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冬天,茶园一改往日生机盎然的景象,变得寂静起来。其实,沈家除了有大片的茶园生产茶叶外,在县城里还有一大栋别院,冬闲时候,多余的人都会到城里的商铺去帮忙。留在这里的,除了沈老太太,就是两个贴身丫头和看管茶园的下人。
丁雨晴走了很长一段路,都没有遇到一个人,她沿着茶垄间垒起的田埂,又走了很长时间,隐约看到茶园的尽头,一座灰瓦白墙的四合院在茶园的映衬下显得庄重古朴。
据说沈老太太出生在一个江南的大户人家,因为沈家老爷到江浙一带做生意,一次偶然的机遇,邂逅了沈老太太,从此便念念不忘。原本沈家这么一个大户人家,断不会将女儿嫁给一个外乡人。只是当时沈老太太娘家日渐没落,沈家老爷生意刚好越做越大,加上人又长得儒雅潇洒,做事也厚道,深得老太太父亲的欢心,便将沈家老太太许给了沈家老爷。
娶了沈老太太后,沈家老爷没过两年就带着她一起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在云泉村自家茶园里仿着江南建筑修了这座院子。
丁雨晴走的气喘吁吁,刚到门口,正好看到一个模样端庄的大娘提了篮子打开朱漆大门走了出来。丁雨晴急忙走了上去,拦住大娘问,“大婶,请问老太太可在家里?”
大娘穿着青色暗花的斜面襟衣服,领口和袖口用同色丝线绣着如意回形纹图案,下身着一条颜色比衣服稍深一点的青色宽腿裤,显得干净利索。看见丁雨晴一身缟素,眉目间又露出哀戚之色,大娘已经猜到了几分,她和气的问道:“这不是丁家的姑娘吗,不知找我们家老太太有什么事?”
雨晴看她的打扮貌似沈家的人,听她说话好似又认识自己,便哀痛却不失分寸的答道,“父亲昨日不幸病逝,因家中贫寒,实在没有办法埋葬父亲,还请大娘在老太太面前说点好话,借我点银两,等葬完父亲,我母女二人做牛做马,定要偿还老太太这份恩情。”
大娘微微沉吟了一下说,“既然如此,我先去回禀老太太,还请姑娘耐心等待一会。”
沈家老太太正在内院一棵大茶树下喝一杯香片,看见文娘迈着细碎的步子从回廊一路走来,便问道,“文娘,你不是赶集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文娘走到老太太跟前,站稳了身子,才说,“我刚到门口,就遇到丁家的姑娘,说是她父亲死了,来跟您借点银两葬她的父亲,我看她怪可怜的,就让她等在了门口。”
沈老太太放下已经送到唇边的茶杯,有点惊讶的问,“是每年都来采茶叶的丁老三吗?好好的怎么就没了?”
文娘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昨天我听阿才提起过,好像听说是生了什么急病。”
沈老太太叹了口气,“这年月,庄户人家生活越来越难,我换一身衣服就去看看,好坏舍她们一点银两,丁老三可是个厚道人哪!”
沈家老太太五十多岁的年纪,挽着发髻,发髻上插了一支玉钗,穿着一件暗红色家常的丝绸对襟衣衫,下面一条黑色裙子直垂到脚面上,温婉慈祥中自带一种家长的威严。
文娘立刻走到屋里,从里间的衣箱里拿出一件长及膝盖的深蓝色真丝织锦缎直襟衫,让沈老太太换上。
两人一路穿过回廊,走过大院,出得门来。丁雨晴还站在门前,看见文娘扶着一个老夫人出来,猜到便是沈家老太太,她强忍住眼泪,膝盖一软,直直的跪了下去。
沈老太太走上前两步搀起雨晴,叹了口气说,“姑娘不必伤心,你父亲是个好人,我没有不帮的道理。”她转头对文娘说,“文娘,你进去取一两银子出来,交给姑娘,让她回去给她父亲办丧事。”
文娘答应着进了屋。
丁雨晴满心感激,她微垂着头,轻声的说,“老太太此次肯相助,雨晴永生不忘,我和母亲也会尽快筹齐银子,早日归还。”
沈老太太看到雨晴虽然经历了丧父之痛,但神色哀戚之中言谈举止却得体端庄。加上雨晴声音温婉,长相秀气,特别是那双眼睛,一尘不染,干净澄澈,心里就微微一动。她拉着雨晴的手,柔声说“姑娘,钱还不还都没有关系,只是现在你父亲去世了,今后你怎么打算?”
