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醋味

却突然见一个弹珠朝他飞来,那弹珠通体雪白,周身还散发着极强的灵气,顷刻间,乳白的衣袖上便染上了一大片红,血在他衣袖上晕染的速度告诉我这颗弹珠上注入了很大的力量,此刻的东方夜受伤一定很严重。他本就虚弱,现下又流了这么多血,就在他晃晃悠悠,而我刚想要出声提醒他要站稳之时,他却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这叫什么?涂拾曾与我说过。想了想,趁人之危?对了。我最是那愿意替人抱不平的一类人,刚要撸起袖子同那小人理论一番时,一旁却传来一声闷哼,东方夜血流不止,正龇牙咧嘴地忍着疼痛。

待匆匆将东方夜安顿好,再向刚才弹珠打过来的方向看去时,却只见得那墙角处一片飞速闪进去的白色云纹衣角。

此刻去追,定是来不及的,说不定还会误了给东方夜止血的最佳时间,时不待人,我立刻拦了一个路边赶车的车夫,给了他两锭碎银子,让他将东方夜送去了孟塔的那家医馆。

尽管今日一出门就遇事不顺,但是这并不能阻碍我出门寻找快活的热情。

再往前走走,就是这京都颇为有趣的一条街市了,这里绫罗绸缎,鱼鸟花虫,金银珠宝,奇宠异兽都有的卖,只要你有钱,只要他肯卖,那就没有你买不到的东西,此街名为:罗罗街。

取得正是:琳琅满目皆网罗之意。

可今日,不知为何,这罗罗街街道竟是越走越冷清了,别说卖东西的小商贩,就是各家各户的门窗院子,都是大门紧闭,就连往日里最热衷于招蜂引蝶的花楼与酒馆今日都是避不接客。

是什么情况呢?我一头雾水,正踌躇着不知该不该继续走下去。

忽然,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大喝:“栾邱!今日让我遇上你也是你福薄,今日就让我这天下第一剑客为民除害。”

我抬头一看,天上正飘着两个人。说话的正是那一头红发的方脸大汉,对面被称为栾邱的男子并没说话,黑黑的皮肤,玄色的衣衫,脸上一个银质的面具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栾邱?”我心里嘀咕了一遍,奇怪,总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

“栾邱!受死吧!”我正思考间,头顶的红发方脸大汉便跃跃欲试准备出招了。

“呵~”一声轻笑自那玄衣男子口中轻轻飘出,颇有些戏虐藐视的意味,微微扬起一边嘴角的半边脸似有些阴柔的美。

只见电光火石间,红发方脸大汉从腰间抽出佩剑,凝足了力气,准备向那玄衣男子发出致命的一击,红色内力凝聚出光圈,光圈慢慢扩大,就在快要到达巅峰之时,红发大汉却突然倒地,扑通一声,就落在我脚边。

我向后退跳一步,心中暗暗庆幸自己的命大。

“呵呵~”天空中阴柔的声音响起,有玩世不恭的随意,轻轻又吐出一句:“傻子才会等你凝聚内力到巅峰才出招。”

我心头一惊,原来方才大汉不是因为凝聚内力走火入魔而死,还是被他一招毙命,我不禁心中感慨他的功法之高,当一个人在凝聚内力的时候,周身的光圈就是他的保护伞,此时任何敌人想要靠近都是不可能的,这个人竟然有这么高的造化,可以在别人凝聚内力的时候杀人。

“嗨,小姑娘,不害怕吗?站在那里?到哥哥这里来,哥哥许你一世荣华富贵好不好啊?”

天空中玄衣男子的声音传来。

我四下看看,见四周街道空荡荡的,心中知晓他是在同我说话。

我抬头回望他,不料却被他的银色面具晃到了眼睛,我眯着眼睛问他:“站那么高干嘛?下来说话。”笑话,我活在这个六百多岁的岁数上,什么样的登徒子没见过,有胆子就下来比试比试。

“你不怕我?”玄衣男子似是有些惊讶。

“你是什么东西?竟然要让人家害怕才能活得下去?是因为你面具下的那张脸见不得人吗?”

