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说的那些,竟全是对的,”一个人走到我跟前,正是方才攻击过我,刚化成人形不久的那只灵兽,他打量起我,冷冷开口,目光中满是警戒,“你到底是什么人?”
此时我才发现,它化成人形的时候,身材魁梧,剑眉星眼,长得还挺英气。
“我们有仇吗?”我同样警戒地开口,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和这个对我来说充满危险的家伙,拉开距离。
“……”他一怔,没有说话,似乎是没想到我会问他这个问题。
“刚才你们经过村子的时候,你踏破我屋顶,差点把我踩死;刚才,你又从天上冲下来,差点把我踩死;现在,你又气势汹汹地过来质问我,你是什么意思,”我凝视着他的眼睛,委屈而不甘地开口,“这次我要是回答得不让你满意,你是还要把我踩死吗?”
说罢,望着他和他身后一众高大魁梧的同伴,自知远远不是他们对手的我,不由得红了眼眶:“我是犯了什么错,还是哪里得罪了你,你竟对我如此步步紧逼?”
“噗哈哈……”话音一落,灵兽们的声音陡然插了进来,吓了正全神贯注抗议的我一跳,我不禁停止发问,诧异地扫了一眼众人。
只见他们眼中并无敌意,只是好整以暇且饶有兴致地将我二人望着,似乎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插曲,我紧绷的心弦放松了一些。
“我……我不是故意的……”那男子回头看了眼大笑的同伴,有些无措地挠了挠后脑勺,道。
不是故意的?那也就是说,它与我之间并没有什么仇,那我就不用担心他接下来会把我怎么样了,只是……只是不知为何,心里竟突然腾起一股无名火,就好像别人拿刀杀了你,最后看着你死状惨烈的尸体,不以为意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在下只是手误”一样。
“不是故意的?一句不是故意的就能抵消你连踩了我好几次、并且只踩我一个人的事实了吗?!”我大声道,因为过于生气,竟一时忘了恐惧为何物,将之前对这些庞然大物的害怕,丢到了九霄云外。
“噗哈哈……”灵兽们的笑声再次响起,这与此时对我而言本该严肃的氛围十分违和的笑声如当头一棒,让正在气头上的我一愣,立即意识到了什么:
它们为什么要笑?难道现在我这痛心疾首的样子,很可笑吗?!
“对……对不起……”在灵兽们的哄笑声中,男子红了脸,颇为局促地道。
“……”我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件事会出现这么大的反转,本以为下一秒就会大发雷霆,然后毫不犹豫地踩死我的人,竟然跟我,道……歉……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那,那你还有别的事吗?”趁势,我忙转过身,双手背后,强壮镇定地冷冷开口,摆出一副不在追究的姿态:
赶紧见好就收!要不一会儿等它改变了主意,就晚了!
“没事了没事了,嘿嘿。”见状,男子果然“中计”,立即忙不迭地开口。
“没事我就走了。”
“嗯嗯嗯!”
走到之前村民们看热闹的那片树林,我才敢收了强装出来的“理直气壮”的气势,回头望向那只一身杀气的灵兽,见它没有追上来,才终于地松了一口气。
好险!
不过,刚才那些灵兽虽然看起来很凶,而且踩我的那只脾气还不怎么好,不过却粗犷豪放,头脑简单,不像那些人类,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做些弯弯绕绕的事,让人摸不着头脑。
如果不是那只动不动就要踩死我的灵兽跟我八字不合,我倒是挺想和这些灵兽做个朋友的。
此时,这片树林里已空无一人,族人们显然已经回家了,不过,既然还能回家,说明之前跟我一样,虽然被妖怪和少年的打斗波及,但是并无大碍。
可我猜错了。
回到村子以后我才知道,竟有近乎一大半的村民都受了重伤,由于人太多,师父的药馆里已经招不下了,只好让药馆旁边的人家把屋子腾出来。
“怎么会这样?”我难以置信。
同样受了那一击的波及,而且我比他们离事发点更近,为什么我安然无恙,他们却反而受了重伤?
“你到底是什么人?”那个灵兽的话陡然浮现在耳畔。我抬起双手,想起在羊圈出现的指尖火,想起愈合自己身体的诡异蓝光……是啊,直到今天,见到那些具有和异能相似的法力的妖怪,我才再次想起当初自己开到这个村子的目的——
寻找自己的身世。
“那些妖怪太厉害,又进行了两次交锋,我们肉体凡胎,怎受得了那么强大的法术!”师父的话拉回了我的思绪,我抬眸,对上师父焦躁的目光。
两次?
