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刀锋
  • (英)毛姆
  • 6984字
  • 2024-11-28 18:45:59

几天过后,我去向布拉德利夫人和艾略特告别。当时正碰到他们喝茶。紧随我其后的伊莎贝尔也进来了。我们谈到我即将到来的远东旅行,并感谢他们对我在芝加哥停留期间的热情招待;坐了一会儿,我便起身告别。

“我陪你走到药房那儿吧,”伊莎贝尔说,“我刚想起要去买一些东西。”

布拉德利夫人最后嘱托我:“你下次看见亲爱的玛格丽特王后时,代我向她问候好吗?”

我再也不费力去否认我认识那位尊贵的女士了,就爽快答应了。

当我们走到街上时,伊莎贝尔微笑着瞥了我一眼。

“你要来一杯冰激凌苏打吗?”她问道。

“我可以试试。”我谨慎地回答。

当我们走向药房时,伊莎贝尔没说一句话;我也没有什么要说的,所以也没有吭声。我们走进了药房,坐到一个桌子旁边的椅子上,椅背和椅子腿都是用铁条扭成的,坐起来不算舒服。我点了两杯冰激凌苏打。有个人在柜台那边买东西;还有两三对客人坐在其他桌子上,但是他们都忙于自己的事情,所以也算只有我们两个。我点上烟等着,伊莎贝尔看起来非常惬意地吸着长吸管。但是我看出了她的紧张。

“我想和你谈谈。”她突然开口道。

“我猜到了。”我笑了笑。

有那么好一会儿,她若有沉思地看着我。

“前天晚上,你在萨特思韦特家为什么说到拉里那件事情?”

“我以为这会让你很感兴趣。我感觉你可能不完全懂得他说的混日子是什么意思。”

“艾略特舅舅真是个爱说闲话的人。当他说要去黑石旅馆找你聊天时,我就知道他会把一切告诉你的。”

“我认识他已经好多年了,这你知道。他就是爱谈论别人的事情。”

“他的确这样,”她笑了笑。可是,微笑一闪而过。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里满是严肃,“你觉得拉里怎么样?”

“我只见过他三次,人貌似很不错。”

“还有别的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忧伤。

“不,并非完全这样。怎么说呢,你知道的,我跟他非常不熟。当然,他很让人喜欢。他身上有谦虚、和蔼、温柔的地方,很有魅力。年纪轻轻,却很有自制力。他完全不同于我在这里见到的别的男孩子。”

当我这样支支吾吾地想把自己脑子里还没有弄清楚的印象表达为言语时,伊莎贝尔专心地看着我。我讲完以后,她轻叹了口气,似是有所释怀。她闪过一丝笑容,带着点淘气。“艾略特舅舅说他经常惊讶于你的观察力。他说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但是,作为一名作家,你最大的优点是你有常识。”

“我能想出比这个更宝贵的优点,”我漫不经心地说,“比如天资。”

“你知道的,我找不到一个人去商量这件事情。我妈只站在她自己的立场看待问题。她想让我的未来有所保障。

“这很自然啊,不是吗?”

“艾略特舅舅只从社会地位看待问题。我自己的朋友们,我的意思是我们这一代人,认为拉里很无用,这让我很难过。”

“当然了。”

“并不是说他们对他不友好。任何人都没办法对他不好。但是,人们总是看不起他,开他的玩笑。他们老是戏弄他,他似乎并不介意,只是笑笑而已,这使得他们很是恼火。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我只知道艾略特告诉我的事情。”

“我可否把我们那天去麻汶发生的事情如实地告诉你呢?”

