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感是每个人都有的。至于预感到好和坏的区别,其实也是基于每个人对事情的判断。所谓好坏,大都是利益衡量。所以古人说的福兮祸之所倚是极有道理的。也可以说是句废话。
孙飙和柳晴此刻正坐在凭爱咖啡的角落里。两人浑身上下都是奢侈大牌,反倒与这间咖啡馆的格调分外突兀。刻意的浅蓝色西服爬满绿方格,宝蓝色衬衣的异色白领子还缀着水晶领口,艳黄色爱马仕领带,而翻脚裤露出的彩色卡通袜子将一双黑白相间的蛇皮皮鞋映衬的分外扎眼。尤其是孙飙指间的雪茄正冒着肆意的蓝色烟雾。这样粗艳的装束将孙飙锃亮的光头突显出来,另所有路过走过的人都不由瞩目。孙飙乐享其中。他心知自己抢尽了柳晴的风头,他丝毫不为自己近乎滑稽的衣服搭配感到不好意思,反而为自己终于在视觉上胜出柳晴而沾沾自喜。其实,柳晴今天也是极刻意地装扮了。满布Logo的LV连衣裙,满饰水钻的橙色高跟鞋,本来是极其时尚潮流的搭配,硬是被一条硕大的翡翠项链勾勒出了出人意表的唐突感。要不是披肩的大波浪长发还掩去一部分翡翠的张扬贵气,也一定让柳晴也会成为众人侧目的对象。不过,一头长发给柳晴增色的同时,又加重了孙飙光头的喜剧效果。
凭爱咖啡自开业以来深受花城白领与小资人群喜爱,简单粉刷的墙壁,隐约显露出一幅雪中雁群的插画风格喷绘,细看燕子有着浮世绘的笔触。屋顶更是令人进店必照,满满屋顶坠着错落有致的燕子,燕子中间或高或低点缀镶嵌着各色灯珠。妩媚不是明朗。天蓝色地板素雅而整洁。椅子全部是萨克利亚纯白扶手椅,桌子是平淡无奇的麦托小方桌。所有的家具都是白,纯纯的白。
一个角落里摆放着一架略显陈旧的早已停产立式“普鲁士人”钢琴,三个吉他架上的吉他永远都是一尘不染的样子。当有人弹琴或去演唱时,舒耳的背景音乐才会停止。几乎所有顾客都会询问这里背景音乐的曲目。任何一个服务员甚至店面经理,都会微笑着递给你一本制作精美的歌词集,告诉你这里音乐只在凭爱咖啡播放。任何想Copy的请求都被婉拒,遇到个别客人很坚持地希望翻录时,店家会送给一杯同样只在凭爱才能喝到的“迷诗”咖啡后,继续婉拒。
花城是座古城,如果去寻典访籍,花城是中国最古老的城市。古城对新业态的反应往往是迟缓的,但凭爱咖啡会在这座城迅速崛起,成为一家网红店。柳晴起初是被朋友从绿城专门拉来凭爱喝咖啡的,直到她看见凭爱咖啡的店招时,她还不曾意识到这间咖啡和凭爱医疗有什么关系。而她喝到凭爱咖啡的独家咖啡时,柳晴才感觉到这咖啡在倪彩办公室喝过。紧接着她有约不同的朋友一起来喝过咖啡。每多来一次,柳晴就对凭爱咖啡的喜爱加深一分。终于,有一天,她很严肃地对孙飙说了凭爱咖啡,其时孙飙整体在看不同的项目,他们标榜吸纳的资金越来越多,把钱放在银行等于赔钱,所以他们四处寻找好项目,能带来大把现金的项目更好。孙飙听说时,就急匆匆地要打电话给倪彩,被柳晴制止了。柳晴说:“你应该先去看看,体验一把。再找倪彩也不晚。但听我说,就打电话,也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孙飙一直认为柳晴是信息灵通的人,而且,她对信息优劣的判断非常敏锐。于是,孙飙就来了。
柳晴随着音箱里传出的歌曲轻哼着。孙飙则白了她一眼:“哟!来了几趟啦?这歌都会唱了?你不是说这歌只能在这店里听吗?”
