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灵棚。
黑布扎白花。
白底画黑字。
大红染棺材,黑白镶照片。
一盏长明灯,灯前点着几根长短不一的紫云烟。
一根写着生卒年的木牌,立在一侧。
棚前有几人散落着,或站或坐。
棚边是老屋的院子,院子里有人踱步,有人相对而立,小声交谈。
老屋的门大开着,里面隐隐约约的向外传着哭声与安慰声。
这些,在路的尽头。
在路的另一边,有一辆刚拐过来的小卡。
小卡的驾驶位上,那人的大脑已是一片浆糊。
一脚刹车踩下,泪水已然决堤。
肌肉由僵硬变为瘫软,嘴巴大张,却无一声传出。
头磕在方向盘上,细微的触觉提醒着他,这不是梦境。
手不听使唤地向车门伸去,不受控制的力量在车门上怼出了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坑。
门开了,人几乎是跌下了车。
艰难地爬起来,却也站不直身子。
只能蹲在那里,依旧无声,依旧泪流。
屋在尽头,人在这头,路不远,却好远。
那张黑白照,那张熟悉不过的脸。
那冷冽的大红,那刺眼的黑布。
让一个长挂阳光笑脸的人儿,乌云密布。
待姚天晴回过神来之时,已是在他妈妈的怀里。
身体还在微微颤动,泪水打湿的衣裤还未更换。
妈妈的手温柔地拂过他的头发,希望能拂去哪怕一丝的悲伤。
妈妈的脸有些憔悴,但脸上已不见泪痕,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轻抚孩子的头发。
“妈…”
开了口,却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今儿个上午十点多的事,很突然,没来得及告诉你。”
妈妈的语气很平静,如若不仔细去看,断然发现不了那微微颤动的嘴。
“什么原因?”
姚天晴缓过来了些许,正了正身子,却直不起弓着的背。、
“多种原因引起的并发症。”妈妈开口解释,顿了顿,又说道,
“其实我们昨晚在冰城,你爸爸当时已经快不行了,医生也说只能在ICU里观察,离开ICU就谁也说不准了。”
“你爸爸,他可能,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他说他不想呆在这,不知道啥时候就过去了,这离家太远了。”
“他说他死也要死在老屋。”
“你爸的脾气,谁也犟不过的。所以,今早我们就离开了ICU,坐着救护车就往回赶。”
“结果,就在上午十点多的时候,你爸爸在半路上就走了……”
这段话,姚天晴没有听完,听到昨天父母也在冰城的时候,脑子就开始嗡嗡的了。
后面的话,都是模糊地传入耳朵,一股无尽的懊悔在心头升起。
他不是后悔去接待了朋友,而是后悔为什么这么久,自己为什么就一通电话没往家里打过。
一天天的为什么要闹这个别扭,和家里联系一下能少些什么吗?
面子?
面子有什么用!
和家里人要什么面子!
可悔,是最无能的情绪……
一切已经发生,或许小卡只比救护车晚从冰城出发两个小时,但就这两个小时的距离,再给你一辈子的时间,你都无法再追上了。
哪怕他已经接触到了一些远非常人能遇见的东西,他也知道,
人死,不能复生。
两个小时,很短,却也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时光长河。
这时空的重叠与擦肩,是怎样的一个桥段?
想不明白。
唯一清楚的是,造就的结果,
是人间,再也无法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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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的习俗是,死后的第三天出殡。
姚同辉去世的消息,第一时间没有往外传。
周遭的都是他的老同学,老邻居,老朋友,虽然是首富离世,但他们也都尊重了家属的意愿,出了这块儿地,没人知道。
姚同辉的人缘儿很好,在发迹之前就是这样。
吃苦,肯干,劳动人民身上的品质,在他身上都能看到。
邻里、朋友、亲戚有需要帮忙的,绝对二话不说,招呼一声准好使。
最早养蜂那几年,更是忙活的紧。
这边夏天三四点天就亮,一两点钟他就已经出发去蜂场了。
忙完回来还会给姚天晴做饭,说实话,虽然姚天晴在外面很闯楞,但在家里是有点儿被惯坏了的。
姚同辉有着一手好厨艺,过年的时候,无论走到哪里,一桌子菜几乎都是出自他手。
他也很有艺术细胞,横笛、葫芦丝、电子琴他都会,也有一副好嗓子,唱歌也是一绝。
虽说字写的一般,但他画得一手好画。
这画也很不同,不是在纸上,而是在一种俗称为“树机子”的物件上作画。
画很别致,没有颜料,只靠划压造成的色差作画。
有一年姚天晴生日,就收到了一个画着《小儿垂钓》的树机子。
小姚天晴当时高兴地对每一个来家里串门的大人们展示这件礼物,听着客人们的夸赞,心里全是自豪。
姚同辉的口碑好,与哪怕是成为首富后,只要回老屋住的时候,也依旧该帮忙帮忙,该下厨下厨有着不小的关系。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在姚同辉去世后,有很多人过来帮忙、守夜、守灵的原因。
由于姚同辉有宗教信仰,使得很多习俗都变得从简,既不烧纸,也不烧香。
又因为生前最喜欢紫云烟,于是大家都会在长明灯前点上一根紫云烟,以示凭吊。
每一根烟都能点着,燃得很旺。
直到姚天晴的老爷,也就是爷爷最小的弟弟,也想点上给姚同辉点上一根。
但这根烟,无论如何也点不着,好不容易点着了,刚放在长明灯前,就灭了。
姚同辉的父母前几年都相继离世,除去兄弟姐妹,这就是最近的亲人长辈了。
周围人都说,这是姚同辉觉得让白发人含着泪送自己,实在是受不起这根烟呀。
转眼,已是出殡的日子。
一早,天阴沉沉的,来的人很多。
随着教会的人念完诵经,便开始了封棺仪式。
姚天晴打头,绕棺一周,最后一次瞻仰逝者的遗容。
要忍泪,泪不能落棺。
瞻仰完遗容,姚天晴跪在棚外棺前,厚重的棺盖缓缓地扣在棺上,将棺内与棺外彻底分割。
随后,便是封棺。
“轰!”
锤声很响,既锤在棺钉上,也锤在心里。
很痛。
泪,决堤;
雪,忽落。
七月落雪,与冤无关,只为挽留。
苍梧谣·封棺
匆!雪点棺檐忽卷空。头挨地,心碎锤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