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有些猛烈,晒得水泥马路滚烫,一辆黑色小车从武汉方向驶来,车轮辗过混合着石子和沙砾的路面,最后“嘎吱”一声,在江夏镇旧城区的一座老房子前停下。
从车上下来一对母子。母亲年纪大约三十六七,样貌有着江南人的婉约精致,身上衣着清爽干练,透着一种书卷文气。
跟着她一起下车的少年,年纪大概十五六岁,一双漆黑的眼睛不住的到处转着,看到面前的老房子,有些迟疑的问:“妈,这就是外公的家?”
“嗯,你小时候还在这里住过一阵子,还有印象吧?”母亲刘晓莲带杨乔走到门边,掏出钥匙打开红漆斑驳的木门。
刘家这处旧房子还是有些年头的,自从数年前刘老爷子过世后,也没什么人再来这里,这次如果不是旧城改造,要将这片区的老房子拆掉,恐怕刘晓莲和杨乔也难得跑这么一趟。
“妈,我们这次回来就是收拾一下外公留下的东西吗?”杨乔性格好动,木门刚推开就急着往里冲,不料却被房里迎面扑来的一片灰尘和霉味呛得咳嗽不已。
老房子太久没人住了,味道总有些怪异。
刘晓莲有些嗔怪的拉了一把儿子,等灰尘和房里的气味散了些,才带着他进去。
这次回来,她要将刘老爷子留下的东西收拾一下,毕竟房子一拆,什么东西都没了,趁现在有些时间,还是清点收拾一下吧。
刘晓莲比较细心,从进门的地方就看有什么东西需要带回去的,开始整理。
杨乔就没她这么好的专注和耐心,张目四望,客厅里四壁挂着一些字画,画上那些鲜红的印章和龙飞凤舞的题字,看起来有些不凡。
杨乔记得老妈曾经提过,外公年青的时候曾经家道中落流落江湖,跟着一位老师父学了些本事,在那个动荡的年代能在江夏把门户给立起来,也挺牛的了……
这些字画什么的,都是后来外公的收藏,可宝贝的紧。
不过外公这些宝贝,在少年人眼里,也不过就是些好看的画和字,没什么吸引力啊。
杨乔脑子里一转,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那时外公对自己十分宠着,要什么都给,唯独一件事——不许杨乔去家里的阁楼。
印象里,喜欢收藏宝贝的外公似乎在他的阁楼里藏了什么宝贝,年幼的自己一直想偷跑进去看一看,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想到这里,杨乔生出兴趣,趁着老妈忙着收拾无遐顾及自己,一溜小跑找到记忆里的那座小木梯,然后猫起腰,蹑手蹑脚的爬上去。
阁楼的开口是朝向正门的,用坚实的木板将房间高处隔开一个半封闭的空间。
这种阁楼在早些年很常见,一般是用来堆放些杂物,充做储物间的。
不过杨乔外公的这间阁楼显然不是那么普通。
首先是用料,杨乔的老爸是医院里的主任医师,平时年节也不少送礼的,所以一些眼力还是有的,小时候看不觉得,现在爬上来细看,这小小的阁楼的木料竟都是上好的紫檀。
这样看,刘老爷子家光这些木头就价值不菲了。
其次是雕刻,上来的那架小小的木梯看起来不显眼,但是扶手的地方,竟都有栩栩如生的雕刻小兽,叫什么杨乔说不上来,但一看这玩意,就感觉雕工很厉害的样子。
他的年纪对金钱还没什么概念,但是看这些紫檀和雕刻,也知道外公这藏宝贝的阁楼极不普通了。
阁楼是从房顶往下隔开的,在最上面开了一扇透面的窗子,阳光如一道金色的光柱打下来,将原本应该昏暗的阁楼照得纤毫毕现。
一只脚踏上去,杨乔不禁呼吸一窒。
这是一种很突兀的感觉,仿佛一进阁楼,就进到另一方天地。
安静,神秘,还有一种……很久远的气息。
这种感觉,似乎在参观博物馆时有过,但那是很多古董,年代很久远的老物件啊,很奇怪,外公的一处小阁楼,怎么也会有这样的感觉。
他摇摇头,把注意力集中到阁楼上。
首先看到的,是左手一排木架上,正正摆放的三把剑。
是三把古剑。
第一把是黑色鱼皮的剑鞘,黄金色异兽的剑柄吞口,看上去就是一把很有历史的古剑,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似乎仍能感到从剑上透出的一股森森寒意。
这剑,估摸着是饮过不少敌人的鲜血吧!
