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日

有的时候,讲一段相似的经历远比感同身受要足以安慰;有的时候,相对无言远比滔滔不绝要足以劝诫;有时候,说出来的话你自己都不知道对不对,但是别人读的时候会觉得有道理,就像这句话的前两个分号里的东西一样。

其实我们看到的很多道理都不一定适用于各处,甚至能用的范围还是很小的,所以我一直不想让我的文章变成鸡汤文,因为故事只是故事,最后的道理只是对故事的感慨,我想让你们记住的还是故事,并不是道理。

因为能代表道理的向来不是故事,是历史。

我们拥有悠久的历史,但是很少有人愿意去涉猎,我也是不喜欢读历史中的一个,但是我确实读过一些,我只能说读过一些,读二十四史没读完,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貌似只给了我流畅高中文言文的能力,连具体讲了哪些人哪些事我都是不记得的。

我的朋友里也没有太喜欢读史书的人,或许有人喜欢,但我没有注意,但是我注意到很多说喜欢读史书的人都不一定有我读得多,很多说喜欢文学的人大多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感情里不停地向外宣泄,很多写东西的人喜欢堆砌,冰心和杨绛都曾经提到过这样的人,感觉我的心已经慢慢要变成老太婆。

但是冰心文中那句,现在什么都在升值,唯有一件东西一直在贬值的,就是知识。

我认识一位年纪很大的老教师,住在我曾写过的NO.15同一个小区里面,其实那个小区很多都是老人在住,都是小二层,环境比较清净,每家一个小院,适合养老。

29今年已经八十二了,很健硕的一个老头子,长得高高瘦瘦,戴着老式眼镜,喜欢眯着眼,有点像马三立老师,我认识他的时候我才九岁,他七十,他还能骑着自行车出去买菜,回来的路上遇到买旺旺碎冰冰的我,调侃说小胖子,再吃你就走不动咯。

然后我说,就吃这一个。

我的陌生恐惧症,至今也没治好,我讨厌人多的地方,讨厌陌生人和我搭话,除非你是妹子,或者你是黄晓明。

29是个固执的老头子,你们知道老头子们总会有些地方格外的强硬,因为他们一生坚持的东西你想让他短短一个年代去改变,是不太可能的,我曾经把鼠标放在我奶奶的手里,点开IE说这就是上网了,我奶奶摔坏了我一个鼠标,然后告诫着我千万不要上网。

对于她来说,上网就和吸毒一样,还是那个遗祸万年的东西。

而29所坚持的,是他对于知识的信仰,或者说,是对一种真正求知的信仰。

其实从那次在路上遇到他之后,我是很久没有见过他的,当时遇到他是在我们家以前的住址,那个时候我们一家三口住着一间挺小的房子,卧室里一张床只够勉强我们一起睡,离那边大概有两千米的地方有一个小卖部,路边是其他的小房子组成的住宅区和一块五栋楼的高层区。

我遇到他的时候,他骑着自行车正往高层区拐进去,然后他叫住我,小胖子,再吃你就走不动咯。

我回过头仔细打量他,很朴素的衣着,白衬衫灰裤子,一双破皮鞋,戴着眼镜,我略带腼腆辩解道,就吃这一个。

然后他就笑,说你住在这边吗?

他告诉我,他以前是小学的老师,现在退休了住在这边,他似乎兴致很高,可能是我面对他的时候回答稍微有些调皮了点。他问我你有没有理想啊。

那个时候的我,还没什么目标,我说我想做科学家。

他眼睛一亮,说科学家好啊,你说说你都知道哪些科学家?

然后我们一直聊到我奶奶过来找我,其实大部分时间是他在问我在回答,但是他是真的在鼓励我向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去前进,而我之前在我的老师眼里能看到的,只是敷衍。

那之后,我家没过多久就搬走了,去了新城区的楼房,当年的楼价还是一平米九百多,不像现在这样疯狂,我家也算是赶上了好时候,买到了一所,就在老头子15的那个二层小区的旁边,隔着一条马路,就差了不止一个价位。

然后我上完了小学,上完了初中,浑浑噩噩到了高中,整个人才开始有了一点变化,而早已厌倦上学的我自然放弃了科学家的梦想,有一段时间我是想去画画的,后来发现画画学起来确实有点费钱,所以就彻底变成了爱好,于是我所擅长的东西也就剩下了写文章。

但是情况是每况愈下的,小学的时候我还能得个全校一等奖,初中偶尔能得个月考作文最高分,高中也就是混混了。感谢我小学、初中和高中遇到的三个优秀的语文老师,她们每一个人都对我的能力和努力予以肯定和鼓励,让我能够在这条路上走到现在。

高中的时候,我爱上了诗歌和现实主义,我曾疯狂地创作诗歌和批判各种现象,甚至到后来去批判自己,这给我的唯一的好处就是让我发现华丽的东西确实不能让我喜欢的女生看懂,而且批判自己的时候发现我确实不是个东西。

发现这两件事之后,我便不再写诗,在坚持批判自己中度过,讲真那个时候我整个人都是自卑的,从来都没有抬头走过路的那种,然后有一天我正低着头过马路,就听见一个声音,小子,再走就撞上咯。

我一回头,身后轮椅上的老头有些面善,略微想了想,我恍然,是你?

