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果说......
我说的是如果啊，如果我还能再爱上一个人，估计要等到有谁能义无反顾地爱上我的时候了。
悠跟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窗外下着一场秋天的雨。
咖啡店的老板是我爸的朋友，端着两杯气泡水走过来，一杯蓝色，一杯粉色，偏偏把粉色的那一杯放在我面前。
长长的吸管在气泡翻腾里摇晃，杯底的冰块透过带水汽的杯壁有些模糊，落在桌子上的声音也有些沉重。
年轻人，哪来那么多唉声叹气的，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你们啊，就是过得太轻松，有用的不用想，所以脑子里净是没用的东西。
我请你们，喝一杯未来跟梦想。
悠没动，我看了老板一眼，老板瞪我，怎么？不给面子啊？
我叹了一口气，把吸管放在嘴里，悠才伸手把蓝色的那杯挪到自己跟前去。
二
悠和前男友结合到分手还没有三星期，那个月整个县城下着停不住的雨。
我从公交站牌后边把她捡回来的时候，全身都湿透了，发梢跟鼻尖都滴着水，她抬头看我，眼神愣愣的把我吓了一跳，我问她怎么了？
她摇头说，没怎么。
第二天我才听说她跟男朋友分手的事情，一天之内传得人尽皆知的程度，我有点担心，她反倒面色很平静。
我说，很久没去的那个咖啡厅，大叔最近添了几样新口味。
到了店里她笑了，看着展板上的儿童饮料问我，这就是你说的新口味？
我指着角上的一排小字告诉她，进口的，尝尝吗？
当然我的点单果断被老板鄙视并否决了，送了两杯低酒精的调制饮料过来。
我看了看她的表情，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等她离开了，老板过来收杯子，看着我的样子叹气道。
我看了这么多人，有在这儿哭的，有在这儿耍酒疯的，有时候不好过，有人说被排挤，有人讲他在公司混得怎么风生水起，有人志向远大计划清楚，有人过着平稳的日子还算满足。
而后他轻蔑一笑道，你最惨，一个忍字贯穿了二十年。
三
整个秋天都在下雨，就好像时间会暂停在某一天。
悠的学习很好，智商高，情商当然也不错。我知道她明白我要说的是什么，所以我忍住不说并不是因为害怕。
但是大概也没有别的理由。
我跟她是很早之前的朋友，小学在过一班，初中做过同桌，高中她学文我学理，本来就以为交集会变少，没想到她有一天突然跟我说，她有了喜欢的人。
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问她。
她想了想，说了一大堆，然而我并没有听懂。
因为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不会把心里真正的原因告诉别人。
我不置可否，只能说，喜欢那就去追啊。
我知道，她是真的会去追的，但是我还能说什么？说我喜欢你好久了吗？连朋友都做不了了吧......
从我认识她起，我们的世界便没有任何的交集，我很清楚这件事，就好像我清楚地知道我自己已经爱她到不可自拔的程度一样。
她是个有梦想的女生，有喜欢的东西，一定要想方设法地弄到手，从不患得患失也从不犹豫决定，就算决定错误也从不反悔，她喜欢刺激的事情，就好像小时候经常拉着我一起看鬼故事让我晚上害怕得睡不着一样。
而我？
想来想去，除了老百姓这三个字，我真是没有别的定位了。
于是这段不明不暗的恋情终结在高中毕业之后，上二楼大学便更没有动力去爱上一个什么样的女生。
老老实实读完了大学，成绩不好也不坏，拿了毕业证书之后回家找了几份工作都不是很满意，刚好咖啡店的老板说缺一个帮手，于是我在这里干满了半年之后，回家的第一个秋天，她推门走了进来。
我点了点手里的玻璃杯，笑道，进口的，不尝尝吗？
四
悠的前男友是个很帅的人。
但总之她身边围着的任何一个男人都足以让我自惭形秽，渐渐地，也贱贱地，就习惯了，我把这当做一件好事来看待。
她喜欢的那个人，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付出了怎样的努力追到手，总之她能开心，我也就觉得还好。
