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黑狗消失又出现

这件事后没过多久,发生了一个神秘的事件,使我们摆脱了船长,虽然现在还未摆脱,但你们将会看到它的发生。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不停地刮着刺骨的寒风。很遗憾,我可怜的父亲大概再也看不到春天了。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我和母亲便挑起了经营旅店的担子,忙到根本无心留意那位令人感到不快的客人了。

在一月的一个刮大风的清晨,小海湾被白霜覆盖着,变得灰蒙蒙的;波浪轻柔地拍打着岩石;太阳还很低,只能触碰到山尖,阳光照亮了一片海面。船长比平时起得早,出发去了海边。他把水手短刀悬挂在他蓝色外套的宽松下摆上,用胳膊夹着黄铜望远镜,把帽子向右倾斜地戴在头上。当他迈着大步离开时,我记得他被自己呼出的如烟雾一般的哈气围绕着。我听到的他最后的声音,是他转过岩石时气愤地哼鼻子的声音,像是仍对利夫西医生耿耿于怀。

母亲和父亲都在楼上,我正在往餐桌上摆放早餐,等待船长回来。就在这时,客厅的门开了,一个从未来过的人走了进来。这个人面色苍白、很胖,左手少了两根手指。虽然他也带着一把水手短刀,但看上去并不像一个好斗的人。我总是注意观察水手们是不是一条腿,但他却使我困惑。虽然他身上带着海的气味,却不像个水手。

他告诉我他要点儿朗姆酒。但当我准备走出房间取酒时,他坐在餐桌旁,示意我过去。我拿着餐巾纸便站住了。

“过来,孩子!”他说,“走近点儿。”

我走近了一步。

“这张桌子是比尔的吗?”他接着说道,“比尔是我的同伴。”

我告诉他我不认识比尔,这张桌子是给住在这里的一个被我们称为“船长”的人留的。

“那我知道了,”他说,“比尔很有可能被叫作‘船长’。他脸上有道刀疤,嗜酒如命,这就是我的同伴比尔。相信我,我还能说出那道刀疤是在他的右半边脸上。好了,我都告诉你了。现在,你能告诉我比尔是不是住在这间旅店里了吗?”

我告诉他,船长去散步了。

“孩子,他走的哪条路?”

我指了指那块岩石,告诉他船长就快回来了,还回答了他的其他的问题。“哦!”他说,“这跟和比尔喝酒一样愉快!”

但当他说这些话时,感觉像刻意地表演,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愉快,我猜这陌生人一定是弄错了人。但这关我什么事,况且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这个陌生人一直在旅店的门边等着,像猫等老鼠出现似的盯着那个角落。只要我往外面走一步,他就立刻叫我回来。要是我的动作比他的要求慢了一拍,他肥胖的脸就变得特别恐怖。他咒骂着命令我赶快进来,吓了我一跳。等我一回来,他就恢复了常态,讽刺地拍拍我的肩膀,说我真是个好孩子。“我有个儿子,”他说,“他是我最大的骄傲,跟你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做一个好孩子最关键的是要听话。嗯,如果你跟着比尔出海航行过,你肯定不会站在那儿让比尔对你重复说一遍。那不是比尔和跟他一起航海的人的作风。啊!这肯定是比尔胳膊底下夹的那个望远镜。孩子,我再说一遍,你跟我回到客厅里去,咱们躲到门后,给比尔一个惊喜。”

说着,陌生人跟我一起回到了客厅里,我们藏到了开着的门后面。你们一定能想象出来,我有多么的忐忑和惊慌,当我注意到陌生人也在恐惧时,我的恐惧又翻倍了。在我们等待的时间里,他活动了一下鞘里的刀身,又擦了擦刀柄,不断地咽着口水,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一样。

这时,船长迈着大步走进来,“砰”的一声关上他身后的门,径直穿过房间,走向给他准备好早餐的桌子。

“比尔!”陌生人叫道,那声调仿佛是在竭力为自己壮胆。

船长转过身,面向我们。他黝黑的脸一下子变青了,他看陌生人的样子就像见了鬼怪或者什么邪恶的东西一样。说实话,看到船长在一瞬间变得苍老、衰弱,我感到很新鲜。

“嘿!比尔,你还认得我吗?你的老船友。”陌生人说道。

船长喘了一口粗气。

“黑狗!”他叫道。

“还会是谁?”陌生人回答时变得轻松了一些,“黑狗来本葆海军上将旅店看望他的老船友比尔来了。比尔,自从我没了两根手指头,咱们两个人都经历了很多事情。”说着陌生人举起了他残废的手。

“嘿,听着,”船长说,“既然你已经找到了我,我就不躲了,快说,有什么事情?”