说实话,他刚才同我说的那句话,的的确确是很完美的激怒了我。

现下我竟然连嘴上的便宜都不想让他再讨到了。

男子衣袂翩翩,在天空中转了个圈儿旋转的落下,我愕然,长这么大如此注重仪式感的人,除了我二叔还真没见过其他人。

半晌,男子落地,背朝着我缕了缕头发,而后才缓缓的转过身来。

然而,又是半晌,男子嘴张了张,盯着我,不动弹了。

“......”不是该巧舌如簧,多多少少反驳我两句吗?

我被盯得有些不知所措,今天被两个男人这样看着,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我的美貌是众所周知的,但也并未到达惊天地泣鬼神的程度。

“暮,暮暮?”男子不敢确定的问道。

我一怔了,这是要打感情牌?小把戏,我冷然道:“你是谁,我......。”

“小泥鳅呀,我是小泥鳅呀,你不认识我啦?”面具下的一双凤眼,溢上了泪光。

男子语气煽情,但我却更加愤怒:“不管你怎么了解我,也不该拿我的儿时玩伴来忽悠我。”

“怎么是忽悠你了?你看我这皮肤年少时还常常被你取笑呢~”

他轻轻取下面具,我清晰的看到了他的脸。

右边的脸颊一条长长的疤痕贯穿太阳穴直通发际,让人触目惊心。

我又仔细的瞧了瞧,小泥鳅左眼下面有一个泪痣,他有;小泥鳅脑门上有一个小小的星星疤,他也有。如今这张脸上又添了这么一道长长的疤痕,本来的面貌已然毁的差不多了,但是这么多标志性的东西让我确认了他的身份。同时又勾起了我心底那份童年的记忆。

那时,我方方才二百岁上,小泥鳅二百四十岁,他比我早生那么四十年,所以二百年以来,他总要比我大4四十岁,走到哪里都喊他哥哥不说,出去玩的时候除了请叔叔们同意还得让他陪着才行。

他常常欺负我,常常故意教我大费周章得来的果子香肉一类的吃食抢去,先吃上一口。

他常常乱发脾气,常常在我跟我的其他伙伴据理力争的时候,先上前将人家大揍一顿。

他常常向叔叔们告状,常常在我犯了错后,在我极力想去掩饰的时候,讲我的错误公之于众。

他常常......

想小时候,其实我是讨厌他的。

但是后来等他离开镇子以后,我却很想他,想他黑不溜秋的模样,想他扑通一声跳进河里给我抓鱼吃的模样,想他站在山茶花地里呲着洁白的小虎牙甜甜笑起来的模样,想他陪着夜里睡不着的我仰望星空时安静的模样。

他就像我的一个哥哥,在这个大家族里,只他能和我玩到一起。

直到后来他突然消失了,不知是在哪个莫名其妙的夜里,他突然就从我身边消失了,我对他最后的记忆便是那句:这世界很大,我要去看看。

自那以后,没有他的陪伴,我常常会受小伙伴欺负,我常常因为乱吃东西食物中毒,我常常在犯了错之后,不知道该怎么办。

眼前的这张脸,就是小泥鳅的脸,眉眼是他的眉眼,鼻子是他的鼻子,嘴巴是他的嘴巴。

他只是比小时候的他,多了些许的阴柔,少了那许多的阳刚之气。

“小泥鳅?”不自知的,我的声音有些抖,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你,竟在这里?”

百般思绪在我心中脑中旋转,百般情感在我唇边流淌。

正在此时,另一玄衣男子跑到我们面前单膝跪地一手扶肩膀,行礼:“门主!”

小泥鳅没有回头,伸手一拂袖子,声音里尽是愠怒:“先回去等我。”

我微微蹙眉,他竟变得如此易怒。

我有些害怕,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暮暮别怕。”

看着面前这幅又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感觉既亲切又疏离。

“你出了镇子后一直在做什么?现在又靠什么营生?”

