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让眼睛暂时远离生存的功利心

在美的世界里,无须评判,只需要做,尊重感受这件事。

林维业

有 一天,我跟几个朋友到杭州法喜寺供佛。在去斋堂吃饭的路上,我们碰到了寺庙80岁的老方丈——定本法师。他拄着个木头拐杖,与我们擦肩而过。其中一位朋友就对我说:“哇,大和尚的气场就是不一样,很强大啊。”他说的时候,眼神中充满敬畏。可是这时候,我身边的另外一位朋友却嘀咕道:“我觉得他没什么特别的啊,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家。”

这就有意思了。我可以确定,我那两位朋友的感觉都是真实的,但是我确定不了,这位大和尚的气场是不是真实、客观存在的。

有些人看到一朵花、一幅画,会觉得很美,很被打动;而另一些人却觉得不过如此,不就是一种植物、一张纸。我们感知到的这个世界是那么不一样,但我们同样又都在终其一生地追求美好的事物、美妙的体验。那到底 “美” 是什么?我觉得答案就藏在这本将近一百年前的小书里。

朱先生在《谈美》中告诉我们,美感产生的原理有两个,一是无功利心,二是移情作用。

先说无功利心。无功利心就是让眼前的意象和实际的人生保有一段适当的距离。我们只欣赏这种孤立绝缘的意象,不问它和其他事物的关系如何,不问它对于人的效用如何,让思考和欲念都暂时失其作用。

比如,有次我到西塘古镇旅游,跟客栈老板聊天,说到西塘这个充满江南水乡韵味的小镇太美了,每条街道、每个角落都很有味道,可以入画,羡慕老板能生活在这里,真是件幸福的事。老板却说:“你要真的生活在这里,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这条你觉得好看的街道,我只知道它通向菜市场,而那条你觉得有韵味的街道,是我每天上班要经过的路。”

我是游客,单纯地去欣赏,就容易觉得美,但那里是客栈老板赖以生存的地方,自然很难超脱生存的功利性,纯粹地去感受。

再说移情作用。移情是在观赏某种意象时聚精会神以至于物我两忘于无意之中以我的情趣移注于物以物的姿态移注于我

庄子之所以觉得鱼儿从容自在而且快乐,是因为庄子本身就是从容自在而且快乐的。他只是把这种心态,投射给了鱼儿。或许,惠子更深一层的心态是对自己不那么自信,觉得自己不够好,所以才把这种心态,投射给了庄子,说出那句质疑庄子的话:“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我那位觉得老方丈气场很强的朋友,可能拥有一颗虔诚的恭敬心,对一位寺庙的长者,能饱含深情,所以能感觉到老方丈的气场不俗。

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人逢喜事精神爽。自己在欢喜时,大地山河都在扬眉带笑;自己在悲伤时,风云花鸟都在叹气凝愁。这就是移情作用。

但是可能有人会问:“了解到这些原理,我还是没能体会到美,怎么办?”或许大多数人跟我另外一位感受不到老方丈气场的朋友一样,所以经常会问,该怎么欣赏一幅画、一件艺术品?我们很希望从那些我们看不懂的艺术品里面,发现和体验到美,而每当听完别人的讲解,我们要么是学到了一些知识点,要么是被对方讲的故事打动,最后那件我们希望打动自己的艺术品,依旧没有打动我们。

试想想,抱着想要发现美、体验美的目的,算不算也带有某种功利性呢?

我不想去评价我那位感受不到方丈气场的朋友没有恭敬心,可能他的关注点不一样。或许当他觉得充满肌肉感的超人,那种英雄主义才算强大气场的时候,我前面那位朋友却感受不到。但是人的真实感受,很重要。没感觉没有错,没感觉,硬要有感觉,可能就错了。这书本让我知道,审美不是认知活动而是体验活动

这本书一开头就在跟我们谈,看待一棵树的三种眼光。第一种是木匠的眼光,木匠会去想树可以用来做什么样的桌子、造什么样的房子。木匠考虑实用性,想着物尽其用,是以“善”为最高目的的。第二种是科学家的眼光,他会去关注这棵树是什么品种,树枝这么长是不是有利于进行更多的光合作用。科学家想通过研究对树有更多认知,是以“真”为最高目的的。

除了追求实用的“善”和认知的“真”,我们之所以为人的难能可贵之处,就在于我们还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这就是第三种眼光,艺术家的眼光,以美为最高目的。与前面两种眼光不同,它需要暂时放下实用和认知的功利性追求,单纯地体会一棵树的姿态、颜色、与周围环境形成的气氛和你当时产生的感觉。

“善”和“真”其实都是一种目的,这很重要,因为我们需要跟社会产生协作、发生关系,这会让我们不停地辨是非、做评判。可是所有预设的目的仔细思考下去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而我们这一生经历过的感受才是最实实在在的

所以朱光潜先生认为,美感的经验是人生中最有价值的一面。要以出世的心态,去做入世的事情。把自己的人生当成一件艺术品去看待。

或许,因为生存,我们在“真”和“善”的世界里需要不断面对评判。而在“美”的世界里,无须评判,只需要做,尊重感受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