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你别这么跟我说话,我始终是你爸!”
我正视他:“对不起,我不记得你有尽过做父亲的责任,你说完了吗?完了就赶紧走。”
我不想看见他,一分一秒。
他突然变得面目可憎:“江南,我好心来看你妈,你还这样跟我说话,你妈就是这样教你尊敬长辈的?我跟你说个事……”
他停顿一会,眼睛到处瞄,尔后才开口道:“你们家在巷子口的那套老房子是当年我们离婚时我送给你们的,既然如今她也走了,你又有那么大的房子住,我跟你商量下,看能不能把那房子……”
我豁然抬头,面无表情地骂道:“不知廉耻!”
“江南!”他突然抖着手指指着我。
“你在这里做什么?”舅舅跟几个乡下的亲戚围上来,他见势不妙,嚣张的气焰才压了下去,舅舅跟那些亲戚将他连推带搡地赶出了灵堂。
我闭了闭眼睛,只觉头晕目眩,什么人啊,我还没琢磨明白,他怎么会跑来,原来是为了这个,我替母亲悲哀,也为自己身上流着他的血感到厌恶。
抬眼间,居然跟韩国泰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他朝我点点头,我一阵烦躁,忙偏过头。
谁料,赶走了一个麻烦,又来一个。
余成走到我跟前:“江南,你还好吧?”
我深吸一口气,看住他的眼睛:“谢谢你来看我妈,我很好,请这边走!”
他正要说什么,我忙举起一只手,示意他住嘴:“我现在没精力跟你说任何事,若你没其它事,就请安静地离去。”
说完,我也不再看他,继续招呼来往的客人。
他呆得没趣,只好灰溜溜走了,我松了口气,这种时候,是真没心思应付他。
做完遗体告别,便要推去火葬场火化,我跟茉莉跪在棺木前,我们目不转睛地盯着母亲的脸。
这是最后一次看她了,我久久地注视,想把她刻进脑海。
我随手从旁边的花盆摘了一朵白色的海芋放进她交握于胸前的手里,灵堂里哭声不断,我咬紧下唇,直到感觉舍间泛着淡淡的咸味了,我才松开,在一片哭声里,我陡然起身,大喊一声:“闭棺!”
母亲的骨灰被寄存在了殡仪馆,就等着一切事情安顿好,带回乡下入土为安。
我带着这一家子的老老小小回到家里,准备休息一晚,明天再启程,却在小区门口碰到了好久不见的贺成。
我穿着一身黑,我想他大概也知道我母亲过世的消息,我感激他能来看我。
我朝他点头,领他进家里,辛普森太太带着孩子去房间休息,客厅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看着沙发对面的他,两年不见,他还是老样子,温文尔雅,衣服没有一点褶皱,我微微笑:“谢谢你能来,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
他看着我:“江南,你还好吗?”
我突然觉得奇怪,为什么所有人都问我这句话?余成也那么问我,贺成也一样,我好不好,又有什么重要,该面对的还不是要面对?
“我很好,什么时候走?我有点忙,可能没空招呼你,若你不嫌弃,可以在这里住一晚上。”
他摇头:“我看看你就走!”然后怔怔地问我:“听说你……”
我打断他:“没错,以后我就是两个孩子的妈妈!”
我们四目相对,他眼里闪过一抹失望,欲言又止。
我主动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往后,我都不打算再结婚,我也不认为自己能再碰到愿意接纳我的人,但我会好好的活下去,这就是我要回答你的。”
他还想说什么,我已经没有精力应付他,站起身:“对不起,贺成,我有点累了,想上去躺会儿,你自便!”
也不等他反应,便转身离去,他先我一步,挡在我身前,双臂握住我瘦弱的肩膀,我垂着头,声音自头顶响起,低沉而颤抖:“江南,让我来照顾你跟孩子,好不好?”
我抬起头,隐去眸底的诧异,平静地看着他:“不好,我现在是两个孩子的妈,我配不上你!”
“我不在意。”我回答。
我看了他一会,想确认他是一时口误,还是由衷的,他向来是个好演员,也许是我力不从心,居然看到他是认真的,但我不会答应,冷冷道:“你迟早会在意。”
他盯着我,突然用力,拥我入怀,那么紧,我闭了闭眼睛,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
“我说我来照顾你们,你听不懂吗?”他的语气是坚定的。
我伸出手,轻轻推开他:“贺成,我能照顾好自己,再见!”
