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顺治二年四月二十,高邮州兴化县境内,李成栋正率领着一万人马急急地向扬州进发。

自从清军攻占泗州后,史可法就知道扬州已成为清军的下一个目标。为保住扬州,史可法派出四方信使向各镇求援。高杰统领的人马在高杰死后,朝廷已颁旨让高杰儿子高元爵袭兴平伯爵位并统高杰之军,但因高元爵年仅八岁,实际军权即由其母邢夫人和李本深掌握。邢夫人在接到史可法的求救信后,忙和李本深等众将商议,最后决定派出三路兵马驰援扬州。一路由总兵吴胜兆带领一万兵马,由宝应驰援扬州;一路由李成栋带领,从兴化出发;而邢夫人和都督李本深则统大军随后跟进。

“元胤,此地离扬州还有多少路程?”骑在马上的李成栋回头问了问紧随其后的李元胤。

“禀父亲大人,此地名渌洋湖,离扬州只不过百二十里。”

“看来只要我等加快进军,扬州可保无虞。元胤,你速速派出探马,将扬州的军情和其它各路人马进兵驰援的军情打探清楚后禀报与我。”

正说话间,孟文全自后面策马而来:

“大将军,下官有话要与大将军说。”

李成栋看了看有些气喘嘘嘘的孟文全:

“寒驹先生有何话说?”

“我看此地临湖,地势十分平坦,若是和清兵遭遇,清军的骑射之长极利于发挥,恳请大将军令火铳营的军士向大军两侧布置,以保我大军侧翼。”

李成栋觉得有理,正欲向牛凤梧下达将令,突闻一声炮响,平地里突然冲出千余身穿黄甲并镶有红边的骑兵,数面镶有红边的黄色龙旗随着飞驰的骑兵在风中猎猎飘动;紧接着,飞矢如雨而来。顿时,李成栋的大军陷入大乱,不少兵士中箭倒地。一清军将领快马提刀,直奔李成栋。李成栋见状,忙抽出腰刀迎战,其他明军将士也在慌乱中振作精神,有的弯弓搭箭,有的绰枪舞刀,有的击发火铳,纷纷与清军混战了起来。一时间,兵器交织之声震天动地,吼叫和哀嚎不绝于耳。

李成林见哥哥与那清将战得不分胜负,唯恐李成栋有失,拼全力将一名杀至马前的清兵格杀后,提马冲向那员清将,那清将见李成林提刀砍向自己,稍一分神,李成栋快刀已至颈项,只闻“喀嚓”一声,那人头已离开躯体,滚到了数丈开外。

这边的陈甲,正率骑兵迎战冲过来的清军,那清军边冲边放箭,几乎箭无虚发。待清骑冲至面前,陈甲的骑兵已死伤十之四五,陈甲眼见抵敌不住,只得勒马后退,那清军也不穷追,立即转而杀向李成栋的步兵。那些步兵在飞驰而来的清骑面前,几乎无还手之力。

李成栋见势不妙,忙向仍在奋战中的明军将士大叫一声:

“我等只有以死相搏,方能死中求生!”边喊边冲向清军的一名持旗官。只见寒光一闪,那持旗官已殒命刀下,李成栋夺过龙旗,向空中舞动了几下。明军将士一看主帅如此勇猛,发出一声欢呼,聚集着冲向清军。清军的骑兵终于被挡了回去。

傍晚时分,李成栋的大军已后退三十里扎下营盘。大帐之中,李成栋正听着元胤禀报着探马带回的消息。当得知刘泽清和刘良佐的两镇并未向扬州驰援且吴胜兆的大军也遭到清军的拦击而损失不小时,不由叹道:

“史督师盼救兵如干渴将死之人盼甘霖,可各路人马,要么因战受阻,要么按兵不前。若是扬州不保,则我大明都城将成危卵,这叫人如何是好?”

“俺就不信那鞑子兵我等胜不了!今日之败,只不过是那鞑子乘我不备偷袭所致。待明日我大军和他们摆开阵势,看我不取那虏酋首级过来!”牛凤梧倒是十分地乐观。

“寒驹先生怎么看?”李成栋向坐在旁边的孟文全问道。

孟文全沉吟片刻后答道:

“若是大将军不怪罪,依下官看,那扬州恐怕守不了几日。”

“形势真如先生所言有如此危急?”李成栋闻言顿时面露惊愕之色。

“文全久受大将军知遇抬爱之恩,自当竭力报效,故不敢相欺。试想今日那扬州遭清军重兵围困,城内缺兵少将,史督师即便有一腔报国热血和百般本事,也难成那无米之炊,扬州非二十万以上强兵不能解围。”

李成栋听得此言,诧异道:

“吾闻那围扬州清军只不过四五万人,先生缘何说解围需二十万兵马?”

