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前几天,姐弟三人回到了齐市。
一个多月的时间,使小五完全蜕变成了一个农村娃,黑潺潺的,一开口就很多农村土话。就连平时文质彬彬的小北也豪放了很多。
“这是咋的了?咋成这样了?你到底咋照顾弟弟的?”关秀琴看着两个气质大变的儿子,一个头俩个大,“这孩子说啥都不能送农村去!”完全忘记了自己就是从农村出来的。
沈梦昔没有理她,径直去整理北屋自己的行李,她准备把被褥拆洗一下。她把白被单拆了下来,把褥单也拆了。
小五一见她拆被单,就知道她在准备住宿的事情,心情立刻不好,扑到被子上打滚,“三姐,你别住宿了,行不行!”
“不行。三姐都和学校说好的,怎么能随便改呢。”
“可是,可是我舍不得你啊。”小五终于吐露实话。
“我也舍不得你。不过没关系,我们两个都在心里经常想着对方,就不那么难受了。不信你试试看啊。”
“又哄我!”小五愤怒地在被子上跺脚,“我可不是三岁小孩!你别骗我了!见面和想着能一样吗?”
“哈哈哈哈,我家小五哥怎么这么聪明呢,三姐都骗不了你了!这样,你想我了,就去学校看我,除了远一点点,也没有什么区别,好不好,啊?好不好?”沈梦昔拉着小五的手,轻轻地晃动,央求着。
“好吧。”小五摇摇头叹息道:“真是拿你没办法。唉,没法跟女生讲道理啊。”
沈梦昔一把抱过小五,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小五有些害羞,又很开心三姐的亲近,在被子上坐着左右摇晃了两下,一转脸看到小北在门口笑看着他,顿时恼羞成怒,一个骨碌下地,趿拉着鞋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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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下学期,沈梦昔的住宿装备就很是壮观了。
孟庆严给她寄来了两个床单,一套军装,一套崭新的小号军用秋衣秋裤,一双37码的军用大头鞋。一个手电筒,一套军用的饭缸,牙缸。
刘三妮也给她做了一套新衣服,给了她一条褥子,一个针线包。
郭大夫又送了一罐头瓶的炒咸菜。
孟庆仁给了她三十斤粮票,十五元钱。其实她一个月才25斤粮食,孟庆仁这种几近补偿的行为,让沈梦昔只是笑笑就接过了钱票。
关秀琴破天荒地炒了一罐头瓶的卜留克咸菜,咣当一声放到餐桌上,“爱要不要,就这玩意儿!”说完回厨房了。
沈梦昔莫名其妙地看看孟庆仁,孟庆仁对她扬了一下下巴,示意她别多说话,赶紧拿着。
沈梦昔最后将那套军装和大头鞋送给小北了,他们的个头差不多,将裤腿稍稍往里挝一下,其他的也不用改,鞋子也能穿,小北既想要,又不忍心抢三姐的东西,纠结得不得了,沈梦昔捏捏他的脸:“想什么呢,赶紧拿着吧,五叔的心意,我们谁穿还不一样!”
“这可是军装啊!军装!”意思是这么好的东西你怎么说送人就送人了。
“稀罕吗?家里那么多军人,还能少了你军装,以后不许少见多怪,一付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沈梦昔白了他一眼。
小北摸摸脸:“以后不许捏我脸!”
“是,小北哥,你是男子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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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学期,谭秀丽还是没能住校成功,她母亲去看过宿舍的条件后,一票否决了她的住宿请求,严令永不许再提。
谭秀丽哭丧着脸,遗憾地看着沈梦昔将自己的床铺整理好,又在床的周围挂上印有边防两个红字的白色床单,“天气不好,我在你这里借住一晚总可以的吧。”
“我是没问题,只是你要提前跟你母亲大人打好招呼,别睡到半夜,他们来敲宿舍大门,全寝室、全宿舍的人都被吵醒了。”
“唉。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哇!”
那边也在整理的刘文静扑哧一声笑了,“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那是你爸妈心疼你,不想让你吃苦。上了高中,你就得住宿了,到时候你该想念家里的温暖了。”
“真的吗,那好那好,我等上高中也一样,到时候我们仨一个寝室!”