杨乔吞了下口水,视线接着扫过后面两把剑,一把是全铜的,从鞘口到剑柄都是紫铜色的短剑,看不出这剑的来历,不过从上来锈蚀的痕迹来看,这剑也一定有不少故事。
最后一把,却是一柄颜色朱红的剑,剑柄垂着暗红色穗子,微微摆动着,在阁楼内十分醒目。
杨乔小心翼翼的伸手碰了一下,手感很轻,是一把木剑。
这几把剑,不知为什么,总让他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觉得很凶,仿佛随时会跳起来伤人一样。
杨乔没敢多看,继续往前走,看到下一个物品时,他的嘴角抽了一下。
又是一个武器陈列架,比刚才更过份的是,在这个陈列架上摆着刀、枪、锤、斧、鞭……这是要凑齐十八般兵器的节奏?
脑补外公挥舞着皮鞭抽打老爸的样子……
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难怪老爸老妈后来搬去武汉了,杨乔摸着脑袋,YY各种当年老爸不得不说的凄惨故事。
好不容易思绪甩脱出来,继续往前走,看到一个紫檀木的书架。
这个总算正常点了。
不过接下来仔细看书架上的书,杨乔顿时感觉不好了。
书架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古旧书籍,全是和风水玄学有关的,什么易经,冰鉴,葬经,没有一个是正常的课外读物好么。
记得小时候外公最常做的事就是抓着自己背这些拗口的古书啊,那叫一个凄惨,平时很宠爱自己的外公只在两件事上不让步,一是不让自己上阁楼,二就是背这些“封建迷信”书了。
心里面对外公当年的品味大加质疑,杨乔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又看到几个古董老物件……
阁楼的空间本来就不是很大,转一圈后,也看得差不多了。
杨乔有些意犹未尽的转身准备离开,谁知就在这一转身的功夫,居然又有了新发现——
从窗口透下的那道光柱,笔直的照下,刚好照亮了阁楼正中的那个小小的矮脚木桌。
那是一张很矮的矮桌,像是喝茶的小桌子,上面铺满了浮尘,看上去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透着一股子沧桑感。
在小桌子上还有一个巴掌大的小匣子,处在小桌中间的位置,显得很是醒目。
四周,很安静,只有那张矮桌和上面的木匣是如此的耀眼。
这一幕,突然令杨乔脑子里灵光一闪——
这个矮桌子,自己小时候看到过。
那时候,外公看着自己伏在这张小矮桌子上,手里拿着一支毛笔在宣纸上胡乱画着。
还记得外公的笑容很慈祥,一点也没怪他添乱,而是摸着杨乔的脑袋,指着小桌上一个木匣子对他说:“杨乔,以后外公要是不在了,这个东西,就传给你……”
传给……你。
外公的音容相貌犹在耳边,脑子里的记忆,和眼前的小矮桌,就这样交融在一起。
当年的小矮桌,就在眼前,
桌子上,一个长方形的小木匣,闪闪发光。
这是……
外公留给我的东西?
杨乔呆了一下,走上去,挥手驱散在阳光下飞舞的灰尘,把那个木匣子拿在手中。
阳光的照射上,木头匣子上好像有无数游动的金色水波,随着不同的观察角度,金色波光流动,异常华美。
外公留给自己的会是什么?
啪!
木匣打开,
杨乔的嘴巴随之张大,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预想里的珠光宝气没有,古董也没有。
漂亮的木匣里,躺着一只老旧的怀表。
看上去这东西该有些年头了,无论是款式还是停滞的表针都透着一股子古旧的味道。
这玩意应该坏了好久了吧?
杨乔想不明白,外公怎么会留给自己一只坏掉的怀表。他把怀表拿出来,迎着光去看,想看看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他没有注意到,怀表放得太久了,一拿起来,便有一缕灰尘飘落,正好被他一口气吸到鼻子里。
啊乞~
杨乔一个大喷嚏打出去,然后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坏了。
怀表从手里“哗啦”一声响,掉下去了,好巧不巧的磕在桌角上。
啪!
怀表上的玻璃,碎了。
杨乔的心好像也跟着怀表一起碎了,外公留给自己的东西就这么给摔了,完蛋,老爸老妈知道了,一定会抽自己一顿。
杨乔心里乱乱的,低头去捡,结果才刚碰到,就觉得手指一痛,被表面的碎玻璃扎了一下。
咝~
他疼得抽了口冷气,低头一看,拇指上的血珠子渗出,正好抹在了怀表上。
安静的阁楼,封闭的环境,鲜红的血在老旧的怀表指针上,杨乔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来,总觉得在哪里看到过这个画面,好像,是做梦的时候梦到过。
杨乔正想甩甩头,把这感觉抛开时,突然,奇怪的事发生了。
卡嗒,卡嗒……
怀表本来静止的指针居然动了。
难道这么一摔,居然把这旧怀表给摔好了?