“当然了。”

我依照回忆把伊莎贝尔当时对我所讲的话重新整理了一下,当然也有一部分是根据我自己的想象。但是,她和拉里之间的谈话时间很长,一定要比我现在打算要说的多得多。我想这就好比人们在这类场合通常的做法,他们不但讲了许多不相干的话,而且一遍又一遍重复同样的话。

那天伊莎贝尔醒来时,见天气很好,就给拉里打去了电话,说她母亲让她去麻汶一趟,替母亲做点事情,让他开车送她去。除了母亲关照的让尤金准备的一瓶咖啡外,她又慎重地在篮子里放进一瓶马天尼酒。拉里最近刚买了一辆双人跑车,很是得意。他开车很快,速度使两人都非常兴奋。到达之后,伊莎贝尔量了一下要换掉的窗帘尺寸,让拉里记下来。后来就在上廊沿把午餐摆出来。廊沿上什么风都吹不到,沐浴在温暖的阳光天气里。建于泥土路边的那栋房子和新英格兰的老式木屋比较起来,没有什么美丽可言。你最多能感觉到它就是宽敞舒适一些而已。但是,在廊沿处可以见到赏心悦目的景色,一座有黑色顶子的红色大谷仓、一丛老树,除此之外,在视力可及处能看到褐色的田野。景色虽单调,可是阳光加之热烈秋天的色调,却让那一天显得可爱至极。展现在你面前的广阔寂然里,有一种欢愉。冬天这里一定寒冷寂寥,夏天或许干燥炙烤,然而,此时在这个季节却令人兴奋不已,因为宽阔的视野邀请灵魂踏上一次冒险之旅。

他们享受着午餐,就像健康的年轻男女一样,他们在一起感到幸福。伊莎贝尔把咖啡倒出来,拉里点上烟斗。“现在就直说吧,宝贝。”他说,眼睛里露出顽皮的神情。

伊莎贝尔甚是吃惊。

“直说什么?”她尽量扮出无辜的样子。

拉里扑哧笑了一声。

“亲爱的,你难道真把我当作彻头彻尾的傻瓜了吗?若你母亲不知道客厅里窗帘的尺寸,我就砍掉我自己的头。这不是你要我开车送你来的理由。”

伊莎贝尔镇定下来,对着他灿烂地笑了笑。

“或许是因为我觉得我们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玩一天会很有趣。”

“可能吧,不过,我觉得事情并不是这样。我猜艾略特舅舅已经告诉你,我谢绝了亨利·马图林给我的工作。”

他说得很轻松愉快,伊莎贝尔觉得用这种口吻谈下去也方便。

“格雷一定失望极了。他一直觉得和你在同一个办公室干活是件特棒的事。你得抽个时间开始工作了,你离开工作越久,它对于你来说就会越困难。”

他则吞云吐雾地抽着烟,望着她温柔地笑着,以至于让她都难以分清他到底是严肃抑或是开玩笑。

“你知道吗?在我的人生中,我想做的,不是光卖债券而已。”

“好吧。你还想进入一家律师事务所或者学医。”

“不,我也不想做那个。”

“所以你想做什么呢?”

“混日子。”他平静地回应道。

“哦,拉里,别胡扯了,这真的是件很严肃的事。”

她的声音颤抖着,双眼噙着泪水。

“亲爱的,不要哭泣。我不想让你难过。”

他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伸出胳膊搂住了她。正是他声音里的温柔让她彻底崩溃了,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但她还是擦干了眼泪,硬是在嘴角挤出一丝微笑。

“虽然你说不想让我难过。可你现在却让我难过。你明白,我爱你。”

“我也爱你,伊莎贝尔。”

她深深叹了口气,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并与他隔开了距离。

“让我们都理智一点吧。每个人都得工作的,拉里,这事关自尊。这个国家还很年轻,参与她的各项活动是每个国民的责任。亨利·马图林就在前几天还说我们已经在开启一个足以使以前的成就不值一提的时代。他说他能看到无限的进步,并且他也相信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我们的国家将会成为全世界最富庶、最伟大的国家。你不觉得这相当振奋人心吗?”

“相当振奋人心。”

“在这以前一个年轻人从未能有如此良机。我本应该想到你会为加入到我们目前的工作而自豪的。这将是多么非比寻常的经历啊。”

他淡淡地笑了。

“我相信你是对的。阿尔穆和斯威夫特将会装收更多更好的肉,麦克美将会生产更多更好的收割机,亨利·福特将会生产更多更好的车。每个人都将会变得越来越有钱。”

“谁说不是呢?”

