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传法金钟

甫一推开门,便是香雾阵阵。

它不似寻常香雾,没有色泽,也不见丝毫形状,像将一碗清水泼进水池。

它融在空气里,与天地不分彼此。

白术连忙停止呼吸,用真炁隔开,却还是有几缕,轻巧落入体内。

像猫的小爪子,它们在脏腑里轻轻、轻轻地不时抓挠。

剧痛和激痒的感触,一瞬间都倾斜而来。

在大殿尽头,白玉雕成的华美宝座上,看不清面目的男子斜靠在上。

他怀抱一面小鼓般的乐器,两朵青莲托住双足,如兰似麝的缥缈香气,正从他身上不断传开。

“请……”

白术犹豫上前,才刚吐个一个字节,华美宝座上,男子就轻轻拍了拍鼓。

轰!

轰轰!!!

声音却轻巧,但响在白术耳中,却如暴雷滚地。

眼前骤然一黑,不见丝毫亮色,尖锐的刺痛感突兀在颅脑里传开,像被一柄利刃从内里划开。

看着在地上翻滚的白术,华美宝座上,男子再次轻轻举起手。

咻!

在他手掌即将落下时,瞬息,白术双唇一张,一道刚猛气箭从嘴里射出。

如彗星赶月般,瞬息间,伴随一声爆响,男子手里的小鼓轰然破碎。

木屑纷飞间,在男子惊愕的举止下,双目流血的白术高高跃起,发出冷笑。

他单臂高高举起,便激起天风浩荡,殿堂里,他牵扯着无数纷乱的气流,轰然一头砸向男人面门。

男人仿佛被惊呆了般,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动作。

白术心中杀机愈盛,他如白虹贯日般,迅捷逼向那方华丽王座。

整座殿堂都在摇撼,在他身后,一头体量无比庞大的神象仰天长嘶,声撼四野。

突然,在拳头即将落下的刹那,白术身躯一僵。

砰!

他眼中露出不可思议之色,随即头颅炸开,红白洒了一地。

一具无头残尸定了定,随即仰天向后,无力滚下台梯。

殿堂里香雾愈盛,男子好整以暇地斜靠白玉座,手里重新出现一面小鼓。

地上的无头残尸不知何时竟消失不见,一切,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

……

……

浑沌——眩晕——

他像是刚刚从一方巨大水涡挣扎爬出,所有的事物都在倒转,天与地连成一片,也不再分彼此。

五指几乎颤得停不下来,拧成一束,像干瘦的鸡爪。

我……死了?

白术勉力睁开双目,抬眼处,白玉宝座上,抱着小鼓的男人正平静望着自己。

“不!”

他目眦欲裂,却还未来得及做出些什么,颅脑又是一痛。

砰!

巨响声后,阶下,又是一具无头残尸。

……

砰!

砰!

砰!

砰!

……

金钟外,映出白术在里内的景象,那一串的炸响,令虚岩都忍不住偏过脸去。

“老师。”

他面色不忍:

“老师既然将自己这四门神通剥离了,为何不直接传授给虚明?如此烙在传法金钟上,也令他太过苦痛了。”

“那像什么话?他争斗太少!”

虚岩身侧,面皮赤红的无怀板着脸:

“把剥离神通烙印在传法金钟上,也是令他熟悉斗战,日后行走江湖,不至于被人轻易算计!”

《大孔雀拳》、《狮子步》、《龙师明王金身》、《乾闼婆琉璃咒》……

无怀给白术选择的这四门武学,正是他自己,所熟识、精通,并一一修炼到圆满的武学。

剥离神通,也意味从前的辛劳所学,尽数都做烟云散。

不单白术,心中已存了死意的无怀,在这些时日里,除却必要的护道术外。

其余所学神通,都被他一一摘取,烙印在各式传法金钟上,预备分与众弟子。

“老师分宝于丰山。”

虚岩慢慢摇头:“是不看好自己能活着回来的意思么?”

“一来,金刚境界,除却几手根本大术外,其余神通,也不过聊胜于无,甚至比不上自身拳掌。”

“二来。”无怀坦然一笑,“我的确不看好自己。”

“那为何,老师还执意要前去南海?”

“虚岩,你还是太年轻了。”

无怀一撩僧袍,索性席地而坐:

“我年少成名,不过而立,便直接证道金刚,那个时候,人人都以为我是神足师叔第二。”

他面上浮现出微笑,连眼也微微眯起:

“这是天下奇事,困住天下八成武人的金刚壁障,在我面前,就像吃饭喝水般简单,甚至于,那天我只是吃饱后睡了觉,第二天醒来,就已经是金刚了。”

说到此处,无怀声音骤然低沉下去:

“你可知道,我在金刚困了多久?”

不等虚岩回应,他便又自顾自答道:

“二百三十余载,迈入金刚后,不知为何,我突然就一步不得寸进了。”

他自嘲摇摇头,面容苦涩:

“怪不得世间人魔如此之多,你可知道?”

无怀单手指天:

“紫雾出现后,便是我自己,也不止一次想接引它入体,哪怕是吃人!”

“老师……”虚岩惊慌失措。

在师徒两人俱是沉默无言,气氛低沉地,甚至可以算死寂的时候。

金钟里,砰——砰——

如同西瓜粉碎的声音,又再次接连不断。

“老师,换一个吧。”

静默了半响,虚岩有些无奈恳请道:

“这种死法……”

金钟里,白术不断死去又重生,极短时间内,颅脑破碎的砰砰声,竟隐隐连成一线,犹如某种古怪的乐声。

“那就从《乾闼婆琉璃咒》,换成《大孔雀拳》。”

无怀面无表情,沉默一挥手:

“他这死的。”

赤面僧人双眉紧锁:“比切西瓜还干脆!”

……

金钟里,几乎被折磨疯过去的白术突然浑身一震,眼前场景骤然变化。

不再是宫宇内,也不再有那该死的白玉王座。

他居然立辽阔水域上,迎面,一个赤裸上身,同样看不清面目的男人,捏拳朝自己面门打来。

在男人拳头上,一头堂堂煌煌,无边威严的五色大孔雀,正摇动翎羽。

……

……

……

不知过了多久,无怀和虚岩席地而坐,看着金钟里显现的一幕幕。

终于,在日挂中天之际,无怀才从袖袍伸出手,慢慢捏了个法决。

金钟轰鸣一声,声震层林,它微微抬起,又把穿着锦襕袈裟,面色苍白如纸的小和尚,给甩了出来。

眼前一切都在晃,分不清是天地在旋,还是人在转。

虚岩连忙袖袍一展,将白术一把接住。

真炁大手里,小和尚一脸被玩坏的表情,连目光都是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