第一次交锋我知道,是两伙人刚开始打的时候,我还被那股强大的力量直接击飞了出去,可那第二次是什么时候?
苦思了片刻,我方想起来:第二次,应该是蓝衣少年破诛心阵的时候,只是那时我正在被那只和我八字不合的灵兽追着踩,光顾着逃命了,所以才对那次的交锋没有任何印象。
可那是最激烈的一次交锋,蓝衣少年元气大伤,布阵妖怪全军覆没,按理说,光阵底下的我一定会被连累,而且还是首当其冲,即使不死,也会丢掉大半条命,但现在,我不仅没丢半条命,而且只是受了些轻伤,会产生这种结果,应该是那只还未化成人形的灵兽在追着我踩时,巨大的身躯替我挡去了交锋时所产生的大部分冲击的缘故。
本来差点被踩死,但却因此躲过了另一个劫难,这大概就叫因祸得福吧。
师父还要说什么,目光却落在了我的身上,眼中浮起一抹疑惑:“有鱼,你没事?”
“啊?我……”心上一紧,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虽然我现在比谁都想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弄清自己的身份,但我还没想立即就离开这里,因为寒倾墨说,我一个人根本没办法在危机四伏的大山里生活,而且让我在这里等他,如果我走了,他回来就找不到我了。但是,如果被村里人意识到我不是人类,他们一定会立即把我赶出去的!
“师父,你也受伤了啊……”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我,只好顾左右而言他,见师父身上包扎了很多布条,便扯开话题道。
“嗯。”师父嗯了一声后,便继续工作了,没有继续追问。受伤的村民实在太多,他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有鱼,帮我把止血的草药拿来,”师父一边忙着给一个村民包扎伤口,一边道。闻言,我忙找到草药,递到师父跟前。
接过草药,师父欣慰一笑:“幸亏你没什么事,否则都没人给我打下手了。”
“我天生命硬,嘿嘿……”搪塞一笑,我道,心里暗松了一口气——这件事终于可以顺理成章地翻篇了。
几日不眠不休的忙碌下来,重伤的村民终于全部脱离了生命危险,本以为此事一了,就可以安安心心地休息一下了,然而不等村民们完全康复,男女老少们就开始准备瓜果牲口、彩带篝火,张罗起一年一度的祭神大会来。
族人们要祭的神,就是那个曾在妖怪手中将他们祖先救出的仙女。
虽然她曾以不共戴天的敌人的身份,出现在我的梦中,而且她似乎真的与我有着一些我现在还不知道的联系,但梦毕竟只是梦,我还是愿意相信,她不是我的敌人,只是我心中那个让我崇拜却陌生的女神。
据村里的巫师说,为了保护村民,女神离开这里之前,曾留下了一颗冰蓝色的辟邪神珠,这颗珠子被村民奉为镇族之宝,放在神女的石像之中。
这颗辟邪神珠能量强大,自从有了它,村民们从未被任何妖邪伤害过,这也是每天闭户后,那些张牙舞爪的妖怪,只是在天上飞,却从来没有落到村子里来的缘故。
之前村人以为我不敢夜会村长,也并不是因为妖怪会下来伤人,而是因为他们害怕妖怪,所以觉得我也会害怕。
忙忙碌碌中,时光一闪即逝,很快就到了祭神大会。
祭神大会是在入夜后举行的,也是一年中唯一一次村民们入夜后不闭户,一起走出家门举行活动的一天。
村民们穿上像鬼怪一样造型奇特的衣服,带上丑陋吓人的面具,一起祭拜女神、围着篝火唱歌跳舞、听巫师讲故事、看少男少女组对儿跳舞,前所未有的热闹。
一开始我还有些拘谨,毕竟是第一次参加村里这么隆重的活动,直到几个村民过来帮我换衣服,戴面具,把我拉到村民们载歌载舞的大队伍中去。
我从来没感到这么幸福过。
尽情地笑,尽情地跳,尽情地笑,尽情地唱,什么也不用担心;手拉着手,肩并着肩,眼眸映着眼眸,笑容牵着笑容,我似乎已经跟这里的所有人融为一体。
融为一个,和谐温馨,血溶于水的大家庭。
简单,安宁,而温暖。
想着,跳着,唱着……正当我几乎完全沉醉于这热闹温暖的大会中时,突然一声惊呼打断了一切:“不好了!神象裂开了!”