小泥鳅眼中似有什么闪了闪,抿了抿唇:“此事说来话长。”我与小泥鳅边走边聊,从儿时聊到现在,从从过去聊到现在。

随小泥鳅步行回家,一路上天色渐黑,等到了他的府邸,四周已是暗黑一片,小泥鳅的府邸很是气派,远远看去,竟比那太子府还宏伟上许多,金色的瓦片,高高的楼阁,敞亮的门庭,阔气的装潢。

因着夜深,我也看不大清那门匾上写着什么字,只知那字是金灿灿的,镶嵌在暗红色的匾额上,大门旁边两只雪白的狮子立在那里,威武雄壮。

不多时,我们便走至门前,再细细看去,只见那暗红色的匾额上三个金闪闪的大字:赤烈门。再看向两边,哪里是狮子?那分明就是两尊巨大的通体雪白的玉麒麟啊!

我惊得张大嘴巴,这就是江湖上人皆唾弃的万恶的赤烈门?!

虽心中有些瑟瑟,但这是小泥鳅啊,我最不该疏离的就是他不是么?

我拉了拉他的手,手心温热,手掌厚实,一股强烈的安全感袭来。他低头看着我,眼中皆是同幼时一般的温柔色彩。

定了定神,我已然随着他走进了漆红色大门。

门里面又是一番天地,男耕女织甚是和谐,就像另外一个罗刹古镇,大家幸福且快乐着,看着这一和谐的景象,我方才的不适感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柔和与宁静。

在赤烈门中用了晚膳,晚餐是我最爱吃的糖醋鱼、蟹黄酱和果子酒。还有好多来自于他们赤烈门的新菜式,味道都很不错。

这里的星空甚美,这里的蛐蛐叫声甚甜,这里的晚风清爽,这里,有一种回忆的味道。

夜深了,小泥鳅拉起我的手:“暮暮,我送你回家吧!”

“好。”

他将我送到送回到我自己的小院子,院子里灯未亮起。想来涂拾还未回家。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激动的心情仍然不能平复。

“刚才那男人是谁?”一白色身影从窗外飘了进来,一袭立领长衫,云纹图案在月光的映衬下隐隐泛着柔和的银光。

“谁?”我警觉起来。

“小白。”

“所以?”我回望着他,借着月色将将看清了他的容貌。

仿佛这是第一次我们这样近距离地相处,再次抬眼看想他清俊的面容,心跳不觉间竟漏了一拍。

太白山弟子是他给自己的称呼,也是世人给他的称呼,但是我该称呼他什么呢?小白么?未免太敷衍了些。

我总觉得他有很多话想同我说,但是他却从未同我说过任何。

他不说,我便也不问。

从孟塔小黑他们嘴里说出来的,我也不很愿意去理会,活得久了,对有些事情也不是那么很愿意去较真了。

大家都糊里糊涂那就都糊里糊涂的吧。

良久,他未答话。

只是静静立于我的床前,皎洁的月光,将他身上的佩剑照得莹润无暇。

曾经,看着二叔教人剑术,那剑气潋滟,看得我满心喜欢,缠着二叔吵了好久,也想同他要一柄那样威风的剑来耍耍。

模糊记得,那时竟断断续续磨了他十几年,前前后后也将他收藏刀剑那小库房大闹了许多次,伤了两只小八哥,还有一只看门的小灵兽。一日,他被磨的有些无奈,转过头盯着我叹口气,道:“小幺,有叔叔们护着你,你根本用不上剑。”说完便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喊来小泥鳅,带我玩去了。

可是,在我的记忆力,在我的潜意识里,我总觉得二叔最后貌似真的送了我那么一把剑,我也喜欢的紧,日日佩在身上,耀武扬威。

后来,我一觉睡了三年,起来时再问二叔,他并不承认。剑呢?也没了。

“你那把剑,能送我么?”鬼使神差地,我向他讨那把剑。

“这个......不行。”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腰上佩着的那把剑,眸子幽深。

见他如此为难,我也觉得自己有些没羞:“那算了。”我扬了扬手,翻了个身,背朝着他:“如果没事的话,我要睡觉了。”

因是背朝着他,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未见他有什么动作,我竖起耳朵,身后静悄悄的,不似有人,我深知,功法高强的人一举一动向来是无声息,想来,小白这会儿是走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