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