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彩从来都会在太阳尚未升起时醒来,他闭着眼,如常在心里向世界问好。微微睁开右眼,看看枕边十三年的劳力士潜航者,刚好是5:00。
应该再睡一会儿。倪彩在心里向自己温柔的命令,然后翻了个身,再次酣然。
醒后回笼觉的时间非常超值,虽然只是短短的两个钟头,却让倪彩浑身如重生,充满着能量和冲动,一种什么事都能泰然处之的感觉,甚至是希望什么事都冲自己奔袭的兴奋。
倪彩唤醒手机,他喜欢边刷牙边看手机,以便让枯燥的三分钟流逝得不知不觉。三条信息:第一条,是公司大股东肖柏森的,希望知道昨天倪彩的谈判结果;第二条,服装店女老板的,告诉他衣服到了,通知他去换货;第三条,儿子的,说今天考试,过三天就是暑假了。他对第三条感到开心,儿子总是能随时带给他未来的展望,他从来不去理解儿子言语间的催促他回家的意思,他只知道,是要好好规划出一个暑期计划,暑假有大把时间让孩子自由成长。一想到这里,倪彩感到刷牙都会给自己带来莫名的喜悦。
抓一把坚果,站在冰箱前拿着一升牛奶一口气喝下一半,倪彩的早饭就这样搞掂了。“咣”一声关上公寓大门,依旧是七步走到电梯处,今天不用按键了,邻居在那里站着。倪彩拢了拢头发,看着电梯的数字从顶层一层一层地慢条斯理的递减。
“但愿不要坐满。”邻居喃喃自语。倪彩这才打量邻居。这是自己隔壁的那位女士,之所以倪彩定位为女士,是倪彩目测她的年龄揣测的。看样子要比自己小十岁左右,其实这个小十岁的判断不是看样子得出的,论皮肤、发型、装束,比十岁还要小得多,但整体散发的味道,无论是物理味道还是审美味道,都将她的年龄衬多十年。没有十年是酿不出这令人舒坦的自然微香的,同样,没有十年也不能把衣服搭配得如此韵致时尚的。如果有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故事,同样也会令一个女性更加看起来成熟,但绝对和“老”字不沾边儿。
“估计会满员。”倪彩接话。
女邻居或许没看倪彩,轻轻点点头。女性男性截然不同,男性百分百是用眼睛审视一个女性的美或不美,而女性可以完全不看而单单凭借感觉就审视出身边男性是否符合自己审美观的。或许独特的性别嗅觉使然,或者是比第六感还超然的感觉。倪彩从女邻居原地不动判断出,自己没有令她讨厌,虽然女性讨厌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同样,不讨厌一个人也没有理由。
果不其然,电梯人满,停都没停就下去了。倪彩看看手表,决心走楼梯下去,女邻居也在同时走向楼梯间。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楼梯上,二十二层还是算高。除了“嗒嗒”的脚步声,二人都不发一言。女在前男在后,就这样缓缓地下着楼。
电话铃声响起,居然是暗雅慵懒的Sade,倪彩惊讶如此冷僻的歌手居然也有人听,所以倪彩更加相信自己对她年龄的揣测无误了。在窄窄的楼梯间,电话铃声音再小也能被听得一清二楚。倪彩故意放慢脚步,以示尊重隐私。尽管所有的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什么?这就算离职谈话?”优雅的女声瞬间多了一点哽咽。
倪彩知道了,漂亮的女邻居失去了工作。尽管倪彩还一次没有正面看过女邻居的容颜,但他从几次背影和今天的声音中就已经确认了。
“公司怎么能这样?我不在乎公司补偿金是多少,我需要这份工作!”女邻居的哭腔已经明显,人突然坐在楼梯上。倪彩知道自己不便有任何举动。毕竟,都市水泥森林的隔壁和多年前大杂院、四合院不同,现在都视同陌路。这个人人都忙忙碌碌的年代,没有必然因素,再近的平行线,也不会交集。倪彩小心翼翼地从女邻居身边绕过。头也不回地下楼而去。
倪彩开车从地库驶向了自己的单位。脑海中已经在构思今天自己的任务,而且分成必做题和选做加分题。
一进公司门,就看见大股东肖柏森站在前台,看样子早已恭候。
“倪总啊倪大哲人,你怎么不回信息呢?”肖柏森带着责备的口吻。倪彩在心目中从来都不把曾把这个大股东看的有多么重要。虽然是大股东,虽然任何事他都能插上几句嘴,但是,肖柏森是彻头彻尾的无能(这是倪彩极其内心的语言),员工最不幸的事就是自己的工作遇上肖柏森过问。倪彩走路的节奏一点不因为碰见肖柏森放慢,遇到员工,倪彩都会问恰如其分的话。
“你们研发中心昨晚加班到几点?今天上午没有休息?说好了上午自由调整,不用上班。”倪彩对迎面走来的公司研发总监赵鹏说。
“没有休息,加班时间不长,问题就解决了。”赵鹏回答。
对于这一点,倪彩早就可以预料到:“所以,今天我会在办公会上再提研发部门的弹性工作制的,上午是没有创造力的时间。”说完这句话,倪彩停住脚步,回头看着肖柏森:“肖总,这事儿你表个态,我的提议行不行?”
