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调琴师

阿迪勒怎么也没想到,原来维克托大叔的妻子幸子阿姨就是桑山香织的妈妈。

那么,当初薇和自己去造纸厂附近遇见的妇人又是谁呢?

为什么,桑山香织要去那里跳舞?

回到家已经晚上22点了,三天没有给薇打电话了,但她也没有打过来,吃了感冒药后,大卫拨通了电话,被转接到语音信箱:“在休息了吗?今天怎么样?”

从客厅望出去,冷风正吹过对面雪山深谷,薇呢,她现在在住的酒店里,是否会思念这异乡苍白雪山?

她是否会想我?

我在想她。

她在那个小镇的玻璃屋,展开流浪生涯,大卫知道,薇独居,是为了不再扮演任何未婚妻或者女儿的角色。

有人打来电话,咖啡里面奶加多了,大卫取笑南音:“老实说,你最近打电话的频率,让我以为你爱上我了。”

“她回来干什么?没有联系安娜,也没有联系我。”

“工作。”事实上,她告诉我,她联系安娜了,确切地说,是联系了阿列克谢。

“是吗,那你怎么样?”

“没听错吧,你是在关心我?”

“不是关心。”南音立刻纠正:“问问而已。”

大卫心里很清楚,南音一次又一次地打电话来,只是迂回婉转得提醒自己,你们已经结束了。

“要么,你去见她吧。”这个建议不会被采纳,我也是说说而已。

这种虚伪而客套的友好氛围在第一次见南音的时候就存在了,有一个秘密即使南音刻意隐瞒,大卫却早已敏感地捕捉到了,既然对方不想承认,自己当然不会挑明,让对方难堪。

谁会希望和她发生点什么,自己当然和南音没有希望,根本就不在她的挑选范围之内。

南音对自己说过一件事:“你知道她和未婚夫决裂的时候,将对方描述成什么吗?”

“什么?”

“她说,别让我把你当成虱子。”

艺术家背后的虱子,真是刻薄啊,薇重来不改毒舌本性。

大卫忍不住笑出声来,南音端着红酒慢慢靠近,逼问自己:“你呢,她将你描述成什么?”

“这个嘛。”说起这个,真是不想提及,却下意识地说出了那个名字:“孔雀。”

“什么?”南音显得很诧异,似乎又明白了什么,然后哈哈大笑。

是孔雀,她就是那么说的,当时是在洗手间。

没记错的话,是在早晨,一起洗漱的时候,有过那么一段对话。

“看来她不只对一个人刻薄。”南音故意解读给自己听:“打扮得花枝招展,很受女人喜欢,极度自恋,你是这样的吗?”

大卫摇头,否认自己曾经花枝招展过。

你以为薇没有说过你什么吗,你那张整坏了的木偶脸,做不出任何自然的表情,她说讨厌听到你整天穿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柏林,最近天气时常阴郁,满眼萧瑟,已经下过两次大雪了,今天是偶尔的晴天。

“我爱一个人,会爱她的所有,一如她的原貌,她的优点,她的缺点,她的粗糙,她的美好。”

昨天的婚礼上,出生科隆的前同事沃尔特这么对新娘说。

大概是因为他提到了薇的缘故,昨天的梦里居然是她,以致于不愿意醒来。

我的爱情,在她心中,上膛以后,已经被射杀了。

上周四,因为建筑事务所项目投标的事,临时去圣彼得堡又再次见到了她。

安娜带索尼娅参加钢琴考试,她托安娜带几副画回去,是自己拜托安娜请求她的意见,一同前往她住的酒店,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之前或多或少,从尤达和安娜那里听说了她的一些事,上次在机场碰到的时候,她曾冷淡地对自己说:“要去国外工作一段时间。”

去的路上,安娜告诉自己:“是去之前来看望过她的朋友那里。”

“你和她小时候就认识了?”

“对。”

把画装上车以后,为了表示答谢,她请吃晚餐。

很明显,她双眼红肿,似乎哭过,尽管强作精神,一段饭的时间,她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送走安娜和索尼娅以后,她脸色越来越难看,怕唐突到她,没有开口说话,上电梯的时候,她问:“你明天要走了吗?”

“是。”

“我们出去喝点酒吧。”

明天凌晨要早起,犹豫了一下,陪她去了一家酒吧。

哪里是喝一点,拦都拦不住,三杯鸡尾酒下去以后,她已经人事不省,开始迷迷糊糊地说一些胡话。

“你知道他做过什么吗?”

“什么?”

“他拍过那种照片。”

“照片?谁?”