沈梦昔和刘文静对视一眼,笑了。
这样家境优渥,父母疼爱的女孩子,就是比同龄人要天真一些。但是这份天真,是那么的让人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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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一天天临近,孟庆仁那边却没有什么消息,沈梦昔问刘文静,初中毕业后准备做什么,她苦恼地说,“你发现没有,现在找工作越来越难了,那些农村来的学生,毕业都返乡回农村了,一个也留不下来,咱们这样的也难,我爸说如果找不着工作就让我读高中,高中毕业了兴许就好找工作了呢。”
沈梦昔叹息,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建国后人口狂涨,十几年了,现在正好是一大波青年需要就业,城市里的国家机关和国企工厂都是人满为患,根本没有岗位给这些刚刚毕业的十几岁的年轻人。
前几年,范建龙初中毕业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工作,这才几年的工夫,就变得这么困难了。
“你呢?”刘文静问。
“我?我能怎么想,还不是和你一样。”
沈梦昔有过一次国庆登长城的经历,那种被裹挟着前进的感觉,就像今天这样,你无法退出,你只能跟着大家的步伐向前走,走到该停的地方,你才能跟着大家一起返回。
“希望我们都能得偿所愿。”刘文静摇摇沈梦昔的手。
“嗯。”沈梦昔点点头。
班级里有个男生,听说是家中比较有门路,联系好了钢厂的工作,只等毕业证发了就去报道。
班级里大家都如常的背诵老三篇,学习著作,学校和老师要求同学们应当把学习著作当作生活的第一需要!
沈梦昔意识到了什么,她马上去了一次双县,看望太姥,老太太身体硬朗,见了沈梦昔先是把关秀琴和孟繁南骂了一通,又骂姥姥,倒了八辈子的大霉,找了这么个媳妇毁三代,沈梦昔赶紧摩挲她的胸口,让她息怒。结果发现老太太心跳如常,根本不动心火。
沈梦昔笑了,老太太八十几年修炼下来,果然不是一般人。自己还太嫩,需要学习的地方还太多。
她悄悄跟老太太耳语。
“我哪有什么东西了?最后一个都给小五了,你让你妈收好才是呢!”
“呵,我不管,我可是专程跑来告诉你内部消息的,不领情我也没有办法。”
老太太闭着眼睛不吭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太姥,你有衣服吗,比如你成亲时的盖头啥的?”
“啊?!”老太太睁开了眼睛。
“啊。”
老太太摸索着在炕琴里摸出一本书,里面夹着一些花样子,“这个呢?”
沈梦昔一看,呵呵,浮生六记。这太姥爷是什么人,还有这些书?
“这个给我了。”沈梦昔一把将书放到自己的书包里。“还有吗,有就痛快都拿出来!”
“呸,我看别人没咋地,你倒是先来搜我了!”老太太白了她一眼,又从炕琴里拽出一个包裹,“当年就留下这么点东西了。”
包袱里是一件大红的嫁衣,前襟和袖口绣着团花,已经有些陈旧,但还可以看出当年簇新时的风采。
“真好看啊!”沈梦昔赞叹。
“可不是,当年我爹花了大价钱呢!”老太太摸着嫁衣,眼里充满怀念。“你太姥爷来接我,一看到我穿这身衣服,眼睛都放光了。我盖着盖头看不着,是我弟弟后来告诉我的。”
一个女人,无论多大年龄,无论岁月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生活给她多少伤害,当她回忆起心爱之人,眼中永远闪着少女的光芒。
衣服下面还有一双绣鞋,“我只穿了一次,就成亲当天穿了一次。”
老太太把包袱皮重新系起来,推给沈梦昔,“你给我保管吧,不许弄坏了!”
“没问题!”沈梦昔郑重保证,这两样东西,包含着老太太对于她父亲和丈夫的思念,只是不知道老太太能不能等到还给她的一天。
“我死不了,你甭想秘了我的好东西!”老太太似乎一眼看穿她的想法,沈梦昔讪讪地笑。
“我死了就把衣服和鞋跟我一起埋了。”老太太说完躺下来,等着沈梦昔给她伺候一锅烟。
沈梦昔临走给老太太留了四样礼。
老太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还知道老礼儿?”
沈梦昔也哼了一声说,“自己留着吃,别都拿出来得瑟了,挺不好买的呢,奶粉是齐市乳品厂的,面包是火车上,贼拉贵,白糖就更金贵了,有钱都买不着,水果罐头赶紧吃了,过期了,吃了会拉肚子。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以后别来了,来了就抢我东西!”
“那我可真走了!”
沈梦昔走出老太太的屋子,又回来扒着门框看她,只见老太太正低头抹眼泪。
心头一酸,蹑手蹑脚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