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群素来嬉笑成患的高中生,这时似乎都突然长大了一样成了家长那般的存在,对他照顾和叮嘱,小心翼翼地照顾他心底的自尊。
从家里回来,我们兄弟几个会到青青和小胖租的地方一起做饭吃。穿过一段火车站小道,再经过国道,然后就来到民宿的弯弯曲曲冷冷清清的布满泥土的村路,最后就是青青事先给我说的红色生锈的大铁门。这里很少住人,有的只是零零星星一些老人和上小学的孩子,他们会在门前晒太阳或者几个人围着下乡的小商贩买豆芽,豆腐,酱油醋。往往买成的很少,就是单纯地为了凑热闹,小商贩的车子走了以后,他们还在说着豆腐的笑话,无聊的可以。这也让我担心,我的养老生活恐怕也会变得这样浑浑噩噩,那样我一定会度日如年,恨不得早点自杀了事。这座房子从外面看,虽说铁门生锈,墙壁的石灰脱落,可大门檐下贴着“家和万事兴”的石匾,上面还有雕刻的飞檐,两边是过年时贴的红色渐褪的门联,镀金的花体字依稀可见。也算是曾经富贵家庭的象征了。搞不懂,为什么都要遗弃的老房子了,过年时还要千里迢迢赶回来贴上营造气氛的红色门联。有时候,孤独也可以隐藏起来吧。进到里面,小胖和青青已经等在里面,泡好了凤梨等我。她们是用盐水泡的,据说可以去酸,吃起来口感还是很不错的。那天的下午阳光非常明媚,阿男和苗苗买了青菜和火锅丸子,青青还请我们在做饭的间隙吃她妈给带的脆脆面,花生等,说是怀念一下家乡的味道。真是好笑,距离家不过五十分钟的路程,竟然都要开始装模作样地怀念。这不是让远在千里之外的异乡人笑掉大牙嘛。可是,那时,我们竟然都毫不犹豫地相信。他们做饭的电锅是小胖大姨妈留下来的,毕竟还是亲戚嘛,所以只能收了很低的房租,锅碗瓢盆随便用。就这样,我们坐在院子里,围着一口锅一边聊天,一边吃火锅,十分惬意。
我喜欢这样的下午时光,当然身边的温情固然让人留恋,不过说来惭愧,有时我讨厌她们的吵闹。于是会装作专心听她们讲话,可耳朵却听着外面的乡村叫卖声,悠悠长长,伴着风吹过槐树树梢时惊起风铃般的天籁,忘记嘴里食物的味道,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她们会在我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时问我对不对,我忙遮掩着说好,她们就开始发出拖拉机式的笑声。我也就故意露出被愚弄的失落,于是,她们更开心了。你们看,我逗女孩子笑还是很有一手吧,合适的时间装傻是必不可少的。
院子里种的石榴树已经落叶了,木棉花树还散发着绿色的生机,几个花盆错落地放在一堵花墙上面,显示着前主人的雅兴。小胖或许看出了我的兴趣所在,向我讲起种花的诀窍来:种花前,要把土里面掺上肥料和煤渣,这样可以让花根透气,种出来的花经常浇水,如果用雨水更好……她说以前家里也养花,可是后来爸爸常年在外打工,也就荒废了。我对于花的栽种还停留在初中时苗苗在家里给我带来的雏菊幼苗那段记忆,当时也只是把它随便摁进土里,浇过几次水,之后就没有管了。本来已经被抛弃在记忆的海底,有一次听我爸突然说起,问我种的花是不是小菊花,我才想起来去看。它们在秋天里突然茂盛起来,黄黄的开了一大丛,秋风中泛着璀璨的光芒。再后来,我爸爸为了修院墙就给拔了。直到高中时我看到了一部唯美的关于暗恋的电影,才知道那小巧精致的黄花叫雏菊。
小胖有个上初中的弟弟,星期天时跑到姐姐这里玩。为了招待他,我们还特意一起凑了两天的生活费到集市上买了几个凉菜。我和刘晴去的,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穿过冷清的几条小路,感觉集市还算热闹一些,毕竟紧靠县城闹市。但大饭店多半门可罗雀,可小菜店却十分受欢迎。那里的馒头店散发着面粉蒸熟后的诱惑性香气,往来的人们散漫游走,不急着回家的样子有种迷路的悠闲。小菜店很简陋,窗口边摆着秋季时兴的小菜,像酸辣白菜,糖醋白藕,童子鸡,酱牛肉等。我和青青合计着,小心挑选着兜里的钱能买的菜。
