縮在角落裏
沒有殼可供縮起來,人就必須赤裸裸地面對任何打擊,沒有抵抗能力
——縮在角落裏,有安全感。
多年前,寫過一篇幻想小說,一個人,變成了一枚螺。小說多少表示點自己的心願,是不是也想變成一枚螺呢?有點茫然,不能肯定。
如果可以有選擇,變成天地間任何一種生物,那麼,毫無疑問,會選擇變成一枚螺,而且是要有堅固外殼的那一種,可以縮在厚厚的貝殼中,有安全感。
沒有殼可供縮起來,人就必須赤裸裸地面對任何打擊,沒有抵抗能力。當打擊來臨之際,或許可以縮進一個角落裏,盡可能有所掩遮,縮得愈緊,掩遮的東西愈多,就會愈加好過,躲起來流淚,比公開流淚好,縮在角落裏,比暴露在空氣中好。
最理想的角落,是一個空的衣櫃,蜷伏在一個空的衣櫃裏,關上櫃門,那就與世隔絕了,可以幻想,可以不理會外面的一切。
如果是兩個人一起躲在櫃裏呢?
如果是兩個傷心人,那就可以一起流淚。
如果是兩個快活人,那何必躲進櫃子的角落裏?
如果——
逃避和追尋
躲不了,也追不到
近半年來,至少有一半時間在外地。忽東忽西,有人譏笑說:“他最近的嗜好是蒐集飛機票。”
老往外地走,說得積極一點,是去追尋什麼,說得消極一點,就是逃避。究竟是逃避還是追尋,自己心裏也沒有答案。能追到些什麼?當然追不到,但又能逃避些什麼呢?自然一點也逃不掉。在不斷逃避過程之中,時間彷彿容易過去,但過去了的時間,只是短暫的休止,並不能就此終止,於是,仍然回來,想躲也躲不了,想追的,也追不到。
逃避現實,比較容易,只要將整個人縮在一個自我中心的殼中,就可以做得到,只要讓人家永找不到你就可以了。但是逃避自己,該怎麼辦呢?不論到什麼地方去,任何人可以擺脫一切,但是卻無法擺脫自己。世界上沒有一個人可以擺脫自己,不論他對自己有多麼厭倦,自己總是自己,唯一的擺脫方法,似乎只有一個。
那方法是……
然而,眞的能就此擺脫了自己?眞的能就此追尋到新的一切?
這是一個永遠沒有答案的問題。可以肯定的是,人和蝸牛一樣,離不開牠的殼。
幻彩
奇異的經歷
一次極其奇妙的經歷。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屏住了氣息之後不久,暈眩就開始來襲,接着,一切全像是放緩了,那種緩慢的感覺,也是慢慢來的,再接着,就開始感到不存在,是什麼不存在,也說不上來,或許是重量的不存在,於是人便向上飄,不是懸空地向上飄,而是由虛無托着,向上飄。
不期而然閉上眼睛,看到了各種各樣的色彩。那是什麼樣的色彩!是活的色彩,只能用“活的”來形容那種色彩,那種色彩忽然爆炸開來,形成更多活的色彩,在活變的幻彩之中,看到宇宙如何在不斷的爆炸之中誕生,看到了四分五裂的星雲,逐漸形成日月星辰。然而,在一片不可能的綠色之中,看到了生命,那麼多姿多采的生命,源自一個簡單的細胞,細胞在蠕動,在成長,終於形成了不可測的命運。
聲響也變得極其敏銳,旁邊每一個人的講話,都聽得十分清楚,然而,他們在地上,我在天上——也不是在天上,是在另一個空間之中,不屬於平日處身的空間。色彩繼續環繞着,先是火山灼熱的熔漿,然後又是冷凝的透明的翠綠。
一次奇異之極的經歷。
想想我
消失的悲哀太深刻
想想我,如果你有空,什麼事都不想做,只想想一些曾和你在一起的人,回憶一下什麼,那麼,請你想想我,那怕只是想一秒鐘都好,表示至少你還記得,記得有這樣一個人。
一個人的印象,如果在另一個人的腦海中完全消失,其實倒也不是什麼特別悲哀的事,但是,如果這個人一直在想另一個人,而另一個人卻完全將這個人忘記了,那麼對這個人來說,這就是一件最悲哀的事。這種悲哀,有時深刻得難以形容,就像是眼看着自己,忽然,漸漸變得模糊,終於消失一樣。有一種處身於妖異的詭奇境界之中一樣,不知身在何處,甚至連時空之感也會不存在。
明知道在你的心目中,不會佔有多大的地位,就算偶然想起,也無法知道你想到些什麼,或許只是一笑,或許只是一閃而過的不經意,但只要你在想,也有可能是想到我想你想的。
用了很多“想”字,每一個“想”字都有不同的意義,無非只是想你想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