但是见了面之后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回头想了想，总觉得两个人中间有些奇怪的味道，想来想去想不明白，也就不去想了，没料到才过了三个月，就分了手。
她哭着跟我说了很多，我也听了很多，不明不白的话。
我知道，她心里不清楚。
你现在做什么？我问她。
她手指捏着吸管在杯子里调戏着冰块，看着窗外的雨，轻声讲，大学的时候出去走了走，毕业用打工攒的钱出了趟远门，看了看高原，本来想做点什么的，但是换了几个地方，刚开始觉得还好，干着干着就觉得不是很踏实，想了想，还是回家来好了。
我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她笑了，怎么了，觉得我废物？
我也笑了，抻了抻脖子上别扭的领结道，你要是废物，我是什么？
五
悠和前男友分手的原因，我大概也打听过，毕竟并不能做到什么也不想知道的程度。
但是知道事情经过的人很少，我只能用各种手段去讨好悠的舍友兼闺蜜。那个时候悠有意无意的把话题往我跟她舍友身上扯，估计是以为我看上那个女生了。
诚然那个女生也是不错的，但是那些套近乎的手段，我怎么可能在我喜欢的女生身上用？
所以当我发现并不能从她嘴里知道更多东西之后，果断不再去找，后来还被悠讽刺了好久，说我手段迭出明显就是花间老手，一个星期没成功就放弃很有渣男潜质之类的。
事情不了了之，直到后来我离开了悠的身边，每年都很少见面，在咖啡厅见过了各式各样的人，揣摩着各种客人的心意，我才突然明白当初我感觉到她们两个人之间奇怪的味道到底是什么。
就好像桌边站着生疏的我，应付着为了口舌之欲而来的客人。
那是一种交易的味道。
是怎样的交易呢？我心里有些不舒服，马上便开始自嘲了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是不是贱啊？
六
其实我很想知道......悠看着雨水在玻璃上留下的水痕，突然开口，却只问了一半。
我看着她的侧脸，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什么？
她扭过头来，盯着我，我很想知道，当初你为什么不跟我表白啊？
呃......
我开始苦笑，心里想的却不是怎么回答。
她见我不说话，继续说，要是当初你跟我表白，说不定我就答应了呢。
我看着她的样子，看不出认真还是玩笑，你喜欢我吗？
她笑了，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
我摇摇头，我不是你，本来就不用知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再说，你身边那么多好男生，凭什么是我？
悠不说话了，我也没出声，餐厅里的音乐响的很阴翳，一直让我很难受但是老板舍不得花钱改良那几个音响来迎合他不懂的音乐。
本来店里赚的钱不少，但是他老是要存起来，说是给自己攒点棺材本。
他说他这辈子没什么朋友，小时候任性自己出来闯荡跟家里没有联系，早年结了婚可惜没有孩子，老婆死得早，就剩我爸一个朋友，咖啡店要倒闭的话，不如留给我。
其实我听到这话的时候还是挺激动的，但是没多久就知道了做生意真的很难。
跟女生在一块儿的时候都能分心，难怪你单身到现在。
我清醒过来，抬头看悠，不好意思地笑笑，本来就没那么优秀，废柴一个，能活下去就不错了。
悠看着我，突然很认真地说。
老是羡慕别人，其实是在讽刺自己吗？
七
第一次觉得自己爱上了悠，大概是在初二的时候，那天她突然不梳马尾了，剪了一头短发上学来，就坐在我旁边，忍不住侧头去看的时候，正好能看见她被头发遮住的半张脸。
如果说我爱上她，大概就是从那半张脸开始。
那个时候我很腼腆，办事笨手笨脚，虽然现在也不怎么样。
在人群里稍微有点自卑是难免的，毕竟有那么多孩子都早熟得要命，自己觉得不如却没有办法去追逐，不如顺其自然算了，我是这样想。于是我和悠的距离便越来越大。
所以我继续想，本来这个距离就追不上，不如远远地看着，等看不见了，再考虑放弃也不错。
没想到她却没有走出我的视线一步。
是不是故意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知道我喜欢她，好像也不反感。
