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茉莉上到二楼,依旧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给小姑娘点了她最爱的抹茶蛋糕,我习惯性地点了卡布奇诺。
东西上齐后,我们边吃边等明惠。
我坐在沙发上,从透明的落地窗往下张望,现在是上午十一点,日头正烈的时候,街上的人,忙碌行走,车子像一条龙一样延伸到路的尽头。
我啜着手中的咖啡,不禁感慨,这个城市依旧如故,变了的,只是那些伤痕累累的人跟事。
突然,我眼睛定住,一辆白色的车正停在路口,一个年轻的身影从车上下来,胸口一紧,手中的白色瓷杯被我下意识搁在桌面上,声音清脆。
几乎是想也没想,拔腿就向楼下奔去,等我有一点意识的时候,人已经站在那辆车子旁边了。
那个年轻人又坐了进去,我傻傻地立在车身旁,车窗上映出我茫然的脸庞,那人摇下车窗,诧异地看着我,我忙低头,跟人道歉,说自己认错人了。
他点点头,车子驶离我的视线。
我落寞地回到二楼,拉开椅子坐下,茉莉睁大眼睛看着我,疑惑问道:“妈妈,你怎么了?”
我笑笑,摇头:“没事,快吃吧!”
然后拿纸巾擦拭掉她嘴角的奶油,还是忘不掉啊,我甩甩头,不再去想那一幕。
突然,手机响起,是明惠打来的,我接起,可说话的并不是她,而是她的英国管家——辛普森太太。
她用英文讲的,意思是明惠在出门前,突然晕倒在厕所,现在正在医院抢救。
我差点尖叫出声,忙拉上茉莉:“宝宝,快别吃了,明惠阿姨出事了,我们得赶紧去医院。”
当我们感到医院时,已经是四十分钟后的事,辛普森太太正在病房门口等着我们,这是位有点微胖的中年女人,皮肤白皙,眼睛是深蓝色,一头深黄色头发,面相很和蔼,我不是第一次见她,但如此近距离接触,却是第一次。
她用英语跟我问好,然后拥抱了我,我还真有点不习惯——热情的西方人。
明惠在病房躺着,她的小孩睡在她的旁边,我问辛普森太太,是怎么回事,她吞吞吐吐,回避我的视线,这让我更加不安,也更加深信,明惠一定是得了什么不好的病。
在我再三的追问下,辛普森太太,终于说出了实话,她告诉我——明惠得了乳腺癌,已是末期,即使切掉两个胸,也很难保证,癌细胞不会扩散。
她说完,就呜呜的哭。
我像是被人在大冬天劈头浇了一桶冰水在身上,从脸上冷到心里。
我腿一软,在明惠的床边坐下,怎么可能?不过一个小时前,她还打电话给我,说她有话跟我说,这会就躺在这里人事不省了?
我深深吐了口气,给妈妈打了个电话,让她过来把茉莉接走,自己则跟辛普森太太一起守着明惠。
我坐在沙发上,看一眼一直睡觉的孩子,眉眼清秀,睡的安详,不识愁滋味。
又看了看,老是向上帝祈祷的辛普森太太,用英语问她:“你会说中文吗?”
她看住我,然后用英文回答我:“我听的懂,但不会说,你可以用中文跟我交谈,密斯江!”
我松了口气,英语简单交流是没问题的,我只擅长书面翻译,若一直讲,我怕对方听不懂,我问:“她生病有多长时间了?”
“半年左右!”她又开始揉眼角。
“她没接受治疗吗?”
“她不肯,她怕切去两个胸,韩先生就不再爱她了!”
我知道她的男人叫韩国泰,是一家航空公司的董事长。
我一阵烦躁,真是傻的可以,命都快没了,还管那男人爱不爱你?无可救药!
我又问:“韩先生知道吗?”
“还不知道!”
我瞬间崩溃,这么大的事,她居然不给对方知道,若是她真的走了,她的孩子她打算怎么处理?
我忙问:“像今天这样突然晕倒,是第几次了?”
辛普森太太伸出五个手指头,眼睛红肿,我倒吸一口凉气,五次,虽然我不懂乳腺科,但也知道一点,这种病,一旦发现,就必须立马治疗,她倒好,居然一拖就是半年,这会就是想治,怕是也没多少希望了。
愣神间,孩子突然醒了,哇哇大哭起来,辛普森太太忙起身去抱孩子。
我让辛普森太太抱着孩子去外面走走,自己陪着明惠。
半个小时后,明惠醒了,她脸色惨白,嘴唇发紫,虚弱地看着我笑,我却笑不出来,握住她的手,泣不成声:“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她依旧笑,轻轻抚着我的手背,声音干涩地道:“辛普森太太真是的,我叫她不要告诉任何人的!”
