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在这充满不确定的人生道路上,最幸运的不是你在追求着什么,而是你遇到了什么。

六月沉寂的北监狱里,蠢蠢欲动着喧哗和躁动。黑板右上角每天用白色粉笔写上的数字逐渐减小,仿佛刑满释放的日期,我们不再为时间临近而担忧,相反,我们渴望着高考快点到来,如果睡一觉之后第二天那个数字变成零就再好不过了。

很多同学写卷子不再按部就班,一张张长长地卷子开始出现大片的留白,只有几道没有见过的数学题下写有简略的推算,语文试卷上的作文也是简简单单地写有一个大纲,仿佛在经历过无数次题海划舟后,试卷不再神圣,如水手见惯了大浪,那些试题如浪花般激不起我们半点新鲜感。用大理的话说,擦腚都嫌硌屁股。

我们压抑的心情在这样的时候特别希望找到发泄口。于是我们学校组织的文学创作竞赛和同学们自己组织的班级篮球友谊赛成为了我们翘首以盼的主要寄托。在这样的时期,我一直渴望着写一篇小说,虽然不知道具体要写什么,但我相信自己一定会写出一篇特别牛逼的作品。就是在这样怀揣着不为人知的想法的一天夜里,我的梦里出现了回家途中破旧的吱吱呀呀的三轮电车,低矮房屋里传来的几声狗叫,还有家乡几丛朦胧的烟树构成了我灵感的一部分。第二天,我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在数学课上对老师精辟推论置若罔闻,再到语文课上班主任满含深情的朗诵赞美自己伟大的母爱后,我写完了。没有让任何人看,甚至在我不动声色的伪装下没有让任何人发觉我到底要干什么,其实也没有人在意我在搞什么鬼。我长舒一口气,把原稿用干净的纸张抄了一遍后交给了刚好从我身边有过的班主任。那是本来用作演算物理题的两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文字,我看着班主任的手,仿佛是捧着我刚出生的孩子,担心她一不小心给掉在地上。那个活动不知道经过了怎样一番评比,我们班有个叫李健的男生写了一首古风诗,获得了二等奖,班主任把他狠狠表扬了一把,就像是她写的一样充满着骄傲。为此,我还借过来读了一下,语言还是很好的,有很多像是柳絮,散丝,短亭等意象,可是当我在百思不得其解后问他到底要表达什么时,他只是含糊其辞,说我看到了什么就是什么。或许高手都是这样让人难以捉摸吧,甚至质疑自己的直白是否适合写小说。

篮球友谊赛是在黄昏时的晚饭后开始的,当时是我们班几个游手好闲的男孩在操场上随便投几个球,然后另一个班的一两个男生加入了进来。估计是认为卷子没有花费很多时间的必要,就凭着一时的好胜拼了个单场三打三的比赛。看比赛的人多了起来,球员也更加兴奋。于是呼朋引伴的加入更多人,也就逐渐演变成了班级间的关于友谊和荣耀的争夺。我们班一号位有两米高的长清,二号位是一米九的体育生,三号位是大理,四号位是一个黑黑的喜欢穿阿迪球鞋的胖子,五号位是家宴。他们在篮板上占据优势,再加上大理惊人的弹跳,家宴流氓式打法,对手毫无还手之力。我们班大胜对手。当时他们也只是认为这只是玩玩,毕竟高考在即,其他的爱好都需要让步。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大理代表着我们班与其他班的链接枢纽,不断接到其他班的挑战书。有一次,他对正在楼上晒太阳的我说,下场比赛有苗苗的前男友。我听过后愣了一下,虽然表面上不在意,可我开始注意篮球场上跑动的挑战者,用直觉来辨认从未谋面的那个混蛋。最终我猜测那个长相流里流气,留着长发,背有点驼的男孩就是他。听说在家宴的一次传球后,大理扣篮过程中撞倒了一个人。我当时因为写卷子,没有欣赏到这一幕,可我邪恶的幻想里,那个摔倒的人就是苗苗的前男友,被摔得满地找牙!因为这次隔扣,大理让所有看比赛的人记住了他,也让比赛的声势无比强大,甚至我们班主任因为领导的指派不得不在班级里劝同学们停止比赛,停止观看。那个时候,已经是在学校的最后时段,逃脱家长和老师的管教是不言而喻而又名正言顺的叛逆,我们可不管老师那一套,照样更加放肆地站在围栏前欢呼。班主任以及其他老师估计也猜到我们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按时上课就行了。每次比赛楼道上,操场边人山人海,每次进球都能引起海啸般的欢呼和掌声。除了文科班那群女多男少,整天只知道背历史政治的娘们班级,我们班横扫了所有理科班。我们班也成为了历届以来可以坚持完胜的班级,甚至载入了校园史册,以后每一届都流传着我们的传说。也因为这样,当别人知道我是四七班的学生时,都会嘴里惊叹,眼神里露出仰慕的目光。在回家的路上,同座的几个男生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时,他们的表情让我十分得意,可当我如今回想时又惋惜这样创历史的工程竟然没有我的一份贡献,不禁为自己的小人得志而羞愧了。

也就是我们班在十一场激烈的比赛后,我们班主任走到讲台上宣布了我的小说《路口》得了一等奖。我的心当时十分平静,似乎这完全是在我的意料之中,尽管在漫长的等待中我惶恐过,自我安慰过。同学们齐刷刷地看向我,似乎我就是太阳下的向日葵,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当班主任走到门口,像是忘记什么又突然想起来似的回过头来,告诉我奖状就在她家,让我找个时间去拿。或许是怕麻烦吧,也许是心里的傲气,后来我一直没有去找她拿。

小说写得好并不一定能写好让人捉摸不定的高考作文,可我的同学们不知道,他们开始充满崇拜地找我讨论怎样写好作文的问题,甚至一些平时高高在上的前几名的尖子生也会有意无意和我聊起天来。这是让我一时难以接受的,好像他们身上失去了让我讨厌的神圣和孤傲的模样。我虽然无奈,但也只能一脸严肃地不知所以地讲起一些心得,其实我真的希望能帮到他们,可他们写作文时还是按照自己的习惯,和别人的意见完全没有关系。慢慢的他们的热情消退了,但还会和我聊天,这种心情这样就像是信徒求佛,求得心里的安慰。

有一次,在篮球架下,我和青青谈起我的小说得奖这件事,她说自己写的现代诗也得奖了,但她看到自己的诗被我的班主任也就是她的作文老师删改得支离破碎,就表示很不高兴。我问她写的什么,她说是关于北监狱的景物描写,其中很多描写校园不好的句子都被删了。莉莉曾好几次要看我的那篇文章,我只能靠着记忆找到了那张揉邹的初稿给她看。记得当时她的嘴唇颤抖,可眼睛依然闪烁着坚定的目光。估计当时药物的治疗已经很严重了。但是她很喜欢,说我以后会成为大作家。还说,以后记得把也写进我的故事。

如今,当你看到这篇小说,不是我把你写进我的故事,而是因为你的故事里有我才会让我这么念念不忘,执着每一个文字。每一次提笔,我都会幸运地想你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