“正如你所说的,谁说不是呢?可钱从未吸引我。”

伊莎贝尔咯咯地笑了。

“亲爱的,可别像一个傻瓜一样说话。一个人没有钱的话是活不下去的。”

“我还有点钱,这足以让我干自己想干的事了。”

“混日子?”

“是的。”他微笑着回答。

“你这样让我很为难,拉里。”她叹了口气说。

“对不起,如果我有其他办法的话也不会这么做的。”

“你会有其他办法的。”

他摇了摇头,一时沉默了,陷入了沉思。他最后说的一些话让她大为震惊。

“死者死的时候他们看上去是死得多么彻底。”

“你究竟想说什么?”她疑惑地问道。

“就是这样。”他沮丧地朝她一笑,“当你独自在云端的时候你有很多时间去思考。你会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什么想法?”

“模糊的、不连贯的、困惑的。”他笑着说。

伊莎贝尔对这个问题不禁沉思片刻。

“你难道不觉得如果你接受了一份工作的话,这些想法就会给自己定位,而你,也会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吗?”

“我也想过这个。我想我会跟着一个木匠学做木工或者去汽车修理站工作。”

“哦,拉里,人们会认为你疯了的。”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于我来说,有关系。”

他们再一次陷入沉默。最后伊莎贝尔打破了沉默,她叹了一口气。

“现在的你跟此前去法国的你大不一样了。”

“这没什么可奇怪的。你知道,在我身上发生太多事了。”

“比如?”

“一些琐事罢了。我在空军部队最要好的朋友因为救我而丧生了。我很难踏过这个坎儿。”

“跟我说一下吧,拉里。”

他望着她,眼神满含深切的哀伤。

“还是不说的好。总之都是些琐事罢了。”

生性多情善感的伊莎贝尔眼里再次噙满泪水。

“你不高兴了吗,亲爱的?”

“不,没有,”他笑着回答,“唯一一件让我不开心的事便是我让你不开心了。”他牵起她的手,这双手是多么友善啊,又多么有力,亲密中透着温情,以至于让她不得不紧咬双唇来克制自己哭泣。“我在对一些事情有了一定想法之前,内心是平静不了的。”他严肃地说。他犹豫着。“有些话真的很难启齿。一旦想努力说出来,就会感到尴尬。只得自言自语:‘我还要花费心思去考虑我是谁,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吗?或许这一切都源于我的狂妄自大,自命清高。也许沿着别人走过的道路前行,随遇而安,这样更好呢?’你再想一下你的一个同伴,一个小时以前还生龙活虎,意趣横生,现在却直挺挺地死了。这一切都太残忍、太荒唐了。这很难不让我不扪心自问,人生究竟是为了什么,其意义何在,又或者一切都是命运造成的悲剧。”

当拉里以颇为优美伤感的语调,以令人心痛的真诚,断断续续宛如强迫自己说出这些以前未曾说出的话的时候,人的内心免不了一番触动。此时伊莎贝尔觉得自己不讲话为好。

“你暂时离开这儿会不会好一点儿?”

她问这问题时带着失落,他良久才答。

“我也这样想。你竭力想要不理会别人的看法,然而,这不容易。当社会舆论与你敌对时,你心里也变得敌对起来,这样你就得不到平静。”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呢?”

“那是因为你啊。”

“让我们彼此都坦诚相待吧,亲爱的。到现在为止,在你的生命里都还没有我的位置。”

“你是说你再也不想做我的未婚妻了吗?”

她嘴角颤抖着,硬生生挤出一丝微笑。

“不是的,傻瓜,我的意思是我已经做好等待的准备了。”

“有可能一年,也有可能两年。”

“没关系,还有可能更短的时间。你想到哪里去呢?”