我整理好失控的情绪,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用手背揩了揩眼泪,嗡着鼻子道:“我问过医生了,可以做手术,明惠,马上做手术!”
她无力地摇摇头:“不,我不要做手术,做化疗太可怕了,头发一把把地掉,连骨头都是痛的,那太残忍了!”
我火大:“那也好过你这样什么都不做的等死好吧?”
她突然眼眶湿润:“江南,你不知道,女人如果切掉两个胸,还算是女人吗?”
我道:“是因为他吗?你是怕他不再爱你了?怕他抛弃你?”
她哭,然后沉默。
“我告诉你,明惠,男人爱不爱你,跟你是不是完整没有太大关系,他如果不爱你了,哪怕你天天哀求他,他也不会再爱你了,我就是个例子,你不要再犯傻了!”
她突然失控,嚎啕大哭起来:“江南,我不怕死,也不怕他爱还是不爱我,我唯一担心的,就是我死后我的孩子怎么办?他才一岁啊!”
我淌着泪,不知该如何安慰她,这天,我们聊了很多,她告诉我,她今天约我见面,就是想告诉我事实,并且拜托我,在她死后,替她照顾她的孩子。
我安慰她,让她去做手术,让她放宽心,并且,在征得她的同意后,通知了韩国泰,她是他的女人,她孩子的父亲,不管他们的关系以怎样的方式存在,他都有权力知道这些,哪怕,他会抛弃明惠,在这个节骨眼,肯定也是这个男人比我更能带给明惠力量。
这是我第一次见这个男人,以前只远远地见过一次,而且看到的是个背影,或许我该去配副眼镜,他居然是个风流倜傥的中年男人,年轻时候,也肯定有他自己的风采的,果然,人不可冒背影。
我们约好在附近的咖啡厅见面,在电话里,我就已经把明惠的情况告诉他了,之所以单独见面,不过是想单方面看看他对明惠的爱跟感情,属于哪个层次的。
下午三点,我在咖啡厅外面的露天座位上等他。
十分钟后,他姗姗来迟,拉开椅子在我对面坐下,侍应生上来问他需要什么,他满头大汗,微喘着道:“给我冰水,谢谢!”
我无所顾忌地打量他,身材颀长,面色白皙,头发全部梳于脑后,五官虽说不上是立体,但有一股阳刚之气,眼睛最为出众,就是有点冷。
我霎时不奇怪他怎么会在外面包养情人了,这种货色的男人,怎么可能守着家里的黄脸婆过一辈子?更重要的,他还有那么点资产。
“你好,韩先生,我叫江南,是明惠的好朋友!”
我主动介绍自己,却没起身,也没伸出手,他不值得我这样礼貌。
他看住我,眼神锐利,却并不轻佻,说出的话也掷地有声:“你好,江小姐,经常听明惠提起你,很抱歉,对于这件事,我居然今天才从你口中得知。”
尽管他说的是实话,我仍然很是郁卒,明惠是他的人,她生病了,他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我懒得绕弯,直击重点:“她必须马上接受手术。”
“当然,我会给她请最好的医生。”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他说的是真心话。
我十指交叉,身子微微向前倾,拖着下颚,不急不缓地道:“但她会因此失去女人最重要的东西,她很在意这个!”
我死盯着他,不想错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他突然笑了:“江小姐,你这是在试探我吗?怕我对你的好朋友始乱终弃?像你这么仗义的朋友,很少见了!”
我不置可否,继续道:“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他也收起玩笑的神色,严肃道:“我爱明惠,这一点,她是知道的,不管她是不是完整,江小姐,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靠向椅背:“没有,请现在同我一起去看望明惠,她现在需要的是你,而不是我!”
他站起身,微微笑:“江小姐,你真是个特别的人!”
我也笑:“没有,我是普通人,韩先生抬举我了,你那杯冰水,请自己付钱!”
说完,我收起玩笑的表情,先他一步离开咖啡厅。
说实话,对于韩国泰,我还是有几分意外的,起码他在听到明惠生病后,没有避而不见,像他们这种关系,即便他突然人间蒸发,明惠也拿他没辙,光是这一点,让我也不好对他摆脸色,况且,明惠现在也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