不给他机会再说什么,我挣脱掉他,小跑着进了房门。
关上门的那一霎那,我用手背胡乱抹着不知何时夺眶而出的眼泪。
江南,你不能软弱,往后的日子太漫长,任何倚靠,都是靠不住的,你只能靠你自己,人一旦软弱了一次,往后便很难再站起来。
我知道贺成已经离去,从窗口,我看到他的车子驶离我居住的小区。
他说的或许是真心的,但我不信任他,我身边太多反面教材,生活教会我太多,只有自己是最靠得住的。
最重要的,我银行里还有一个亿,这比任何一个男人都能给我安全感。
我拉上窗帘,倒进软绵绵的大床里,将所有灯都关掉,蜷缩着身子,瞪大眼睛望着黑暗中的某一点。
这几天听得最多的,就是请节哀顺变,可他们并不知道,我根本不想节哀,我只想哭,毫无保留地,痛快淋漓地哭一场。
妈妈说过,疾病跟死亡也是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我知道,深切地知道,但当它降临时,我还是手足无措。
我想到很多,想到妈妈是如何将我拉扯大,想她为了我,把那些她带回来的把眼睛停留在我初育身体上的男人们一巴掌扇出门外。
想她为了让父亲不再来纠缠我们,拿着才到要跟他你死我活,父亲吓得手上的帽子都掉在地上,是我拣起来,拍拍上面的灰,然后递给他。
想她为了我,在下雪天仍然赶去航空公司值班,只为了多赚取一点我们的生活费,或者给我交英语补习班的辅导费。
想她好歹没有扔下我,死活把我拉拔大了。
我们那时候那么穷,她为了让我上好一点的高中,去亲戚家借已经旧了的课本,为了让我在冬天穿上暖和的,同龄人都穿的时髦的羽绒服,她三年没买过新衣服,她是那么爱美的,可一件衣服,她穿了三年,有时候在家里也穿着职业装。
所以,从我十三岁起,我就懂得如何让男生为我买单,因为我长得漂亮,他们喜欢我,我也知道如何讨他们的欢心。
我不信任这些男的,余成是个例外,但事实也证明,他同样不值得信任。
男人听话的时候,只是他在你枕边的那一瞬间。
我们相依为命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熬过来了,她却那么突兀地离我而去,也不管我是不是活得下去。
我越想,心里就如同被棉花塞住了一般,透不过气来,我在黑暗中捂着胸口一阵阵抽泣,哭得死去活来,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能毫无顾忌地哭出声。
大哭一场,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不然会憋出内伤。
母亲的骨灰被带回乡下安葬,辛普森太太俨然跟我成了一家人,也随我一起回去了,老房子在乡下,妈妈的墓地就在老房子的后山,是舅舅找人挖的,挨着外婆的坟。
山上光秃秃的,入目即是一片萧条,鞭炮声响彻小山谷,老家在前几天莆降了一场大雪,这会正是冷的时候,凛冽地风肆虐着,我牵着茉莉的手,立在烟雾笼罩的坟堡前。
黄色的圆纸钱被风吹的四处飘,我眯了眯眼睛,看着那崭新黄土的坟堡,想着人真的是渺小的可以,生前那么生龙活虎的一个人,现在也要这么凄凉地躺在这潮湿阴冷的地下一辈子。
外婆的坟被舅舅修葺过了,立刻块汉白玉碑,旁边长了一棵叫不出名的野果树,一到春天,便会招来许多蛇跟老鼠在这里筑窝。
我想着,自己以后要经常来看妈,把她的坟头那棵野果子树坎了,不让那些东西有机可乘。
我叹息,这之后,就得逢年过节才来看她一次了。
收拾起思绪,在一片烟雾缭绕中,我跟茉莉在亲戚们诧异的眼神中磕了三个头,第一个离去,连眼泪都没流一滴。
他们估计都在背后骂我没良心吧?
过了头七后,我带着辛普森还有两个小的回到A市。
客厅里,我跟辛普森坐在沙发上,我手里抱着嘟嘟,问她:“辛普森太太,你如果想离开我,随时跟我讲,尽管我很舍不得你。”
“噢,天哪,密斯江,你是要辞退我吗?”
我笑,她明显理解错了:“不,我是怕你太辛苦,你以后要照顾两个孩子,虽然我会给你加工资,但我仍旧担心你会嫌累!”
她如释重负:“不,我愿意跟着你,照顾你们,相信我,我是那么喜欢你跟孩子们。”
“你不想家,不想你的孩子们吗?”
“他们都已经大了,有自己的家庭,我们偶尔通电话,但不需要一直在一起,你知道,西方国家的孩子,很小就开始独立了。”
辛普森太太是个寡妇,她有一儿一女,都已经结婚,是韩国泰从英国带他来中国的,这之前,韩国泰在英国忙事业时,她当过韩国泰几年的私人管家,后来他工作重心转到国内,她也跟着一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