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启丞单手握刀,他已经看见温小颜和最后一支刺客队伍了。
同样温小颜也清晰的看见前方近三十人的骑队,剩下的距离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无声的冲锋,仿佛凡人走向死神时的寂静。
“动手!”
几乎是在骑兵近在咫尺的时候温小颜一声大喝,可下一秒方启丞以及后方骑兵便展示出惊人的骑术,战马在一瞬间转向冲进了侧面的巷子里。
快到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等到温小颜忍不住想拦截时,最后一骑也已经消失在巷口。
他略微失神一瞬。
温小颜回头看了其中一名刺客一眼,眼神像是暗夜般深邃,好像没有一丝光亮似的。
他又转过头,轻声下达命令:“追。”
所有刺客统统向前追去,唯有温小颜和一开始那名回应了温小颜的刺客原地不动。
只见那刺客手指微转,无名指处的指环无声滑动,黄泉路于地面带着尘嚣浮现。
黄泉路上无客栈,只能走,不能停。
毫无预兆的,前方追击的刺客像是在配合着一场刀剑的乱舞,无形的利刃斩向每一个人,好似无常索命。
每一个人都在一刹那便身首异处,刺客们四散的肢体飞扬在半空,鲜血泼洒而出,甚至来不及被大雨冲刷掉,便已染红了街面。
雨雾朦胧中,依稀可以看见中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滴着鲜血的丝线,在这种天气的映衬下,仿佛交错着一道道银色的光,最后穿过隐藏在周围的细小金属圆筒,收束在那名蒙面刺客无名指的青铜指环中。
那是温家刺客的标志之一,叫无常丝,是一种极细且坚韧锋利的金属丝线,一旦切入人体,无常丝会同时切断肌肉筋脉和骨头,连皮肉的翻卷也没有,就仿佛热刀割蜡一样,断口异常的平滑。
这些刺客估计死了都不会想到自己会死在自家的专利上。
看到眼前这血腥的一幕,温小颜出乎意料的没有丝毫表情,慢慢的转过身子。
“你到底是谁?”他淡淡的问。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的问题,只见那名刺客缓缓拉下了自己的面罩,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逐渐展现在他眼前,沧桑,颓废,眼睛像是被灌了污水,浑浊无神。
这是一张本不该出现的脸!
温小颜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轻轻一笑,“既然离涿能找到你,看来昌平街那边也已经开始不太平了吧。”
“差不多也要开始了,不过,不是他找的我,是我找的他。”刺客把手上的青铜指环摘了下来,随手朝远处一扔,接着说,“好久不见了。”
——
昌平街位于冕都城的西南角,这里在偌大的帝都内并没有太多住户,只有靠近白虎昌顺两街的地方还有不少人家,因为这里是整个冕都城主要的排水道的原因,昌平街的一端更多的只有野草和破败的房屋,从这里再往南就是联通城南各个水渠的荷花池,一路往西南角去延至城外的护城河,现在方才四月,正是荷花尚露尖尖角的时候,再过两个月从城南的摘星楼向西俯身看去时,便是荷花开尽的盛景了。
昌平街离西城门已经很近了,只是差了一个街道而已,而此时渺无人烟的昌平街在春雨的美化下更似郊外,一支骑兵队在这里守着前方缓缓走来的两人。
顾璨望着百步之外撑伞步行的两人,不自觉扯起嘴角,“呵呵,看来我们是中奖了。”
离涿在前,百里镜明落后半步,两人的姿态似乎只是雨天漫步的游人,根本不像沙场赴死的模样,一方严阵以待披甲执锐,一方悠然自得半身蓑衣,两柄超过六尺的武器被裹在布袋中沉睡。
“毕竟不是俗人,看来呼延廷的安排的确被楚衍摸透了。”
“陛下现在还觉得这是位心死之人吗?”百里镜明轻笑道。
离涿轻轻抿嘴,“行吧,这次是我看错了。”
“不过还是差的不远,估计也就是那个女人才让他多活了这些时日。”
“都说世上情字最杀人,可其实也最救人,这个楚衍是个痴情种。”
“但是又何苦呢?明知道不会有结果才对。”离涿脸上没什么表情,“情消心死,再死一次,他可就真的活不成人了。”
“所以啊,”百里镜明轻笑道:“情字最杀人。”
“寂寞最杀人吧。”
百里镜明稍微一愣,笑道:“对。”
大雨始终洗涤着这座城市,豆大的雨水铺天盖地袭来,两柄油纸伞倔强的抵抗着,雨滴不断在伞面炸开,在这风雨中,廉价的伞貌似成了唯一的英雄。
走到这里已经全是泥泞了,路道也渐渐由宽变窄不过五丈宽,青石板就只铺到了这,剩下只有零零散散的鹅卵石指引着路人
这种宽度骑兵如果冲锋起来,前方之人根本没有闪躲腾挪的空间,只能硬抗,那结果——无非谁当谁死。
“你觉得他们会死吗?”