她的弟弟胖胖的,长相很老成,举止还算稳重,可是不怎么说话,可能有些认生,不知道从何说起吧。我们几个人平时虽然聊天时东一句西一句的不正经,可面对这样一个少年时,还是做出了过来人的模样,谨小慎微,关心他吃得好不好,揣测着那张紧闭的嘴巴里到底想要表达着什么。当说到他的中考时,他还是流露出了初中生固有的轻狂和幼稚。我们为了不伤害他的稚嫩,附和中又参杂着中肯的建议,以轻松的方式解决他的担忧,放宽他的心,说中考没有那么难,正常发挥就行。他有些不耐烦地听着,偶尔耐着性子点点头。之后他就很少来了,最后见他时,是在青青和小胖于人民路旁边新租的一间偏僻窄小的房子里,我们请他吃了面,送他到门口。
说起租房子,除了我和阿男,其他几个兄弟都是选择性地外面租着自己的天地。随着我们的成长,都想在夜深人静时拥有独处的空间。苗苗租的房子就在我们学校后面,之前也有提到,就毗邻火车站。我和青青去过一次,那是在一个周六,星星很少的晚上。本来是我们几个都去的,可很不凑巧,阿男和小胖临时有事去不成。我和青青走进那道阴暗潮湿的楼梯,灯是声控的,这样的开灯方式我只有我小学时,在我当教师的二大爷家见过。我感觉很好玩,就把声音提高了,灯果然应声亮起,真的就像是后来电视里音乐节目所说的:用声音点亮你的世界。灯灭了,再喊亮它,就在我玩得不亦乐乎时,从楼上传来一个女人不耐烦的骂声:“神经病是不是,再喊灯都烧了……“苗苗说楼上的人脾气差,她是晚上上班,具体什么职业不太清楚。但听她沧桑的声音,估计很辛苦吧!
苗苗的房间很小,两人合租。一张床上铺着暗色花纹的被子,另一张床上铺着粉色的棉被,苗苗喜欢粉色。床中间是一张简陋的高脚铁质书桌,凳子是矮矮的木凳。地面还是十几年前的石灰地板,反正也是租给穷学生的,房主也懒得换上新式地板砖。就在我快要坐到那张暗色花纹的床上时,苗苗像是触了电一样赶紧喊我站起来,并且神色紧张地说那个女孩的脾气很怪,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她们很少讲话。感觉苗苗既然选择在外面租房子,也不能选择自己喜欢的环境与合租人,真是一件让人很心疼的事。我看到那个女孩的床头上放着一个只要摇晃几下就会落雪的水晶球,这种礼物估计是她男朋友在下雪的圣诞节送的吧。这件充满感情的小礼物,在我心中否定了苗苗所说的难相处的片面说法,心想这个女孩心底一定有一个美丽的童话。可能每个人都有让别人讨厌的地方,我不禁担心起自己身上的缺点是什么了。人最可怕的就是不自知,隐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会让一个人吃尽哑巴亏。
苗苗让我和青青先休息,说自己要洗下头。我以为她要在外面洗,没想到她用粉色的塑料水盆盛满水端进了自己的房间。她的头发是在理发店拉直的,三千烦恼丝一瞬间装满了清澈的水盆,像是十几瓶墨水一次性倒进了水里,甚是壮观。我看着她明媚的耳朵,洁白的脖颈,竟然邪恶地浮想联翩。
在大约洗了半个小时之后,她用有点潮湿的毛巾擦拭凌乱的头发,然后顺理成章地坐在一把椅子上,把头放进一盏发热的用纸箱做的干燥灯下。很奇怪的一种仪式,在昏黄发热的灯下她像是被点了穴般一动不动,只有她说话的声音从纸箱孔里随着热汽流出来,淌进我们的耳朵里。这让我想到平时理发时,坐在凳子上任由人摆布,自己却不动声色,无动于衷的人,就像是坐在刑具上被吓傻而忘记挣扎的死刑犯。
那天吃的也是火锅,中间苗苗还问我爽不爽。这句话让我久久不能释怀,爽怎么能用在吃饭上呢?而且爽字,在当时暗淡的女子的闺房里,一个孤男两个少女的暧昧氛围里,总会让正值青春期而又被枯燥的学习压抑的男孩,心魂荡漾。
在苗苗房间对面也有几间学生租的房子,从窗子里随意堆满的参考书就能看出来,高四党无疑。苗苗用眼睛望了望斜对面那间说:“那是大理他们的房间“,我看了一眼,离开了,暗自吃惊,苗苗竟然也认识大理。缘分真奇妙,我们竟然都会在不同的时间认识同一个人。下楼时,我和青青给苗苗说再见,因为苗苗还要收拾一下再回自习室。走过转弯处,路灯已经亮起,青青才如释重负地说道:“靠,比我们的房间还小。“这里面能听出青青对苗苗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