柳晴还了一个白眼给孙飙。把手机伸到他面前。孙飙看清楚了,是用手机录下了。一股无名醋意顿时熏了孙飙一鼻子。
“据说,这里的歌曲都是出自倪彩倪总之手。”柳晴轻声说。
孙飙拨浪着光头:“绝对是谣传。别看倪彩读过大学,他正儿八经也是在社会上趟的。别人不知道,这事儿我把底。”
“你说倪彩总是混社会的?打死我都不信。”柳晴这次是斜乜了孙飙一眼。
“嗤!”孙飙还以睚眦。
这两个伙伴表面上老板与雇员,实则是纯粹的各取所需。没有柳晴装点的标榜暗地里被不少人疑似胡作非为的公司。柳晴的加入让更多人笃定相信连孙飙都是傀儡,一定有更大背景的幕后老板。毕竟,柳晴在这上亿人口的省份几乎家喻户晓。她在电视台的形象深受群众喜爱。孙飙开出了很高的薪水才打动了柳晴,柳晴也并非简单的被薪水打动,她还提出了一系列要求,可谓苛刻。都被孙飙不假思索地答应了。而且是迅速兑现。这样,柳晴才到标榜公司的。但柳晴执意不做股东,她甚至拒绝任何跟股份关联的事情。她要的是现实,现实到年薪计算薪金而且是先付一年,而且每个月都有形象费用和不菲的津贴。这恐怕是雇员中顶级要求了。但是换做孙飙的角度,这也是极其划算的交易。他清楚地知道柳晴不做股东的原因是她始终觉得孙飙不牢靠。但孙飙不在乎,他只在乎利益。
孙飙扬手找来服务生,面带笑容地问:“有没有茶?”这问话一出口,就把刚才的笑容透出了不怀好意。
显然服务生知道这位穿着华丽的光头是谁:“孙总,我们凭爱虽然叫咖啡,但是主流饮品我们都有,只是茶类,也是我们凭爱的特色。”这服务生是个得体的小伙子,略稚嫩的微笑带着一股机灵劲儿。
“你认识我?”孙飙一丝都没有惊奇,而是得意洋洋的神态。柳晴在一旁又丢过来一个白眼。她自己有时觉得和孙飙一起出来,自己的眼睛都会累,努力不让自己对自己的老板丢白眼,但是始终忍不住。她知道孙飙对于大街上任何一个人认出他都是自鸣得意。是啊,全省的公交车上都是孙飙大头像广告,谁能不认识这长相欢喜而不讨喜的光头呢?尤其是孙飙花了十几万请人设计的签名。本来挺好看的签名,一经过孙飙比葫芦画瓢临摹后,横看竖看不是个东西。章德胜曾经说过:孙飙签名,简直就像抿上去的一滩鼻屎。
果然,这服务生是比普通人机灵,至少说起话来让人心里舒坦:“那报纸、电视报道您那么多次?谁不认识你。”
这话简直像挠孙飙的胳肢窝,让他放声大笑起来,让全咖啡馆的人都看向他。这又应了孙飙的豪言壮语:群众越看越光荣。
“把你们最好的茶拿一杯。”豪迈土豪腔调十足。
机灵服务生却仍然不紧不慢:“孙老板,凭爱的茶没有最好的,只有最合味的。”
“什么叫最合味的?你在跟我诹什么?”孙飙的名字如其人。不觉提高嗓门:“我一次都没有来这里喝过茶,我知道什么最合味?这起的名字花里胡哨的,谁看得懂?”与其笑话孙飙的土豪风,倒不如同情柳晴原本确实漂亮的丹凤眼,此刻已经斜乜得没了流盼只是流泪了。
从来都是英雄救美,可搁在孙飙身上,往往需要柳晴来挽救。
“你们这里的一抹绿茶是什么?”柳晴看着MENU问小伙子。
“那上边标注着呢?是日本抹茶与雀舌兑在一起。当然您也可以单选抹茶或雀舌绿茶,价格不变。”
“玩儿的挺花。”孙飙说。
柳晴却风度优雅地点了纯绿茶。她只想尽快把孙飙打发住。同时,她为自己一杯“水乳交融”,柳晴已经不止一次喝这种“水乳交融”了,浓浓的阿拉比卡滚烫着端来,当着你面将冷凝的炼乳缓缓注入,玻璃搅拌棒不停的搅动,在降温的同时,溶化融和炼乳的甜香,并且随着时间,炼乳与咖啡融在一起的味道不断的变化。乍看起来平淡无奇,但是,细细的品味下,有着别样的味道。