他认真地看着她,仿佛要努力看穿她内心的最深处。她则浅浅一笑以此掩饰深切的悲伤。

“我想动身去巴黎,那里没有认识我的人。没人会干涉我。我在部队里休假时曾去过巴黎几次。我不知道什么缘故,但我认为,在那里,所有让我迷迷糊糊的思想都会变得清晰。那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在那里你感觉你能够把自己要想的事情想个透彻。我想在那里,我会找到我要走的路。”

“那万一事情不是这样的该怎么办呢?”

他咯咯地笑了。

“那样我就回到我们美国十足的务实的人生观,放弃这一切,再回芝加哥做任何我能得到的工作。”

这情景深深地打动着伊莎贝尔,以至于她在跟我讲述时难免情绪激动,等她讲述完,她一脸可怜地看着我。

“你觉得我做得对吗?”

“我认为你只不过是做了你能做的事,而且,在我看来,你是如此善良、慷慨、善解人意。”

“我爱他,我想让他幸福。你是知道的,在某种程度上,他的离开并非让我难过。我想让他脱离这个充满敌意的环境。这不仅是为他好,也是为我自己好。当人们说他永远不能成大事的时候,我是不能去责备他们的。但我会因此讨厌他们,然而我却一直沉浸在恐惧之中,害怕他们是对的。别再说我善解人意了,我都不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

“或许你的内心是明白的,在理智上却体会不到。”我笑着说,“你为何不同他结婚,然后与他共赴巴黎呢?”

她的眼睛里浮现一丝微笑。

“没有什么比这让我更乐意的事情了,但我不能这样。你知道,尽管我不想承认,但我的确觉得没有我他会更好。如果纳尔逊医生说得没错的话,他正遭受延迟性惊恐症,那也只有新的环境和新的爱好能够治好他。等他的精神状态再次恢复平衡,他就会回到芝加哥,就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加入到工作中了。我不想嫁给一个无业游民。”

伊莎贝尔从小就是被用这样的方式带大的,接受灌输给她的原则。她从不考虑钱,因为她从来就不曾尝到没有它的滋味。但天性使然,她能意识到金钱的重要性。金钱意味着权力,意味着势力,意味着社会影响。为人就应该挣钱,这是再自然不过、再明显不过的事。他的平凡一生就应该放在这上面。

“你不理解拉里我并不感到奇怪,”我说,“因为我相当确定连他自己都未能了解自己。如果他对自己的目标只字不提,那或许是因为目标对于他来说还未曾明晰。但注意,我对他知之甚少,这只是一种猜测。他想找点别的事情做也是有可能的。但是,找点什么他并不知道,甚至有没有他都没有把握,会不会呢?或许他在战争中的一些遭遇,暂且不问是些什么遭遇,使他的心情平静不下来。你不觉得他或许在寻找某种虚无缥缈的理想吗?就像一位天文学家仅凭数学计算就能找寻存在的星体一样。”

“我感觉有什么事让他苦恼。”

“他的内心吗?或许他有点害怕自己了。或许他不相信他用心灵所隐约洞察到的真实性。”

“他有时会给我一种很奇怪的印象,他就像一个梦游的人一样,突然在一个奇怪的地方醒来,又不知自己在哪儿了。”他在战前是多么正常。他最可爱之处便是对生活的热爱。他是如此快乐。和他在一起是如此美好。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改变了这么多?”

“我也不知道。有时一些小事也会对一个人产生很大的影响。这取决于环境和你当时的心境。记得在万圣节,在法国也称之为亡灵节,我去一个乡村教堂做弥撒,这个村子在德国人首次入侵法国时被骚扰过。那里挤满了穿着黑色衣服的士兵和戴孝的女人。教堂墓园里,插着一排木质的小十字架。庄严肃穆且略带悲伤的弥撒仪式在进行时,男男女女都在哭泣,我反倒感觉那些躺在小十字架下的人要比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好受得多。我把这一想法告诉了一位朋友,他反过来问我什么意思。我无法解释,而且我也看出他认为我是一个十足的傻瓜。我记得战争之后法国士兵的尸体都叠在一起。他们看起来就像是破产了的木偶剧团,被匆匆扔到脏乱墙角的皮影戏里的牵线木偶一样,因为它们再没有用了。这让我想起拉里对你所说的,这些死的人死得多么彻底。”

