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阳桥鱼

宓不齐,字子贱,孔门弟子,七十二贤人之一。他小孔夫子33岁,只能算是这个优级班的儿童团员。

夫子很待见他,司马迁的《史记》,记载了孔子给他做过的评语,“子贱君子哉!”虽然只有五个字,可出自圣人之口,那分量可就相当不轻了。夫子认为,儒分两类,一类为君子儒,一类为小人儒。君子儒多正,崇义尊仁讲道德;小人儒多邪,争利图财好名位。前者多做实事,不慕虚荣;后者满嘴瞎话,坑蒙拐骗。因此夫子还夸奖这位宓子贱,说当下的鲁国,再也找不到一个像样的君子儒了,而装腔作势,装模装样,装傻充愣,装妖作怪的小人儒,却比比皆是。我很奇怪宓子贱的君子风度,是从哪里学习到的呢?

大家也认为,别看他年纪轻轻,不搞花架子,不耍嘴皮子,做事老到,工作踏实。看来宓子贱的口碑不错,舆论传到鲁哀公的耳朵里。这位国君觉得宓子贱,不以升官发财当老爷为目的,一心想给民众办些实事,让老百姓过上安生日子,遂委派他为单父的县令。

单父,古地名,又称亶父,即今之山东单县,属菏泽地区。史称宓子贱上任之前,他特地走访一位名叫阳昼的人士。春秋战国时期,一些看上去普普通通,却具有聪明和学问的智者,往往隐居在民间,不求闻达,过着简朴自安的生活,阳昼大概就是这类隐士。显然,宓子贱以前和阳昼有过交往,打过交道,知道他识多见广,经验丰富,是个可信可靠的朋友,于是去向他讨教,跟他探讨,怎么才能做好工作。阳昼见他来了,连忙迎接上去,“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劳动大驾,从国都来到乡野,来看望我一个微末之人。”

宓子贱告诉他,我就要到单父上任去了,专程来向你请益,想听听你的金玉良言。

阳昼说:“你的来访,让我受宠若惊。不过你要知道,我从小就是一个地位低下的人,既没有从过政,也不曾治过民,更不懂如何做一个县令,为老百姓做事。不过,我倒有一点钓鱼的经验,说不定能值得你参考一二。”

宓子贱说:“那我就洗耳恭听先生的赐教。”

阳昼就讲起垂钓的体会。他说,在我们这边的河流里,你安好钓饵,理顺钓丝,挥动钓竿,甩到河流中央,浮飘很快就抖动起来,你甚至能看得到有很多的鱼游过来吞食。这种急急忙忙围着钓饵转的鱼,老乡们管它叫阳桥鱼。这种鱼,肉薄且柴,味道不佳,连猫都不屑吃它。但是,同在这边的河流里,还有一种鱼,说它有,又像是没有,说它没有,其实那是有的,它好像在吞食你的鱼饵,又似乎不在意你的鱼饵。老乡们管它叫鲂鱼。这种鱼,体大,肉多,味美,鲜嫩——

说到这里,宓子贱说:“我听到了,我明白了,我记住了。”

于是,宓子贱到单父上任去了。单父县位于苏、皖、豫、鲁四省交界处,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交通发达,人口众多。这位履新的县令,刚进入县境,便看到当地迎接他的官员士绅,以及接风的、扫尘的、端茶的、送水的、打千的、作揖的、请安的、问好的,络绎不绝于途。他对他的手下人讲,咱们快马加鞭,赶紧躲开这些人吧,这就是阳昼先生说的那种阳桥鱼啊!他到单父以后,没有重用这些趋奉逢迎之辈,而是礼贤下士,请出那些德高望重有才能干之人,共同治理单父,为政三年,单父大治。

记得前不久,一位令人高山仰止的耄耋大师,在医院里住了很久很久以后,终于撒手西去。在他仙逝后的那些日子里,他的追随者中,固然不乏正派正经之士,但那些伪托门下者,诡称弟子者,佯充传人者,假造纶音者,也就是孔夫子所说的那些小人儒,所制造出来的甚嚣尘上的热闹,小报头条之,网络追踪之,博客论战之,街头巷议之,很难想象我们大家都很尊敬的老人,一下子成为娱乐版的明星,更难想象满腹学问、著作等身之前辈,成为饭后茶余的八卦主角,斯文扫地至此,诚足哀矣。其实大家都明白,此辈马前鞍后之用心,跳上蹿下之目的,东奔西走之意图,忽红忽白之脸谱,无非过了这村,再无此店的不捞白不捞罢了。现在,大师光环,逐渐褪色,虚荣归零,盛名不再,捞到的便捞到了,捞不到的也休想再捞,于是,一切复归于平静。

看起来,阳桥鱼,并不仅仅出产于阳桥那条河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