“柳总,你看这装修,很一般很一般。茶也不正宗,咖啡也别出心裁的,有什么好?”孙飙这最后一句声音减弱,就好像有人关了他的音量旋钮。孙飙是自己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在等座儿,连咖啡馆外面都站着等座儿的人,自己没有了底气。
“那你说,为什么这么多人来喝?”柳晴微闭双眼,闻着杯中的香味,神态陶醉。孙飙不自禁调整坐姿,下意识向柳晴狠狠望去。但她看不懂为何会对一杯咖啡?尤其是漂亮女人。柳晴依然闭目深嗅。她不看孙飙也知道孙飙此刻在做什么。由他去吧!柳晴知道孙飙最擅长失望。
俯身的柳晴忽然睁大眼睛,由于俯身,两眼在向上看着,比平视的眼睛显得愈发大而明亮。直视让孙飙无地自容。
“孙总,如果在全省,最好是在全国都开凭爱咖啡。到那时,每天的现金流非常可观。而且,利润非常高。”说着,柳晴坐直了身体。指着MENU上的一行字:“神抹东西,又是抹茶和咖啡,这样东西方味道都有了。卖四十八元一杯。你猜猜利润多少?”
“好喝吗?”孙飙这次是真的不理解。
“说实话吗?好喝。也不知道倪彩请了什么高手,怎么调制的?真的好喝。”柳晴禁不住点了一杯“神抹东西”。
神抹东西端上来后,柳晴迫不及待抿了一口,没等咽下就说:“我觉得倪总有一套,他的东西没有抄袭。也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多创意?”柳晴仿佛自言自语。眼神中露出一些光芒。
孙飙也在若有所思。盘算着如何能借凭爱咖啡的运作为自己带来利益。两人一起发现宫雪霁进来了,本以为倪彩会紧跟着进来。可是,除了杜娟一进门就拿出手机拍照外,没有倪彩的身影。
杜娟也发现了他们。
“呀!孙总、柳总。你们也在啊!”杜娟永远是快乐的,至少是给人的感觉是。
“杜总,见您一次年轻一次,您是有什么秘籍啊?”或许柳晴这句话是发自肺腑的。
杜娟很得体的微笑来自于她听多了这样的赞许和嫉羡,宫雪霁说:“杜总,刚好你和孙总、柳总聊聊天。我也看着安排喝的了。”同时,也没有忘记向孙飙、柳晴挥手示意。就转身而走。
杜娟坐下时,还不时的四处张望着:“孙总、柳总去公司了吗?”
“杜总,其时今天没有打算去公司。倪总打理公司,还用得着我们这种外行操心吗?”柳晴得体的说话也常让杜娟感觉听着舒服。
孙飙面对女人时,总显得发自内心的温柔虽然被粗旷的外表所掩盖,尤其是面对既美丽又气质超群的女性。说实在话,如果不是经常面对柳晴,孙飙要匪气得不知多多少倍。他自顾自的大口抽着雪茄,对柳晴的应答点头附和。
柳晴其实没有跟杜娟讲过几句话。女人对美貌不输自己,而其他方面明显胜于自己的同性,天然会萌生一种攀比感。这种攀比感激发于无形,而且永远都不会觉得自己得胜。因为,女子显弱时又会散发出另一个角度的美感。所以,攀比间的女人胜也是败,败也是胜。真不知何来攀比?攀比又何去?杜娟这种自信溢满全身甚至离去都余味不散的女人,也难以逃脱作为一个人的天性。杜娟知道自己比不了柳晴的艳和张扬,但是她也深知自己什么地方优于柳晴。
杜娟问:“孙总,你离倪总近,你们也没有常常见面呐?”