这就好，这就好。
虽然我知道我只是她身边所有男生里，不被反感的其中一个。
悠和前男友分手之后，曾经有一次问过我，为什么不找个女朋友？
我笑了，你觉得会有人跟我谈恋爱吗？
后来我就想，你当时是不是骗我啊？悠摇着吸管戏谑地问。
我问，我怎么骗你了？
她说，当年说不找女朋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破事儿？
我有些窘，不知道怎么回答。
八
我喜欢第二个女生，是在悠脱单之后。
大概因为一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毕竟悠都有男朋友了我再惦记着总归心里难受，于是想要找一个女生彻底结束这段暗恋算了。
但你的视线从专注的地方挪开，或许会看到些其他的颜色，或许会觉得不错。
于是我去追求了。
那是一段失败的恋情，悠坚持了三个星期，我只坚持了两个。
女生很爽快地答应了，然后很爽快地把我甩了，临了跟我说，或许你根本不适合谈恋爱呢？
悠听我简单地说完突然笑了，你高中的时候，身上一身土里土气的衣服，扣子都口不好，话不多还喜欢随便开玩笑，头发几天都不洗，那么不修边幅，怎么会有女生瞎了眼看上你？
我没反驳，因为我和那个女生在一起的时候，她整天围在前男友身边，根本不知道我换了新衣服，配了新镜框，每天洗头，整理衣服，不过是失恋之后马上又变回去了而已。
现在想想那些事情本就没有意义，我在就知道，不管我修边幅也好，不修边幅也罢，总之不会有人愿意和我谈恋爱，大概因为......
还没开始的时候，我就已经太认真了
九
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是不是也该回答我的一个？
悠来了兴趣，问，什么问题？
我说，也是我一直想知道的，你当初为什么喜欢那个男生？
悠看着我，你这是刺探我喜欢什么类型的吗？
我想了想，算是吧？
她没在意，说，当初喜欢那个男生，就是因为那年元旦晚会上看他唱歌不错，后来认识了之后发现他球打得也好，见识多，其实也不是见识多，不过是跟着家里人很早就在社会上交际，除了学校之后那些东西也没什么，但是高中的时候总感觉会很刺激。
我笑了，很刺激？
她说，对啊，就是因为觉得刺激。
你总是这样，觉得新鲜觉得刺激就什么也不想得凑上去，甚至开始努力接近的时候连最开始为了什么都已经忘记了，如果跳楼机是刺激的话，你这已经是跳楼了。
心里难受，又没有去思考的习惯，于是追求另一个刺激来用快感敷衍难过，但你不知道快感让人忘掉烦恼的时间是不长久的，而真正能够长久的只有温暖和安宁。
她的手紧了一下，是啊，你说的对，所以我现在回家了，至少我现在还能回家不是吗？
家里至少还有我。
我补充道。
她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呢，大学都没怎么联系，你就一直这么混日子吗？
我低着头，用一种不是讲自己的事情的语气说，也到处走了走看了看，到了一个地方确实有点新鲜，但是没过多久就厌倦了，换了新的环境做了新的事情，身上总是没力气。
现在我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两年了连房子都买了。
她听我说完，问道，既然你干什么都没力气，这么容易厌倦，当初为什么会喜欢我那么久？
我说，没有当初，是一直，我一直喜欢你。
至于为什么？
从小就像个老头子，啰嗦、固执、规矩多得要命所以容易厌烦，去外面走走，总归能看到新的东西。
但只有在你这里，我能遇见过去。
十
如果说......
我说的是如果啊，如果我还能再爱上一个人，估计要等到有谁能义无反顾地爱上我的时候了。
悠跟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窗外的雨还在下着。
我可以吗？
十一
店面关门的时候，我从店里顺了两杯热可可，出了门递给悠一杯。
我请你，喝一杯过去跟坎坷。
或许在这个年纪，爱本就没有义无反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