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双手始终是感知世界的存在

“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

关亮

著 名演员林青霞曾出过一本书，叫《窗里窗外》，里面有这样一句话。

我们曾经约好，她带我一起流浪，一起旅行的，但最后她却步了，理由是我太敏感，很容易读出她的心事。

她说的，就是三毛。

1991年1月4日早晨7点钟，台湾荣民总医院医护人员早班查房，三毛不在病床上，医护人员查看浴室，才发现三毛的身子半悬在马桶上方，一条咖啡色丝袜紧紧勒着她的脖子。她就这么去世了。

三毛在杂志上见到沙漠，拎起行李就踏上了征途。在马德里大学，她遇到一个西班牙男人——荷西。这个男人让三毛等他六年，六年后，他们真的在一起了。说走就走的旅行，奋不顾身的爱情，说的不就是三毛吗?三毛的父亲陈嗣庆曾这样讲道：我女儿常说，生命不在于长短，而在于是否痛快地活过。我虽然心痛她的燃烧，可是同意。

三毛没有留下任何遗书。她写的每本书，都是她的遗书。许多人知道她的《滚滚红尘》，知道那句“每想你一次，天上飘落一粒沙，从此形成了撒哈拉”。我最喜欢的，是后人整理的作品集《稻草人手记》，里面有十五篇散文，每一篇都真实自然接地气。读完你会发现，原来三毛还是段子手、自黑王。

三毛跟荷西的婚礼，就是去法院登了个记，双方家长都没有出席。三毛觉得，婆婆一定恨她恨得要命，把自己家的宝贝儿子拐到非洲去了。她觉着理亏，就一直坚持给婆婆写信套近乎，婆婆却一封信都没回。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有一天，荷西就提议了，说咱得回西班牙看看咱爸妈了。

《稻草人手记》里有篇散文《亲爱的婆婆大人》，写的就是三毛与婆婆相处的趣事。

三毛是这样写的：

我和婆婆都是女性，我不但知己知彼，尚且知道举一而反三。看看自己如此小人，想想对方也不会高明到哪儿去。

你看过你婆婆坐在公公膝盖上吃蛋糕吗?一定没有吧。所以，我在婆婆面前，绝对也不去坐在荷西膝盖上，也不去靠他当椅垫，更绝对不可以亲他，这是死罪。

三毛在婆家，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热爱劳动、满面堆笑的憨厚妇女。她把婆婆当成敌人一样防备，不敢对荷西撒娇耍赖，也不敢半夜离家出走，就怕婆婆抓住小辫子，一怒之下掐死她。终于熬到了要告别的日子，三毛如释重负。

在书中，三毛这样描写了当时的场面：

婆婆，一听车来了，再也忍不住，果然拼了老命箭也似的撞过来，我立定不动，预备迎接狂风暴雨似的耳光打上来。我闭上眼睛，咬住牙齿，等待敌人进攻。哪知这敌人将我一把紧紧抱在怀里，呜咽泪出，发抖地说：“儿啊!你可得快快回来啊!沙漠太苦了，这儿有你的家。妈妈以前误会你，现在是爱你的了。”

这一次，我头也仰得高高的，腰也撑得直直的，奇怪的是，没有什么东西倒流入肚。

我终于杀死了我的假想敌。

文字里的婆婆大部分是“虚写”，是三毛用主观的敌意，生生塑造出来的“老巫婆”，直到最后告别的时刻，才是这个婆婆的真实形象。通过这篇文章，你能充分感受到三毛的文字天赋。她能动用夸张、想象、反复、引用等各种写作手法，把琐碎的生活、平淡的细节写得妙趣横生，而每一篇散文的创作形式都不重复。

那么，三毛又是如何描述婚姻的呢?在其中一篇《塑胶儿童》中，有这样一段描写：

婚后的荷西，经常对我说的，都是比世界上任何一本“对话录”都还要简单百倍的。

我们甚而不常说话，只做做“是非”“选择”题目，日子就圆满地过下来了。

“今天去了银行吗?”“是。”

“保险费付了吗?”“还没。”

“那件蓝衬衫是不是再穿一天?”

“是。”

许多人讲——结婚是恋爱的坟墓——我们十分同意这句话。恋爱期间种种无法形容的麻烦，经过了结婚的葬礼之后，都十分自然地消失了。

但她又说：

在写回给娘家的信中，寄去披头散发照片，照片居所看似苍凉凄惨如下地狱，实在内心幸福无边如上天堂。

三毛的婚姻生活跟所有普通人一样，柴米油盐酱醋茶。结婚之前，三毛谈过很多次恋爱，从初恋男朋友到日本男朋友、德国男朋友，再到突然去世的德国未婚夫，最后一个，是永远的荷西，是一直到她自己离世，都念念不忘的荷西。1979年，荷西在拉帕尔马岛的海中潜水时遇难。三毛说：“以前的一切感情的纠缠、枝枝节节都不算了，我就变成这样纯洁的一个人，就是他的太太。”

如此深刻的情感，都是朝朝暮暮的平凡相处积累而来的。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空中楼阁的浪漫。三毛，固然有太多诗情画意的名言美句，但最打动人心的，还是她对生活的全情投入。

2016年，首届“三毛散文奖”在浙江举办。有趣的是，三毛本人生前并没得过什么文学奖项。1991年前后，三毛被提名过台湾金马奖最佳原著剧本和香港金像奖最佳编剧，后来，奖杯握在了别人手里。她给朋友写信说“这事我看得很淡”。的确，三毛从不是为名誉而写作。她从不想通过文字证明什么，更不想言传身教地告诉读者怎么生活。她只是热情地给你讲她的所见所闻、所爱所恨。三毛在写作艺术上的最大技巧，就是把心挖给你看，没有一丁点儿的装腔作势。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三毛，如果让我用三个词形容三毛，那就是善良、率真、自由。

三毛是怎样审视自己的呢?

解决一个终极问题吧。

三毛，为什么叫三毛?即使不叫陈平，她也可以给自己取个更美的名字。

她自己说：“三毛是一个最简单、最通俗的名字，大毛二毛，谁家都可能有，我要自己很平凡。”

所以，她把自己比喻成稻草人，永远职守麦田，永远像一棵树。“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