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你……你在想什么?”老人冯驩欲言又止。
“没事,我只是在想,我们今天吃什么?”姬灵人回过头道。
“哦,少主饿了么,我们还有一些菽。”冯驩点头道。
“书?”姬灵人愕然道。
“是啊,家里还有一些菽。”冯驩转过头进了屋,从屋里端出了一个粗陶碗,里面是一些煮过的豆子,看样子像是黄豆。
姬灵人一看,心中暗道,“这不就是黄豆么?为什么要叫菽?难道现在的人就吃这东西?!”
“少主?少主?”冯驩看到姬灵人有些发呆。“你……你怎么了?”
“家里还有多少黄豆,不!我是说……还有多少菽?”姬灵人问道。
“还有一袋呢,少主应该还能吃一段时间。”冯驩点头道。
姬灵人略微犹豫了一下道,“那,我们多久没吃肉了?”
“这……”冯驩一脸尴尬,“有这菽就已经很不错了。至于肉,这个……我们实在是吃不起。”
“没事。有我在,就能吃上肉。”姬灵人想了一下,点头道,“冯驩,你把那袋菽带上,我们去集市。卖了菽,买肉吃。”
“少主,不可,万万不可。这可是少主你这个月的口粮啊。今天卖了这些吃肉,那少主明天吃什么?”冯驩吃惊地问道。
“明天还吃肉。我能把这些菽卖出去,让我们换来吃几天的肉,另外还能再换来吃一个月的菽。你信么?”姬灵人看着冯驩道。
冯驩愕然道,“这怎么可能?”
“你听我的就行。少主我别的是不行,可是要论卖东西,我可是业绩骄人的王牌推销员。”姬灵人微微一笑。
“王牌推销?”冯驩如同听天书一般看着姬灵人。
姬灵人自知失言,连忙摇头道,“你就别管了,听我的好了。我来问你,家里还有什么值钱的器皿没有?”
“什么都没有了,仅有虞国的几件祭器。这是少主作为虞国后裔的象征,这可决不能卖。”冯驩连忙道。“尤其这个青铜鬲,决不能卖,这是虞国祭祀的象征。我们虞国虽亡,但祭祀未绝。这可是虞公身份的象征啊。”
这种鬲也属于古代的一种食器,与鼎相似,主要用作烹煮的炊器,可以用来煮肉,也可以用来煮谷物。特征是三足、两耳,腹与足分界不明显。这是与鼎的区别,鼎特点就是腹足区别明显。不过,那个青铜鬲也是又旧又灰,看起来很不怎么起眼。
“你说这东西能代表身份?”姬灵人皱眉道。
“当然。这是周天子初封虞国的时候,赏赐给虞公的。就连虞国被晋国所灭的时候,也因为两家都是姬姓的缘故,所以允许虞国的祭祀继续存在。这才保留下这对祭器。有这对青铜鬲,才能证明少主就是虞国之后,而且是祖上受封过公的姬姓王族。”冯驩认真地道,“这可千万不能丢了。”
“那就带上,放心,我不会卖的。”姬灵人点点头,他不知道这个老人为什么这么看重那个黑乎乎的青铜鬲。“只是用作招徕生意的手段。”
“招徕生意?”冯驩莫名其妙。但他是奴隶身份,自然不敢对少主有所反对,当即拿着东西跟姬灵人来到了集市上。
姬灵人还是第一次来到这战国时的集市,看着哪里都觉得新鲜。冯驩则跟在他的身后,觉得这个少主今天怎么有点不太对劲。两人在地上支起一个地摊,将一袋黄豆拿了出来。
冯驩明显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一边把黄豆放在了地摊上,一边低声道,“少主,我们真要卖了这些口粮么?”