不,不对,指针……
指针在逆转!
杨乔傻掉了,在他的视线里,怀表停滞的时间,开始走动,不是往前,而是往后一格一格的倒退,开始很慢,但越来越快,倒后来简直是疯转。
时间,仿佛随着这怀表在飞速倒退。
阁楼里所有的时间,空间都随着指针倒针在回溯……
公元二零一五,
公元二零一四,
……
无数个画面,仿佛静态电影,从眼前一一流过。
民国,战火纷飞,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眼前一闪,自己变成了清末民初时一位爱国商人,响应国父的号召,实业救国。
画面再闪,
杨乔看到自己是一位白衣文士,适逢元末明初天下大乱,他拱手向着上位一位麻脸的将军躬身道:“臣,刘基,当为吴王鞠躬尽瘁。”
画面越来越快,
恍恍惚惚间,杨乔觉得自己变成了很多人,经历了一段段历史。
最后,指针仿佛定格在一个画面上。
东晋。
正午的阳光,当空照下,鹿未玖抬头仰望一眼天空的日光,有些心绪不宁。
昨晚午夜推衍,卦象大凶,可是自己将方方面面全都想到了,并无任何疏漏之处,实在想不通,卦象究竟应向何处。
他转头看了一眼观露台上,晋帝正端坐在上面,目光带着笑意的看向自己,在晋帝身边纷列当朝诸位重臣,显然对这一次斗法十分重视。
也罢,都倒了这一步了,担心何用,
凭自己的修为,就算前途有何凶险,亦可以力破之!
这是他,身为天下风水首屈一指大宗师的自信。
“哼!”
对面一声冷哼,抬头看见一位脸颊瘦长,双眼炯炯有神,颔下留着三缕长须的中年文士,向自己一甩袍袖,然后抬步迈向祭天台。
天下名士之首,同时亦是风水大宗师,谢安。
今日由晋帝钦点,鹿未玖与谢安在祭天台大比。
胜者,将成为东晋护国国师,当今天下风水第一人。
鹿未玖集秦末炼气术与道家风水玄术于一身,以寻龙点穴,改天换命而名扬天下,而谢安亦是当世无双的易学大宗师,在鹿未玖成名之前,已经是名满天下。
天下,只能有一个第一人,
两人之间的较量,乃是宿命的对决。
鹿未玖收慑心神,走上祭天台,在谢安对面的蒲团盘坐下来,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似无形的火花碰撞。
双方,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必胜的决心。
“那么,开始吧。”
随着晋帝一声令下,大比,开始。
天空乌云翻滚,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搅动,
就像冥冥中难以捉摸的命数牵动。
这下面两人虽是凡人,但均达到人类智慧的极致,要以凡人之身,推衍大晋的天理和命数。
这天下,究竟会走向何方?
轰隆!
一道亮白的闪电当空劈落,
同一时间,杨乔“啊”的一声,猛地睁开双眼,
他大口的喘息着,额头上汗水涔涔。
刚才,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自己居然变成了晋朝那个风水大师,叫鹿未玖?还和谢安斗法,这太荒谬了。
鹿未玖是谁自己没听说过,不过谢安这人历史书上倒是看到过,大大的有名。
照这样看,那场斗法,应该是谢安赢了吧?
自古成王败寇,只有胜利者才能把名字留在史书上。
不过,刚才画面回溯自己的意识好像是鹿未玖一方的,想到赢的人是谢安,心里微微有点不舒服。
就在杨乔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奇怪自己怎么会看到古代的画面,还那么真实有代入感时,他的目光无意看到脚下那块怀表,愣住了。
怀表,还在走,但是指针现在是顺时针在走,
好吧,这个没什么奇怪的,但是,表面上的玻璃,先前明明是摔碎了的,才把自己手指割破,现在怎么好了,一点看不出有任何损伤。
自己手指还一抽抽的疼,提醒先前手指割破不是幻觉,那这怀表是……
杨乔脑子有点乱,
然后,他听到一声叹息。
这声音,很熟悉,好像包含着无尽的沧桑,寂寞,与不甘……
远处,有缈缈的歌咏声,那是魏晋风流,那是飞花落叶,那是一个极富妍丽,又无比张扬,民族之间血与火碰撞的大时代。
杨乔的瞳孔猛地扩张。
他看到了,眼前片片飞花,
柳絮东风,花谢花飞,这些都无法遮挡住那个人的风采。
他一步步走来,
身上带着魏晋名士之风流,眼神灿若星辰,包含着无尽的智慧。只是紧锁的眉间,透着无尽的寂寞之意。
这个人,
这个人是……
东晋风水大宗师,
鹿未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