孟文全听了李成栋的问话,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

“今日之战,我军死伤千余,而鞑子兵陈尸不过百人,我万人大军面对清军的千余人冲击死伤是如此惨重,说明清军的战力不可小觑。”看着李成栋在不断地点头,孟文全乃接着说道,“今日接战之时,下官将马驰向高处,因而看得明白。那鞑子兵射出三箭,我军士方能放出一箭;鞑子兵射出十箭能中三四,而我兵士射出十箭难中一二;鞑子兵射出之箭可远及四五十丈开外,而我兵士射出之箭难过三四十丈;鞑子兵的战马一般较我军战马快百之一二十,足可见其兵强悍之至。我说的二十万强兵方能解扬州之围,还怕是一厢情愿。现黄得功和左梦庚对峙于燕子矶,其兵难以北调;刘泽清和刘良佐拥兵不动;而我军即使全部杀向扬州,也不过八九万众。大将军所率兵马只不过万人,敢问大将军能有几成胜算?”孟文全说此番话时显然已经有些激动。

“先生真是拨草瞻风!”李成栋没有料到孟文全观察事物竟是如此地细致,分析也是透彻,于是给了一句夸赞随即问计于孟文全,“那么此等情势下我等该如何应对处置?”

“时下我等只有背靠兴化扎营驻守,派出精干小股人马四出袭扰清军,同时派出多路探马打探各处消息,若是两刘出兵,我等就即刻挥师南进,解围扬州。”

李成栋听罢,觉得也只能如此,于是让元胤传下将令,各军开始行动。

自从清军前锋四月十八到达扬州城下,城内的百姓已是陷入一片恐慌。有些民众乘清军还未完成围城之际,纷纷携家带口逃出扬州。也有一些民众不惧生死,自愿地加入到守城的明军之中。

史可法派出各路求援的信使后,日夜巴望,盼着江北四镇的援军早到,可直到四月二十,方有左都督刘肇基携副将乙邦才、马应魁、庄子固等率八千兵马从高家集援至。

那刘肇基乃辽东人氏,出身于将门之家,早年因军功升任辽东总兵官,曾参与松锦会战并在与清军大战中救出过吴三桂。

至四月二十一日,扬州城内的守军也只有万五千人。史可法心里明白,单靠这些守军加上一些义民是守不住扬州的,但他仍决定死守扬州,以一死报国。于是招集诸将至督府议事厅议事。俟众将到齐后,史可法即走下帅椅,拱手对众将慨然道:

“当前大势诸位尽知。城外清军十万已将扬州围成铁桶,城内守军不过万余,本督师已决意杀身成仁,死守孤城。然诸位或各有志,或不似可法无后还有幼子待哺。现满酋多铎屡次下书招降,若是哪位欲往清营,可法定不相阻。”

闻得史可法之言。从众将中站出一人,至史可法面前跪下道:“若是督师死义,我辈岂能屈节?小将史德威跟随督师多年,受教盈耳,今跪告于天,若是督师不弃,我即为史督师之子也!”

史可法听得此言,赶紧上前将史德威缓缓扶起道:“我尚未有子,今得你以同姓为后,令本督师不胜之喜也!”

其他诸将见此情景,一起上前拱手道:

“恭贺督师得子之喜!我等皆愿追随督师,死守扬州!”

史可法见众将俱怀必死之心,不由泪流满面,于是将下摆一甩向众将跪下拱手道:

“可法代朝廷和我大明万千百姓谢过诸位将军!”

众将领见状赶紧跪下同声道:

“我等愿效督师死力!”

史可法将守城的军事布置后,即和刘肇基、史德威一同来到了书房,因为他们还要商量如何将扬州的情况奏报给南京的朝廷。刘肇基觉得此时已无奏报的必要,他认为马士英和阮大铖操纵朝纲排斥异己已到了完全不顾大局的地步,以至于为了一己之私将北镇兵马调往西南迎击左良玉而使整个江南失去了北方屏障,从而使得清军顺利南下造成现今的危局。现时马士英、阮大铖即使调兵也只会将兵马调去守卫南京,只有在坚守扬州的过程中给予清军大量杀伤并形成僵持的局面下,方有可能等来援军。

正议事间,镇守北门的副将马应魁派人来报,说有清使下书已至督师府外等候。

史可法闻报后犹豫了片刻,随即对来人吩咐了一声:

“还是请信使进来吧。”

清使进得门来,即向史可法深深一揖:

“我奉和硕豫亲王令,前来致书史大人。”清使说着即躬身上前将书信呈送给史可法。

史可法将书信接至手上随意甩了甩:“豫亲王也是不嫌烦劳,这书信是第五次送来的吧?”然后看也不看,将书信递给在一旁侍立的亲兵,“拿下去焚了。”

清使一见,忙上前对史可法拱手说道:

“豫亲王告谕史大人,我朝受天眷佑,肇造东土,倚任亲贤,救民涂炭。剿流贼于先;民众额手,减赋税于后,百姓欢呼。而明福王僭号南京,非但不进剿流贼以报君仇,反而任用奸佞鱼肉人民。现我大军顺天应人,所过之处秋毫无犯,前明官员贤士纷纷来投。豫亲王敬仰史大人大才,恨不能即刻晤面,若是史大人能劝福王削号归籓,则刀兵可息,福藩亦可受我朝尊荣,大人也可为天下施展大才。”

听了信使之言,史可法嘿然一笑道:

“难得豫亲王如此看重可法,看来还是得给你主子一个交代。”于是令左右取来纸笔,欣然下笔写道:

大明国督师、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史可法顿首谨启大清国豫亲王殿下:

本朝传世十六,正统相承,自治冠带之族,继绝存亡。贵国昔在先朝,夙膺封号,载在盟府。后以小人构衅,致启兵端,先帝深痛疾之。现吾皇秉承天命,继即大统已近一年。其间振励图治,养息人民,接好于贵国,交友于外邦。昔贵国大军追剿逆成,入都为我先帝、后发丧成礼,我朝官民无不感恩戴德。然今徒找籍口,自诩天命,以大军犯我江南,攻城略地,屠戮生灵,岂以为我大明无人耶?我大明幅员广袤,带甲百万,众志成城。若殿下知返退兵,则两国将永交旧好,本朝图报,惟力是视,贵国坐而义利兼收。若继犯我朝,可法当列阵相待,绝无他路可循。

惟殿下实明鉴之。

大明弘光元年四月二十一日

史可法写完此书,并未停笔,拿过一纸续写道:

恭候,太太、杨太太、夫人万安。北兵于十八日围扬城,至今尚未攻打,然人心已去,收拾不来。法早晚必死,不知夫人肯随我去否?如此世界,生亦无益。不如早早决断也。太太苦恼,须托四太爷、大爷、三哥大家照管,烟儿好歹随他罢了。书至此,肝肠寸断矣!

四月二十一日法寄

写完后,史可法亲手将两封信封好,将书信分别交予了清使和史德威。然后对清使拱手说道:

“请贵使转告豫亲王殿下,再来招降徒劳无益,本督师身为朝廷阁辅,岂肯反面事人?若天叫可法死,本督师将埋骨扬州。”

那信使听得此话,也是不免有些唏嘘怅然:

“在下也是前明小吏,早就对阁部大人高山仰止。只不过这大明气数已尽,还望大人能自为保重。”说罢拱手告辞而去。

豫亲王多铎在阅毕史可法的回信后,知道扬州必须靠武力才能攻占,于是带着固山额真拜音图、梅勒章京图赖和阿山等清将巡视扬州城外的清军阵地。多铎见距城二里之外已架起了不少红夷大炮,相隔百丈就有一尊,阵势威赫,不禁面带喜色向身后的将领道:

“此炮现已广为我大清所用,虽扬州城坚,亦经不住此炮轰击,破扬州可如探囊耳。”

拜音图闻言连忙在旁附和道:

“王爷所说极是。想那太祖时明军常以此炮拒我,我军为此受损非小。太宗皇帝在松锦会战中,劫获那明军红夷大炮近百尊,后又在锦州设置制炮所,月造炮十余尊,现今我大清军中已拥炮数百。据闻英亲王在攻打潼关时,数十尊红夷大炮同时轰击,火焰及天,那流贼被震死者过半。”

多铎闻言面露一丝得意:

“而今福藩所据之地虽说仍有不少兵马,但有这红夷大炮者甚少,我大清取江南再无所惧也!”

拜音图见多铎高兴,于是指着一尊大炮对多铎说道:

“此乃新铸神威大将军炮,长丈二,重五千斤,一次装火药十斤,铁子或铅丸二十斤,可射至十里开外,若击入人堆,千人亦亡,其威无比。”

“哈哈哈!”多铎上前抚摸了一下那巨大的炮管,随即转过身来,用凛峻的目光扫向众人,“汝等现悉心准备,数日之间,本王将下令攻城!”

闻得多铎令下,众将忙应声跪下道:

“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