“你把握就好了嘛!”肖柏森说出了自己最常用的办公语言。
“那会上我就不再提了吧?免得炒剩饭,咱俩都没面子。赵总,你给办公室转告公司办公会决议,明天起执行研发部门弹性工作制了。”倪彩向赵鹏说着同时向肖柏森点点头:“谢谢肖总体恤下属。”转念一想:“哦!对了,肖总,昨晚跟德国佬谈判的事儿,怎么说呢?又顺又不顺。”
肖柏森不解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倪彩说:“顺呢就是他答应了来公司工作两年,不顺呢就是对公司给他的生活安排,提出了比较高的条件要求,要配一辆车了,配专职翻译了,配两个助理了等等。”
“那你怎么回答他?”肖柏森从来不会拒绝式的谈判,所以昨晚他不去,但他心里是永远的拒绝对方提出要求的,无论对方的要求合理与否。这样会让国内员工自觉不自觉的有比较心理的。
“怎么回答?最好的回答就是不回答。”倪彩此时已经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前,见门虚掩着,知道已经有人在等自己了。就停下来对肖柏森说:“我不同意。当然,按你的意思,不同意说得比较委婉。”
“那是需要委婉的,这叫艺术。再说了,来个外国医生,对我们的公司形象很有帮助嘛。前提是不能漫天要价。”
倪彩点点头:“所以,我就对德国佬委婉的说-我们肖总不同意。”
“啊!”肖柏森一听怔住了。与此同时,倪彩对肖柏森出了个怪脸儿,回头转身重重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进了门,倪彩就后悔关门关得太用力了,他被自己弄出的声响和办公室坐着的人双重惊到了,愣住了。
“彩,多年不见,穿衣打扮还这么酷啊!”这是倪彩多年前喜欢的声音,也是忘记多年的声音。坐在倪彩办公椅上的是自己大学时的恋人杜娟。都是年过四十了,杜娟却依然像个小女生,破洞纯白牛仔裤,纯棉圆领素蓝色T恤,依旧是马尾,依旧是不戴首饰不化妆。
“怎么是你?”倪彩真实吃惊不小。倪彩确信自己已经差不多十年都不曾想起过杜娟哪怕一秒钟了,也二十多年没有见过了,怎么能不吃惊。
“是啊,没有想到吧?我也没有想到,你居然做医疗行业,当初你父亲在世的时候,你是最不愿意做医疗的啊!”杜娟用手扒拉扒拉倪彩办公桌上满满的医疗书籍刊物。接着说:“也只有你,免试进了医学院,居然做出带头疯抢女生内衣的举动,被勒令退学。可见你有多疯狂。”
“被退学是我的初衷,疯抢的是女留学生的内衣,那个年代是国际流行的大学特色啊。再说了,医学院不退学,怎么回到大学遇见你啊?”倪彩边说边放下双肩背包,打开咖啡机。
“来一杯?”
“你不是喝茶吗?我还给你带了顶级的铁观音呢?”杜娟说着从自己的双肩包里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
“喝茶解药,咖啡降血压。所以改喝咖啡了。”倪彩低头冲着咖啡:“要不要糖?”
“多放糖!我可不喜欢苦。”
“女生都怕胖。”
“我不怕,你看我胖了吗?”随着话音,杜娟已经走到倪彩身边。一股淡淡的迷迭香混着柑橘的清冽沁入倪彩呼吸。
倪彩端着两杯咖啡扭身,就被眼前这一幕瞬间把感觉扯回了二十年前,两人距离不过二十厘米,杜娟的香呵清晰可嗅,倪彩的呼吸深重发声。
“你不胖。”倪彩觉得自己说这话没劲极了。
“倪总,开办公会了。”门外赵鹏边喊边敲门。
“我等十分钟过去。”倪彩大声回答,语音刚落,杜娟伸头在倪彩的嘴唇上缓缓地印了一个吻。气吹如兰,虽动凝时。
不足一秒堪比良久。旋即,二人同时走开,一个办公桌边一个客座沙发。只是,仍旧是杜娟坐在办公椅上。
“我要开会了。你得稍等一会儿。”倪彩喝了一口咖啡说,边说边向里间走去,还锁了屋门。
“等你开完会吧。我不急。哎。对了,咖啡不是升血压吗?怎么到了你这儿成了降压的啦?”杜娟大声说道。话音没落,倪彩就从里间走出了。他已经换下来刚才的破洞牛仔裤和毛边T恤,穿了西裤白衬衣。
“哟,换掉情侣服了。”杜娟调侃道。边说边走到倪彩跟前:“我找你有重要的事情,尽量快,好吗?”语气温柔,面含笑意。
“能透露点吗?省得让我胡思乱想。”倪彩知道杜娟绝对不是来找自己重续前缘的,所以也微微调侃道。
“事关上亿元的事儿。”杜娟说。那神情依然平和。
“哦?”倪彩不能不疑问,但他还是点点头表示明白。说了一句咖啡能从根本上加速钙离子从体内排除而不在血管里沉积后,就转身开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