他愣了一下,你认识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说十年前我们见过吗?人家还能记得我?

但是我终究还是没有找到更好的话。

他开始摇轮子,我帮忙把轮椅推到路边去,他坐定喘了口气才说,我想起来了,你瘦了。

他居然还记得。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惊讶,对我说,我教学这么多年,我的大部分学生我都认识,他们都是我教的小学,何况你这么有特点。

我挠挠头,是么,我很有特点吗?

他说你眼睛那么小......

我了个草!

然后他哈哈大笑,告诉我说去年他搬家过来的,叫我推他回家,我说好啊,然后把手放在了轮椅的后手上面,他说记得抬头走路,别咱爷儿俩一块儿交代在这儿了。

我笑了笑没有答话,推着他一直往前走。

进了他们小区之后,人便少了,车更是没有有,小区里很静,走了十几步,我终于问,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他没在意,老毛病了,岁数到了自然就不行了,本来我是不想坐这个的,之前就一直在家里呆着,前两天有几个学生回来看我,见我这个样子,怕我闷了,给我买了一架轮椅。

我说你的学生都还念叨着你呢啊,挺好的。

他说有一年班里有那么几个老捣乱的学生,初中没好好上,高中都没考怎么样,现在一个在工厂做主任,一个在开大车,一个做了点小买卖,剩下一个数学当时学得狗屁不是,现在居然在乡镇小学里,就教数学。

说着他大声地笑,我也跟着笑。

笑着笑着他问我你现在学习咋样?还想做科学家吗?

我难得有点愧疚,不好意思道,不想了,毕竟当时还小,而且我现在学习也不是太好。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学习还是要好好搞的,上个大学也多几年准备时间。

我见他没生气,笑问,上大学就是多几年准备吗?

他说他年轻的时候,上大学还是个奢望,他儿子的时候,上大学还算是个光宗耀祖的事情,等到他孙子现在上大学了,也就是考文凭,到处玩,谈恋爱,观望社会动向了。

我说你倒是看得清楚。

他摇了摇头,年轻人的前途还是得年轻人自己去想,别人给你们想的你们也不愿意听,听了也不一定明白不是?何况现在的世道你们比我们看得清楚。

我说这倒是。

然后他问,现在你还有理想吗?

我说当然有啊。

他笑了,说有理想就好,我孙子现在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就想着毕业了找个工作,然后挣钱,你想干啥呢?

我说,我想写东西。

他眼睛一亮,就好像十年前一样,说写东西好啊,写东西好。

讷讷地说了两声,他便不做声了。

没有说话,我很快送他回了家,他儿子正在着急着怎么就瞒着他们一个人摇轮椅出去了呢?

他笑着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还碰上了一个好久的老朋友,说着还跟我挤了挤眼睛,我也笑了,说以后想出去了给我打电话,我推你出去。

他说好啊,那下次咱爷儿俩接着聊。

我把电话留下,离开了。

临走的时候他叫住我,用力拉着我的手,拍着我的手背,说,梦想都是好的,不用在乎社会怎么样,要加油,知道吗?

我说,我知道了。

我知道的。

那之后并没有人叫我去推他出去,我也没有去过他家那边,想着就这么近,什么时候去不是去呢?然后去年回家的时候,我接到了他的电话,电话那头是他孙子,他跟我说,老爷子去世了,想让我去看一看。

老头子还是一脸笑容,老式的粗框眼睛,瘦瘦的脸,有点像马三立老师,花白的头发长得还很密,都成了黑白色,还要挤眉弄眼跟我说,我还等着看你写的书呢啊!

我接过三炷香,用力鞠了一躬,插在香炉里,轻声道,我在努力了。

每当我写东西到很晚,眼睛都已经发酸,洗了把脸站在窗口歇会儿的时候,看着窗子里倒映的一张不清楚的自己的脸,仿佛老头子就在对面,他笑着,轻声跟我说,努力就好,努力就好,呵呵。

我也笑,总有一天,那一本书,我当面念给你听,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