“什么?!”众人脱口惊呼,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广场中央的女神石像。
石像上不知何时爬满了裂痕,而且那些裂痕不断蔓延,就像蜿蜒的小蛇,不过片刻功夫,就从石像的脚底爬到了石像的头顶。
碎裂的“咔咔”声不断从石像身上响起,攥紧了广场上屏气凝神的众人的心脏。
“石像与辟邪珠命脉相连,辟邪珠碎则石像毁——石像崩塌,是因为有人毁了石像里的辟邪珠!”巫师的声音陡然响起,如同一个惊雷,在众人心头炸响。
“是谁毁了辟邪珠?辟邪珠能量那么强,妖怪根本接近不了它啊!”闻言,村民中一个男子道,话音未落,只听“碰”地一声巨响,大小不一的石头迎面扑来——石像彻底塌了。
“快跑!没了辟邪珠,天上那些妖怪会扑下来吃了我们的!”最后听见的,完整清晰的声音,是从巫师口中传来的,紧接着,奔跑、惨叫、哀嚎、哭泣……各种断续、模糊的声音掺杂在一起,嘈杂混乱,分不清哪个人是哪个人,入目的,只有那些从天空上冲下来的硕大黑影和族人们破碎的肢体,飞溅的鲜血。
像被人打了一闷棍,我愣在原地,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这是个什么东西,你们怎么都躲着她?”耳畔响起一个尖锐怪异的声音。
“不知道。不过这家伙看起来有至少有五千年的修行,是个硬骨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少惹为妙。这些普通的人类,就够我们吃的了。”另一个略显平和的声音道。
“人类……吃……”
木讷地重复着那个声音说的话,一片空白的大脑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冲突出来。
血……破碎的……身体……目光缓缓扫过四周,几截断臂旁,一只正咬住少女胳膊的怪物映入眼帘,这个怪物被我木讷的眼神迅速放大,最终化作一个惊雷,一下子炸醒了我:
是妖怪,是它们袭击了村庄!
丹田像突然被人打了一拳,一阵钝痛,紧接着,一股异常浓烈的冰冷感从丹田径直涌上胸口。
好冷,好冷……
这种寒冷的感觉,我曾在梦境中经历过一回,所以并不觉得惊讶,只知道自己想杀了这些妖怪,保护正在遭受攻击的村人们。
“五千年修为?呵,那也是个一无所长的废物。我就不信,”之前那个尖锐怪异的声音再次响起,“麻雀窝里还能孵出一只凤凰来!”话音刚落,胸口陡然一痛,像有什么东西穿过。
方才那股堵塞在胸口的寒气在这个东西穿过的瞬间,洪流一般涌向我的四肢百骸,那陡然席卷全身的寒意,如万箭穿心。
“啊!!!”我痛苦大呼,在声音喊出口的瞬间,身体那股凛冽的寒意,瞬间从身体喷薄而出。
下一秒,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耀眼的光芒迎面射来,我眯起双眼,将目光移向对面:只见整个村子变成了一座冰城,房屋、道路、草木……目之所及,全是一片反射着阳光的刺目的冰蓝。
方才还在张牙舞爪的妖怪,此时已经全部被寒冰冻结,变成了一座座奇形怪状的冰雕。而有一个黑色的身影,此时正停在我胸前,背对着我,以飞翔的姿势,被冻结在半空。
它,应该就是那个穿过我身体的东西。在它的尾巴处,还沾着和我胸口流出的血一样颜色的东西,它是像一只鸟的妖怪,而在它的头顶上,印着一个骷髅状的图案,不知道这个图案代表什么妖。
“巫师!小红!李大婶!王二哥……”我沿着村里的街道,一边找一边喊。
从发现寒冰到现在,我还没见到他们的影子,不知道那些幸存的村人们现在都怎么样了。
可是,自从那股寒气从身体里涌出,一股被掏空的疲惫感便一阵接一阵地从全身各处袭来,没等找到村民,我便昏了过去。
黑暗。
又是无边无际,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我知道,我大概又在做梦了。
“有鱼,快走,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再也,不要回到这里!”那个神秘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中满是无助与悲伤,如一条被搁浅在岸上,即将渴死的鱼。
女子这充满无助和悲伤的声音,让我被感染到了似的,心上不由得一痛。
“你是谁,为什么要跟我说话?又为什么,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抬眸四顾,想看见那个女人的身影,可入目的,却只有一眼望不到边的黑暗。
“怎么办?杀了她?”李婶的声音从空中响起,如一道闪电,划破了眼前的黑暗。睁开眼睛,李婶放大数倍的脸,出现在了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