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通向浅见山庄之路（二）

2056年12月7日。晚上21时。

加瓦曼蒂阿尔伯塔省埃德蒙顿。

奥斯汀圣瓦尔基里学园临时营地。

这个“军事营地”的正身，其实是一所被军方征用的公立高中。

“征用”一词听上去似乎充满强迫的险恶气息，但实际上在宁恩来袭、整座城市陷入混乱之初，这里就已经是人去楼空。

值得庆幸的是，这所足以容纳上千人的高中，其所配套的基础设施由始至终都未受到战火波及，拜此所赐，这里成为了后勤局眼中用来安置这群来自奥斯汀的“特殊客人”的“绝佳地点”。

毕竟无论怎么看，栅栏、暖气、床铺、食堂、医务室一应俱全的学校，都要比人满为患的军事基地要强吧。

只可惜这般舒坦的日子没过多久，就随着日益激烈的战况、捉襟见肘的补给，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如之前所提及到的那样，在饥饿、疾病、恐惧的下，当初树不子们一张张意气风发的年轻脸庞，正渐渐被满脸的惶恐、悲怆与不安所取代。

名为“消极怠战”的幽灵正旁若无人地在这个营地肆虐。

任由这种风气发展下去，不用多久，各个特务小队就会濒临崩溃的边缘。

可除了鼓励大家坚持就是胜利、不断宣传“援军很快就到”的消息来安慰大家、决心与大家风雨同舟以外，能阻止奥斯汀圣瓦尔基里学园变成一盘散沙的，只有冷酷无情的军令与子弹。

可以的话，特洛伊实在不想走到这一步。

然而经历了阿尔伯塔大学的那场恶战之后，终于还是无可避免地走到了这一步——

刚下直升机，甚至还没来得及将负伤的米娅送到医务室，特洛伊就被一大群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迎接他的，不是对凯旋而归的英雄发出的喝彩与掌声，而是一双双被不满、憎恶充盈的目睛。

特洛伊很希望这是自己的错觉，但是……气氛确确实实是在一瞬间险恶起来。

尽管如此，他依然目不斜视地瞪着为首的高大少年。

达米恩·威廉姆斯——奥斯汀圣瓦尔基里学园实力名列前茅的树不子，同时也是学生会会长竞选期间特洛伊的劲敌。

自败选以来，他就开始以“意见领袖”的身份自居，与身为学生会会长的特洛伊之间的关系可谓水火不容。

即使是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哟，我们的大英雄终于回来了呀，今天又拿了多少自己人的命给自己的履历镀金啊~”

他仍旧是狗改不了吃屎。

放在平时，他要是这么冷嘲热讽，特洛伊可以眼不见为净。

可今天……自己的青梅竹马米娅·兰德里差点死在宁恩的爪牙之下，他居然还如此厚颜无耻地凑上前来，就真的没理由再保持沉默了。

“本次作战行动一共有50名学生参加，轻伤10人，重伤8人，牺牲5人——威廉姆斯，我知道你妹妹牺牲了，我向你表示最诚挚的哀悼，也向她的勇敢无畏致以最高的敬意。但如果你是对担当本次作战行动指挥官的我有什么意见，可以当面向我提出，我也愿意虚心接受你的批评，完全没必要找这么多人来围观，不是吗？”

“你也知道佐伊死了——”

威廉姆斯的笑容消失了。

“既然你早就知道伤亡会这么严重，为什么还要接这种任务？！明明你早就知道第75重装甲游骑兵团那边是什么情况了吧？！你又为什么还要去答应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如果不是为了帮自己的履历镀金，你倒是说说看是为什么啊！”

要知道在过去，无论威廉姆斯对特洛伊这个学生会会长有多少不满，都不会付诸于暴力，如今他却毫不犹豫就拽住了特洛伊的衣领。

他有多么的愤怒，可想而知。

事发突然，米娅被吓呆了。

在这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时刻，即便艾芙琳有想要阻止二人争执的意思，却迟迟找不到插话的时机。

“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吗？如果我不接下这个任务，游骑兵团就必须孤军奋战，遇到子爵级宁恩那种级别的敌人，你认为他们有多少成胜算？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万分之一？不要忘了，他们要是完蛋了，你觉得我们还能独善其身吗？”

“唇寒齿亡”这么浅显的道理，只要稍有战斗经验的人都不可能不明白。

可在这种时候，这样的“大道理”，却难以称得上是“适合时宜”的发言。

最好的证据，就是听到这句话以后，围观众人不约而同露出“又是这一套”的厌烦的表情。

大概是因为正在跟威廉姆斯据理力争的关系，特洛伊无暇顾及围观者的反应，可这一切，他身旁的两位少女——米娅与艾芙琳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退一步来说，就算撇开我们能不能够独善其身这个问题，我们每从宁恩手里夺回一个阵地，战况就会开始向好的方向走，我们就能更好地保护更多的难民！”