丁雨晴眼睛蒙上一层水雾,“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葬了父亲,其余的事情还没来得及细想。”
沈老太太若有所思,她问,“也不知姑娘今年多大年纪,可有许配人家。”
丁雨晴不知老太太为何在此时会有此问,但想着毕竟人家帮了大忙,她只得如实答道,“我今年刚好十六,因为父母膝下只有我一个女儿,家母舍不得,所以并没有许配人家。”
沈老太太微笑着颔首,说,“那这样可好,我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成婚,小儿子刚好20岁,现在在城里读书,虽然顽劣,但天性善良,你可愿意给我当儿媳妇。”
雨晴的脸上飞起一道霞色,她低着头暗想,眼下父亲去世,自己和母亲无依无靠,而沈老太太既然帮了自己,必然要还这个人情。再加上老太太看上去面善,与其今后孤苦无依遭人践踏,还不如许下这门亲事,将来母亲也有个依靠。
这样想着,她也不闪躲,鼓起勇气大大方方的说,“早就听说老太太是个好人,能够给您当儿媳妇,这是雨晴修都修不来的福分,只是雨晴蠢笨,又没有读过什么书,恐怕委屈了少爷。”
沈老太太原本想着她是个女孩子,可能也不好回答她的问题。哪里知道雨晴不但不扭捏,而且回答得这样干脆。沈老太太原本就是个率性的人,雨晴这样倒很合她的脾气。她心中赞赏,面上更多了几分怜惜,“虽然你父亲不在了,但这婚姻大事,还得你母亲做主。既然你同意了,等你父亲百日之后,我去你家上门提亲。若你母亲同意,我们也就不必拘那些虚礼。虽然你父亲刚刚去世,但是这兵荒马乱的,日子难捱,早日把你娶进门,也好有个照应。”
雨晴低着头,说,“听老太太的便是。”
“三个月后,我们准时上门提亲。”沈老太太一口定下了亲事。
文娘刚取了银子出来,听到最后一句话,惊讶的立在门口。沈老太太看见她表情僵硬的望着她,也不解释,只是吩咐,“这姑娘现在是我定的儿媳妇了,文娘,你让阿贵叫上两个人,去帮着办她父亲的丧事。另外,再多拿一些银子出来,以后,她家的用度,都从我这里支取。”
文娘迟疑了一下,重新进院子去,不一会,两个穿着短衫,身强力壮的家仆跟在她后面出来,沈老太太吩咐道,“阿贵,阿才,丁家女儿如今是我沈家未过门的儿媳妇,现在她父亲去世,你们去帮帮忙,一切按照礼制来,不必太担心花费问题。”
阿贵、阿才面面相觑,不等他们回答,沈老太太又转过身,和蔼的说,“姑娘,你现在热孝在身,我也不便留你,要做什么,你尽管吩咐阿贵和阿才去做,不要见外才好。”
雨晴感激涕零,深深的对着沈老太太一拜,转身和阿贵、阿才离开。
文娘站在沈老太太旁边,看到雨晴走远后,才担忧的说,“太太,少爷不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吗?你这样替他定下婚事,他会不会不愿意啊!”
沈老太太脸色陡然冷硬起来,“俊杰一向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但是,他上次回来,居然为了那个女人和我大闹了一场,想都想得到,这个女子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只要有我在的一天,我是断然不会让她进我家的门。”
“可是,二少爷脾气执拗,我担心他一时接受不了。”文娘满脸忧虑。
“文娘,你也看见了,丁家女儿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不论是相貌,还是见识,都让人喜欢。这是打着灯笼都难得遇到的事,我相信俊杰是个明白人,时间长了,他一定会明白为娘的心思的。”
文娘不无忧虑的点点头,“但愿如此吧。”虽然这样说,但是她的心中仍旧隐隐浮上了一丝忧虑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