百里镜明知道他说的是那仅剩的跟随先皇半生的五十老卒。
“五十人挡四百人,噢不,看这边的样子满打满算好像也就才五十人的样子……五十人挡四百五十人,还有一个深藏不露的呼延廷……”百里镜明苦笑一声,“呵呵,怎么算都是必死之局吧。”
“我不想他们死。”
这次百里镜明没有说话了。
“可我们都没得选的对吧。”
他突然望向百里镜明,离涿的表情有些微妙,说不清是哀伤还是害怕,百里镜明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离涿于他而言仿佛霎时陌生……像个孩子,他从来没见过的孩子……
时光犹如滚滚涛水般倒流。
百里镜明好像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个雨夜,也是像今天一样,无边大雨倾泻不停,他站在小屋内向远山看去。
“又想起什么来了?”另一个年长几岁的男子在他身后问道。
“师兄,师父说人生如梦,可既然是梦,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悲戚苦难呢?”
“可能是对醒来的人才算是梦吧,对于我们这种还没醒的,就只是人生了。既然是人生,那肯定不会事事如意。”
百里镜明回头,“那我想醒过来。”
顾溪棠轻轻一笑。
“大家都一样。”
转眼时光飞逝,他仿佛在此刻的离涿身上看到了些影子……那是一个爱哭的小孩。
长久的雨水让这些战马越发躁动,汗气湿气使它们焦躁的踢动马蹄,鼻孔里呼出道道白练。
就像关外攻城的攻守战一般,双方先是一阵叫嚣,该劝降的劝降,该壮胆的壮胆,之后便是无言的拉锯厮杀了。两方的狠话都早已在前两天的晚上说尽了,剩下的不过拔刀罢了。
顾粲脸色凝重,此前两人相遇不过像是局猫抓老鼠的游戏,因此心里没那么多顾虑,可事到如今,他们二人已然没有退路,就像是连裤子都脱掉压上了赌桌的赌徒一般,那剩下的不过是掀起筛盅看大小罢了,这才是真正鱼死网破不死不休的局面。
离涿的本事他是见过的,所谓修罗也不过尔尔,如果不是知道他确实是个人,顾粲都怀疑他是不是从地狱逃窜出来的恶鬼,那简直不是人能做到的地步,如果光凭这些人——那就都不用想着回去了。
“呼延廷,你可别公报私仇关键时候掉链子啊,老子能不能活下去可就靠你了。”
他从怀里掏出鸣镝,随着箭头破空后发出一阵尖锐嘹亮的哨声,顾粲把面甲覆在脸上,那杆长戟本被他倒插在地面,此刻又被他拔出单手握住。
顾粲掂了掂手臂,接着面无表情的挥手。
下一秒,这些战马终于得到解放,常年在战场上驰骋的他们对即将到来的血腥气感到兴奋,五骑一列并排奔走,它们冲锋,它们嘶鸣,所有骑兵都目不转睛的望向枪锋所指的地方,金戈铁马声瞬间震彻整个街道。
“刀剑无眼,先生切勿疏忽了。”说着离涿一扯布袋,身后沉眠的刀剑转瞬出鞘,长刀猩红重剑幽玄,森森寒气带着杀意朝四周扑去。
百里镜明接过离涿的伞,缓步退至后方百步外,一手撑伞一手拄地,而前方骑兵已然冲到离涿面前。
接下来的画面或许只有在演义小说里才会出现,血肉之躯对抗骑兵的冲锋——可结果也就似演义小说一般。
离涿向前狂奔,只见他一跃而起如同大雁扑击长空,随后在半空中旋身,好似双翅舒展,刀剑瞬间向两边挥去,看着眼前的锋芒,两人反应也算不上慢,立刻换刺为横妄图用铁枪横档,可接着却被连枪带人一起斩断,鲜血泼洒犹如空中绽放的妖艳的花。
这根本不是人能做的。
这是魔鬼!
离涿并没有停下,而是双腿分别踹向两边,竟将战马生生踹翻倒在两侧,以至于剩下的骑兵只能慌忙跳马,但在这种势不可挡的冲锋下没了坐骑,所等来的无非是被马蹄踢断骨头和头颅的下场。
好在赤骑也并非是银枪蜡头,中看不中用,能够被称为神州第一骑兵还是有傲气的资本的,只见这三人跳马后一个翻滚便撞进了两侧废弃的房屋内,接着离涿尚未落地,后方骑兵便先发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