我并不想给读者一个印象,好像我要把拉里在大战中那件使他极端不能平静的遭遇搞得神秘化,到适当时候,再加以揭露。我没想过他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但他的确这么做了。多年以后,他告诉了一个我们共同的朋友苏珊·鲁维埃:一位年轻的空军因为救他丧生了。苏珊把这件事转告了我,所以我也只能通过二手资料重述事情的经过。我是根据苏珊的法语转译过来的。拉里很显然在小分队里和一位男孩儿结下了一段深厚的友谊。苏珊只知道男孩的绰号,现在看来,这个绰号十分具有讽刺性。

“他是一个长有红头发的小鬼,爱尔兰人。我们以前叫他帕特斯,”拉里告诉苏珊,“他是我见过的人中最有活力的。上帝啊,他就是一个生龙活虎的人。他有着有趣的面庞,带着滑稽的笑。所以当你看他的时候总觉好笑。他是一个性格粗鲁的家伙,老是做最疯狂的事情。他总是受到上层领导的惩罚。绝对没有什么事能够让他害怕的。当他死里逃生时还咧着嘴满脸笑,就好像这是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但他又是天生的飞行员,飞行时他既冷静又谨慎。他教给了我很多东西。他比我年长一点,一直照顾着我。这真的很滑稽,因为我比那家伙足足高了六英寸,要动真格的话,我能把他打趴下。有一次他在巴黎喝醉了,我担心他又找麻烦,真的把他打昏了。

“刚加入空军中队的时候总感觉有些格格不入,而且担心自己表现不够好,但他同我讲些打趣的话又让我重拾自信。他从来不严肃对待战争,对德国佬亦是没有丝毫憎恨。但是,他喜欢打架,和德国佬打仗让他从心底里开心。他把打下德国人的一架飞机当成是一个玩笑。他粗鲁、野蛮又毫无责任感。但他又是如此真诚,让与他交往的人欲罢不能。他会随便在你身上花钱,也会把你的钱随便花光。你如果感到孤独、想家,或者害怕,我有时就是这样的,他看到的话,会笑着冲你挤眉弄眼,并说些好话让你重新开心起来。”

拉里抽了一口烟,苏珊等他继续讲下去。

“我们以前经常耍些鬼把戏,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休假了,我们在巴黎的时候,他这人就野了。我们在一起度过了非常美好的时光。我们打算在三月上旬就开始短暂的休假,那是在一九一八年,我们也已提前制订好了计划。无论什么事情,我们都打算尝试一下。在走之前,我们还要飞往敌军上空侦察,还要把我们看到的写成报告拿回来。突然,我们遇到了德军敌机,还没有弄清怎么回事,就被卷入了战斗之中。他们其中的一架飞机从我后面追来,但我先得了手。我瞥了一眼,看他是否坠机了。我眼角一瞄发现又有一架敌机紧跟不舍。我俯冲下去以图避开他,而他霎时追上了我,我想我这次算是玩完了。随后我便看到帕特斯宛如闪电般地飞了过来,拼尽了全力救我。敌军吃尽了苦头掉头就走了,我俩也回到了大本营。我的飞机已经被打得不成样子了,但我还是设法降了机。帕特斯比我先落地。当我下飞机的时候他们刚刚把他抬下了飞机。他躺在地上,战友们都在等着救护车。当他看见我时,又咧嘴笑了。

“‘我已经搞定那个追你的浑蛋了。’他说。

“‘你怎么了,帕特斯?’我问。

“‘没事,我胳膊被打中了。’

“他看起来面如死灰。突然他的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神情。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快要死了,而死的可能性从来未在他的头脑中闪现过。他们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他就坐起来笑了。

“‘哦,我累垮了。’他说。

“他倒下死了,他才二十二岁。战争结束后他还要同一位爱尔兰姑娘结婚呢。”在我同伊莎贝尔聊天后的第二天,我便离开了芝加哥前往旧金山,在那儿乘船去远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