“你还是老样子,比尔,”黑狗回答道,“你说得没错,比尔。先让这个可爱的孩子给我上一杯朗姆酒,我已经有了这个嗜好。你愿意的话,咱们可以坐下来,像老船友似的谈一谈。”

当我端着朗姆酒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坐在船长的早餐桌两旁。黑狗坐在靠近门的那边,不仅方便盯着他的老船友,还能时刻注意给自己留的退路——我猜是这样。

他让我出去,同时不让关门。“免得你从钥匙孔里探听些什么,孩子。”他说。于是我远离他们俩,回到酒吧台里去。

尽管我竭力地听着,但过了很长时间,除了低语声外什么也听不见。后来,声音开始大了起来,我才能听到一两句,大部分是船长的咒骂。

“不,不,不,就到此为止吧!”他嚷道,“要上绞架,大家一起上!我话就说到这儿。”

接着,突然爆发出不断的咒骂和其他响声——桌子和椅子全倒了,随后是金属的撞击声,然后有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喊。我看到黑狗拼命地往外逃窜,船长在后穷追不舍,两个人手里都握着水手用的短刀,黑狗的左肩已淌着鲜血。在门口,船长对准黑狗用力砍了下去,还好砍在我们旅店的大招牌上,不然肯定将他一劈到底。至今,大招牌下边的位置还有个缺口。

这是那场恶战的最后一击。黑狗虽然受了伤,可一跑到外面的路上,就展现了惊人的脚力,还不到半分钟就消失在了小丘边上。船长却原地不动地直盯着招牌,然后他揉了揉眼睛,才回到屋里。

“吉姆,”他说,“朗姆酒!”他说话时身体有点儿摇晃,一只手扶在了墙上。

“你受伤了吗?”我问道。

“朗姆酒,”他重复道,“我必须离开这里。朗姆酒!朗姆酒!”

我马上去取酒,但刚发生的一切使我手忙脚乱,结果打碎了一个杯子,碰坏了一个酒桶龙头。我还惊魂未定的时候,就听到客厅里传来一声巨响。我跑进去时,只见船长身子直挺地倒在地板上。这时,母亲被叫嚷声和打斗声惊动了,从楼上跑下来帮我的忙。我们合力扶起了他的头。他呼吸得非常费力,眼睛闭着,脸色很难看。

“天啊!”母亲叫道,“我们旅店怎么出了这样倒霉的事呀!你可怜的父亲还病着!”

这会儿,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才能救船长,只知道他是在同陌生人激战中受了致命伤。我甚至拿来了朗姆酒,尝试着灌进他的喉咙里,但是他紧闭着牙关,下颚僵硬。正巧利夫西医生推开门走进来,我们欣喜若狂。他是来给我父亲看病的。

“哦,医生!”我和母亲叫道,“我们该怎么办?他哪儿受伤了?”

“受伤?根本没有的事!”医生说,“这人是中风了,没有受什么伤。我早就警告过他。霍金斯太太,你回到楼上告诉你丈夫,这里没什么事。我这边会尽力抢救这个家伙毫无价值的命。吉姆,给我拿个水盆过来。”

等我取来水盆时,医生已经撕裂了船长的衣袖,露出了一条粗壮的胳膊,上面有好几处刺青。前臂上清晰地刺着“好运来”“一路顺风”“比尔•彭斯诸事顺利”等。挨近肩头的地方刺着一个人吊在绞架上的图案。依我看,刺好这些图案一定费了很大的工夫。

“这是个预言,”医生用手指着这幅画说,“比尔•彭斯船长,如果这就是你的名字的话,现在我们来看看你的血的颜色。吉姆,”他问道,“你害怕看见血吗?”

“不怕,医生。”我说。

“那好,”他说,“你端着水盆。”说着他拿出一枚刺血针,划破了一条静脉。

放了大量血后,船长终于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周围。他首先认出了医生,皱了皱眉头,然后他又看到了我,似乎就放松了一些。但突然间他的脸色大变,撑着身体要起来,问道:“黑狗在哪儿?”

“这里没有你找的黑狗,”医生说,“我只看到你躺在这里。你不戒酒,中了风,我之前警告过你的。刚刚我违背了自己的意愿,把你救活了。现在,彭斯先生……”

“我不叫彭斯。”他打断了医生。

“我知道。”医生回答道,“我认识的一个海盗叫彭斯,方便起见,我就这样称呼你,我要告诉你的是:一杯朗姆酒的确不会要你的命,但只要你喝下去了一杯,你就会想喝第二杯、第三杯。我以我的脑袋打赌,你如果不戒酒,就会死的。你明白吗?去你该去的地方,就像《圣经》里说的那样。来,努把力站起来,我扶你到床上去。”

我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扶到了楼上,让他在床上躺平。他的脑袋靠在枕头上,看起来快要失去意识了。

“我告诉你,”医生说,“朗姆酒会要了你的命。我对你是仁至义尽了。”

说完,他拉着我的胳膊去看望我的父亲。

“不用担心,”医生关上门时对我说道,“我给他放掉很多血,完全可以使他安静一阵子。他在床上躺一个星期,对他和你都是好的。但再次中风的话,他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