“当然,要不然我们来这里干什么?我刚才也不是在闲逛,我已经粗略看了一下。这集市上卖得最好的菽,也不过是两个圆钱。”姬灵人想了想道,“你把这些菽拿出来一些,装满这个青铜鬲,剩下的全都散放在一边。然后大声叫卖,就说卖虞公菽。这个青铜鬲之中装的就是虞公菽,一斤卖二十个圆钱;那边散放的是普通的菽,跟别家一样,只卖两个圆钱。”
“二十个圆钱?”冯驩吃惊道,“圆钱一个半两,二十个圆钱?”因为在战国时期,秦国不同于其他国用布币刀币,秦国用的是圆钱,一个半两,十二铢。
其实也不怪冯驩吃惊,一斤豆子卖这么多钱,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这要卖得出去才怪。
冯驩在吃惊之后,反而心安了不少。心中暗道:“卖不出去也好,多少能保住最后的这点口粮。少主胡闹,也就随他闹罢了。大不了赔上了一整天的工夫,等到集市散了的时候,收拾收拾,回去就是了。”
当下他就照着姬灵人的吩咐叫卖,这周围的人听得稀奇,不时有人走过来。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个要卖二十个钱一斤的菽,到底长什么样子。
“我说,你这虞公菽和平常的菽也没什么差别,怎么卖得这么贵?”一个路人忍不住问道。
“这虞公菽,乃是虞国特异之品种,当年虞公用来祭祀先祖的。寻常人别说吃,就连见都没见过。卖二十个钱,可也不贵。”姬灵人摇头道。“这是王公贵族吃的,寻常人哪里吃得起,贵自然有贵的道理。”
“你认得这虞公菽?”周围的人摇头道,“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尽在胡说。”
“胡说?你见到那个青铜鬲没有,这是当年虞国受封之时,周天子赐下的虞国祭器。看到上面的铭文没有,这是周天子封周太王古公亶父之子仲雍的曾孙虞仲为诸侯所赐,虞国的立国祭祀之器。这鬲也曾是一国重器,这还能有假?”姬灵人摇头道。
众人一看之下,无不哗然,各种议论纷纷,但毕竟没有多少人真愿意花二十个圆钱买一斤黄豆。所以看热闹的人多,但真愿意花钱买的人却少。
“少主?我看是没人会买了。要不然算了。”冯驩看看没人愿意买,低声劝姬灵人道。
“不,再等等,这个地方既然是咸阳,那么人肯定多得很。我们卖菽的事情可能要一段时间才能传开。也许,真正的买家还没出现呢。”姬灵人摆摆手。
“没人会买这么贵的菽,这可比平常的菽贵了十倍。”冯驩犹豫道。“不会有人来买吧?”
“放心,等着好了,自然会有人来买的。”姬灵人却非常笃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居然还真有人来买。
不但两个圆钱的普通菽有人买,就连这种被冠以虞公菽之名的菽,竟然也不乏有人买。而且肯买虞公菽的人,都相当大方,几乎都不还价。虽然买的不多,但陆陆续续也卖出去不少。这一下,冯驩都有点弄不懂了。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了,居然真的会买十倍价格的菽。姬灵人却早知道会有这个结果。
等了一会儿,他们的高价虞公菽居然卖完了。冯驩就想回去,“少主,差不多了,这虞公菽卖完了,也赚了不少,我们回去吧。”
“等会儿。”姬灵人对他使了一个眼色,“把那边散放的菽,倒进青铜鬲里。不就又有虞公菽么?继续卖。直到全部卖完为止。”
“可那些散放的不是是普通的菽么?”冯驩一愣。
“你若是不说,又有什么人知道?”姬灵人微微一笑,“再说这些菽本就是一个袋子里的,哪有虞公菽和非虞公菽的分别?这些都是我们自己说的而已。我们说说而已,至于是否相信,那是买家的事。照我说的做吧。”
冯驩在集市上喊了一天,居然把这一袋子黄豆全卖完了。一数卖到的钱,冯驩都吓得一哆嗦。“这么多?”他简直不敢相信。
“行了,现在走吧。”姬灵人拍拍手,让冯驩抱着那个青铜鬲,转身回家。
“少主,你怎么知道他们肯买这么贵的东西?”冯驩忍不住道。“这些都只不过是一样的菽啊?”