孙飙粗归粗,但是,粗旷只是外在,他内心的粗,确实显露而不被捉肘的。孙飙不曾读过心理学,也不会每日三省自身,但是,他出于矢志不移地利益追求,有意无意中指导了自己一言一行:“杜总,我再近也没有老同学近啊?是不是?”此言一出,上风占尽。他也自知无意妙语出口,不禁得意洋洋,以至于被雪茄呛了一口,咳到口沫乱飞,俩眼噙泪。而两位女士则不约而同唤来机灵服务生,重新为自己换了饮品。这就是弱势转强分分钟吧。
“桌上有纸巾呐。你倒是擦擦呀!”柳晴不失适宜地提醒,越发把孙飙衬得邋遢了,也可能是过分光鲜的衣着反而会抹煞光鲜出于同理。
“杜总,我们孙总其实是来考察项目的。”柳晴边说还用手里的纸巾擦了擦杜娟眼前杯子一边的桌面。仿佛桌上落有尘一样。柳晴对这些肢体效果语言掌握得炉火纯青,运用娴熟且得当。
杜娟只能点头示以谢意。虽然自己对孙飙得项目不想关心过问,可被柳晴这一友好举动所迫,只能问:“孙总又看上什么项目了?”问完同时,杜娟向宫雪霁招了招手。
孙飙也止住了囧态,重新点燃了一支雪茄。孙飙曾解释雪茄的优越性,他理解和感受的雪茄是因为贵和吸前的繁琐。孙飙又夸张地吸了一口雪茄,边任烟雾顺嘴直淌,边说:“这间咖啡馆,我要把她变成全国连锁。让人人都来打卡。”
这句话恰恰被宫雪霁听到。本来欢喜的表情顿时散尽,闷闷不乐地坐在杜娟一旁。杜娟从来不刻意注意柳晴,但杜娟越来越觉得宫雪霁可爱,可爱得对自己有一点点逼迫感,虽然杜娟自己想不出怎么会有逼迫感,但她的意识和潜意识中,确信是逼迫感。
“孙总,允许我透露一点关于凭爱咖啡的小道消息吗?”宫雪霁委婉而带有调皮的神情让同桌的两位美女都抵御不了的亲和感散发着。更何况孙飙?
“快说快说啊!杜总,咱们宫妹妹的消息,可值钱得很呐。咱们兴许,不!一定都没有宫妹妹跟倪彩总近呐。你们不承认也得承认。”孙飙说话粗中带尖。
杜娟此时才体会到章德胜描述孙飙的话:不是人才的人才。
“那我说了啊。”宫雪霁说着往前探了探身子,略带神秘。仅靠这一个动作,就把杜娟、柳晴、孙飙的注意力全部抓住了。
“倪总隔天都会要咖啡的营业报表来看。”
柳晴按捺不住自己如意算盘险要落空的担心问:“倪总有发展咖啡的意图?”毕竟从来没有把心思放在扎实的业务上,柳晴此话被杜娟轻轻击溃。
“怎么可能?我们的投资协议中有规定,禁止创始人,也就是CEO,包括高管团队。进行与主业无关的经营。这属于职业操守范畴。”说着,杜娟坐直身子,靠在椅背上:“孙总,你们之间的协议应该也有此条规定吧?”
“有有有。”孙飙一连胜说了三个有。
宫雪霁听杜娟这么说,顿时语塞。原本想好的话,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出口,她怕自己不小心给倪彩带来麻烦,但此时此景此话题氛围之中,她更担心有人染指凭爱咖啡。
但一个人有了自己全身心关注的事物时,聪明也好智慧也罢,都会在执着面前一败涂地。
“不过,你们知道吗?凭爱咖啡跟凭爱医疗实际没有任何关系。”宫雪霁低头喝了一小口叫“Plato”的果味咖啡,小声说出这个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真相。就像“Plato”果味咖啡,为什么搭出纯果汁和淡咖啡的组合。也是一个所有人都清楚的事实缘由。
“那怎么会当作优秀员工的奖励呢?这不很明显与凭爱医疗有关联吗?”
“协议也没有限制倪总个人奖励员工啊?”宫雪霁的回答胸有成竹。
柳晴从第一次知道凭爱医疗,就对名字喜欢的不得了。见到凭爱咖啡时,柳晴对身边朋友说,自己爱死这个咖啡馆了,虽然那时她还没有尝过一口。柳晴有咄咄逼人的意味:“凭爱能用在咖啡上吗?有没有侵权呢?不知道工商怎么发的执照?”
自信爆棚时的状态会遭人嫉妒的。当宫雪霁说出凭爱的商标注册在倪彩个人名下时,对凭爱医疗只是永远不撤销的免费使用时,连杜娟都第一次有了丝丝嫉妒宫雪霁的酸酸的味道。
是不是自己的预感灵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