“女装。”

“ta,是男性吗?”这个想法很大胆,说出口的时候,自己也吓了一跳,那个人,对她而言,非常重要吧,才会让她这么伤心绝望。

这里人声嘈杂,自己去了洗手间回来,几个男醉客正围着她转,从酒吧出来,在街边打车,夜雪茫茫、冷风割人脸。

她的手冰冷,锁骨那里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这样下去会感冒的。

好不容易打到车,将人扛回房间,一晚上,她又哭又闹、大喊大叫、吐了八次,一会儿要跳楼,一会儿又把自己当成那个男人动手动脚,直到凌晨四点,才安静下来。

两人坐在地毯上,薇神志不清,她为了那个男人丢弃矜持与骄傲,现在像个酒醉疯子一样靠在自己肩上,无声地啜泣、放声大哭。

不知怎么地,感觉心里有点凉:“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是一张黑白照片,一个像孔雀一样色炫于目的男人,人间雕像一般精致妖孽的五官,完美的唇形,那双眼睛,像孔雀。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来的时候就觉得,光是接受薇那个视线就已经快招架不住了,在她的眼神中感受到比任何人都还要看透现实的人生观,哀伤的深度是与年龄无关的。

一定程度上,和自己一样,她也是个孤独的人。

但是在三个人一起使用晚餐的时候,可不敢这么想。

醒来的时候,头好像要炸裂了一般疼痛,浑身酒气,房间的暖气开得很足,洗完澡后,清醒了一大半,叫了早餐送到房间。

“到了吗?”那边传来索尼娅找课本的声音,安娜大声告诉女儿:“在沙发垫子下面,到了,你要去工作了吗,中午等钟点工来的时候,我会把画拿过去。”

“嗯……不用着急,谢谢,那个,昨天是你送我回酒店的吗?我喝得有点多吧?”

“不是我,我们昨天吃饭的时候,你喝得不多,难道你后来又去喝酒了?是和骏佑一起吗?”

“喔,那应该是了,那位先生,费心照顾我,你有没有他的电话,我想谢谢他。”

“他就在这里。”

“他去了你家?”

“是,今天孩子们要上学,所以,我昨天晚上先走了。”

“他为什么回来?你知道吗?”

“好像是他的建筑事务所在这边竞标一个项目,完了他想逗留几天。”

薇到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了,院子里,骏佑正挥动铁锹把积雪铲到推车里面,安娜在一旁与他闲谈。

两人看到薇背着包出现在眼前,吓了一跳,安娜迎了上来:“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是临时决定的。”

“吃过了吗?”

薇觉得过意不去,走得时候,只是嘱托安娜每月请一次钟点工做室内清洁卫生,但朋友连院子都亲自替自己打理。

骏佑点头,算是招呼。

三人齐力,快到17点的时候,薇提醒安娜:“快去接孩子们吧。”

安娜脱下手套,都已经累得汗流浃背:“我得去准备晚餐了,剩下的,你们合力干完吧。”

“嗯,好,我待会儿过来帮你。”

一直没有机会向骏佑道谢,此刻只有两人,薇扶着推车,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男人,比起上次,他似乎面对自己的时候,更深沉内敛了,为了打破这种尴尬的氛围,薇清了清嗓子:“谢谢你。”

他终于正视了自己一眼,笑容慵懒而宽厚,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昨天,谢谢你费心照顾我,我很失态吧。”

“没事。”

薇不放心:“那个,我没有乱说什么吧。”

他似笑非笑得看着自己,这答案显而易见,肯定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像是为了不让自己更尴尬:“我也喝醉了,比你好一点,你有说什么吗?”

两人合力把最后的落叶积雪装上车,薇准备搭把手,被他拒绝:“你先去洗手吧。”

安娜已经在厨房忙碌了,薇摘了皮手套打算帮忙,安娜已经拒绝:“你们都是客人,在院子里歇会儿吧,我自己能搞定。”

只好又回到院子里,对方友好地笑了一下,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又静坐无言。

找话说也会碰壁,薇决定闭嘴,这次倒是他先打破沉默:“Almuty好吗?”

“还好。”

安娜端了红茶出来,又对骏佑表示抱歉:“没有黑咖啡了,喝红茶吧。”

“需要帮忙吗?”

“不用,你们坐会儿吧。”

他先替自己倒了,然后把茶壶放好,笑了,真是个好看得让人叹息的美男子。

“和这里一样冷。”倒是真得有点渴,薇没有再说“谢谢”,一饮而尽,又问:“柏林呢,也一样冷吗?”

“嗯,已经下过两次雪了。”

从这里望向玻璃房,薇突然觉得,时间的流逝,是很哀切的事。

走的时候,这片针叶混交林色彩斑斓,现在只有雪松依然挺立,沉郁肃穆,在晴日的照耀下巍然不动,出于好奇,薇问“你是做什么的?”

“调琴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