姬灵人看着他道,“国君是人,奴隶也是人。那为什么国君高贵,而奴隶卑贱呢?是因为他们的身份。国君任何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而奴隶是最差的,所以人们才认为国君高贵,而奴隶低贱。
如果国君穿上奴隶的衣服见人,恐怕就会威严丧失,连臣民都会轻视他。要是奴隶穿上华服,坐上马车,只怕人们也不由得要敬重这个奴隶几分,认为他不是普通的奴隶。这是为什么,你想过没有?因为在人的心里自然认为国君应该用好的,奴隶应该用差的。
所以每一个人的心里,其实都是有高低之分的,任何人都希望自己能得到比别人更好的。所以,当他们认为一件东西好,他们就会愿意多花钱。而且,他们会认为这钱花得非常值。因为花高价买东西,会让满足人的虚荣心。他们认为,自己吃的是和虞国国君一样的食物,就会有一种满足。
即使是普通的菽,吃在嘴里,也能带给他们这种想象之中的满足感。普通的食物果腹,自然价格便宜。我们卖的菽却能满足虚荣心,所以价格就应该高。
还有,如果我们只卖两个钱的普通菽,那么人们走过的时候,只会考虑买还是不买。
但如果我们卖的东西有两种,那么买家就会考虑,该买哪一种?是买贵的,还是便宜的;是买好的,还是差的?
这个时候,所有人心里都已经把本来完全一样的菽,想当然的认为贵的更好。而差的更便宜。所以有人愿意买好的,也有人愿意买便宜的,这就是各取所需。而我们,都能满足顾客的需要。”
冯驩看着这位少主,有些目瞪口呆。“我刚才一直认为不可能有生意,少主你怎么知道,最后一定会有人买?”
“你觉得我为什么卖这么高的价,为什么故意起名叫虞公菽?其实就是惹人好奇,好奇是人的天性。一个准备来买菽的人,听说有这么贵的菽,又围在我们的旁边看了半天热闹,他还会去其他地方买菽么?肯定会就近在我们这里买,就算他买不起贵的,也会买便宜的,所以早晚有人会买。
有人买便宜的,就有人买贵的。因他们买贵的,会显得高人一等,很有面子。人都是虚荣的,有些人哪怕是为了其他人羡慕的目光,也肯多花钱的。”姬灵人回答道。
冯驩一边走一边琢磨,似乎还是没明白过来。
姬灵人回头看看他,叹了一口气道,“算了,这些东西。即便我说了,你也未必懂。你只需要知道,少主我口才了得,智慧过人。靠少主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别说豆子,就连泥土,我都能给你卖出去。”
冯驩简直对这位少主有些崇拜了,连忙走上两步道,“少主,我们去哪儿?”
“先回去吃顿好的,然后计划一下未来。”姬灵人点头道。
“未,未来?”冯驩一脸茫然。
“就是,就是说将来……”姬灵人暗叹,现在这说话可真是费了劲了。好多词,这个时代的人都还不懂。
冯驩回去之后一数,赚的钱差不多可以重新买七袋黄豆了。也就是说,姬灵人靠这一袋子黄豆,一天时间内翻了七倍,老头乐得眉开眼笑。暗道,这少主居然有商人潜质。
姬灵人却浑然没有把这当一回事,他的眼光更久远。他已经说了,他要考虑的是将来。
姬灵人自己一个人在茅草屋里来回踱步,喃喃地道,“大的方向确定了,接下来先得考察市场,做足了调研,才能确定具体的项目。要想在这个时代飞黄腾达,就得合理规划,先了解这个时代一切。
我现在这样,对这个时代了解太少。连黄豆在这个时代被称为菽都不知道,连一个圆钱是半两十二铢都不懂。这样肯定是不行的。看来得进行系统的学习,重新学习和了解这个时代的一切。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姬灵人一有空就拉着冯驩聊天。不管是什么家长里短和市井传闻,他都想了解。
可冯驩也只是个奴隶之身,大半辈子在灵人的家里,对外面的世界所知也有限。很多事情他也不懂,更不明白少主想了解的是什么,往往要么是答非所问,要么就是根本不知道。
灵人想了想,问冯驩道,“那你有没有听说过,谁是当今最有学识的人?”
“哎,这可就不好说了,我想可能应该是齐国人吧?”冯驩想了半天道,“据说齐国稷下之士,都是最最有学问的饱学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