“难民难民难民你这么喜欢的难民的话怎么不把他们接到你家别墅里去住！把话说得这么好听……说白了，你不就是那种慷别人之慨的‘圣母’而已嘛！”

“这与我的政治立场无关。”

明知话题正从“就事论事”迅速转向“人身攻击”，本应该就此打住。

可就在注意到围观者眼神中的异色之后，特洛伊不禁攥紧了拳头。

他已经察觉到，无论有意无意，围观的众人都在向威廉姆斯靠拢，而如今还站在自己这边的，却只剩下不知所措的米娅和沉默不语的艾芙琳。

不在这里扳回一局的话，必将贻害无穷。

“我知道的哦，你老爸是国会议员吧？还是总统候选人！”

结果，威廉姆斯却还非要以唯恐有谁会听不见的超高音量大声宣告道。

“这与我父亲无关！”

“怎么没有关系？反正你是他的接班人，他就趁机把你送来这里镀金，从宁恩的爪牙之下拯救埃德蒙顿的‘大英雄’——多棒的头衔啊！退役以后，光靠这面‘金字招牌’，想必你就能跟你老爸一样在国会平步青云了吧！你们这些自私自利的达官贵人，哪管我们这群学生的死活！”

“我从来没有这么说过！”

“没有说过而已，谁又晓得你有没有这么想过啊~”

“这都是你个人的臆测！光凭一己之见就对别人盖棺定论，你就不觉得有失公允吗？如果你非要坚持自己的想法的话……那好，在场这么多人，有谁听说我发表上述言论的，大可站出来，我们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去风纪委员会对薄公堂！”

自这一番慷慨陈词爆发而出的惊人气势，让特洛伊成功压住了人数众多的一方。

“怎么？刚才不是还说得这么头头是道的吗？现在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了呢？”

至少从威廉姆斯后退两步这个动作来看，就说明他终究没能摆脱“乌合之众”这个角色的局限性。

“既然没人说话，那么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我，特洛伊·亚当斯，为人如何，平时大家有目共睹，如果对我这个学生会会长有什么异议，我欢迎你们投诉，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对于拒接接受命令的人，我将会以逃逸罪论处。”

此言一出，现场一片哗然。

不顾台下的窃窃私语，特洛伊径直公布道：

“也请各位同学放心，增援部队已经在路上了。”

看到少年的拳头终于放松下来，米娅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

“真不愧是议员的儿子，好大的官威啊，看来是铁了心要杀几个人祭旗立威了是吧？”

威廉姆斯却完全没有就此打退堂鼓的意思。

“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明明就是要我们给难民陪葬不是吗！”

特洛伊的冷静，换来的却是威廉姆斯凶光毕露的瞪视。

谁也不知道特洛伊的冷静能维持到什么时候，米娅只知道，自己这个青梅竹马从来都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好先生”，从以历史上最高票数当选学生会会长这一点来看就能明白。

可相对应的，一旦失去冷静，就会瞬间陷入怒不可遏的状态，到时候跟他说什么都没用了。

“我知道每个站在这里的人都很不容易，但请大家不要忘了——我们是树不子，我们是军人，军人应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现在我们接到的命令就是保护这座城市的平民。”

“你当自己是神啊！就凭我们这点人怎么可能打救得了这么多难民，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

话还没说完，威廉姆斯没敢再吱一声。

原因再简单不过。

很清楚他接下来要说什么的特洛伊毫不犹豫地拔出了手枪。

先前还聚集在威廉姆斯身边的“支持者”们，迅速且狼狈地逃离现场。

“达米恩·威廉姆斯同学，请马上收回你的发言，如果你能马上收回你的发言，我可以当作没事发生过。”

很讽刺的是，这位在同学眼中敢于针砭时弊的“意见领袖”，在瞥见特洛伊扣下击锤的下一刻，就立马连道不是。

乖得就像是一头绵羊一样。

然后，特洛伊连看都没看这家伙一眼，就扶着米娅穿过他的身边，仅仅在他的耳边留下了这么一句轻语：

“达米恩·威廉姆斯同学，请你记住，我之前之所以不跟你计较，是因为你是艾芙琳的堂弟，我不想让她难做人，但在这种非常时期，你要是想当逃兵，我管你是总统的儿子，我也照样收拾你。”

而闻及这句话的，不止威廉姆斯一人——

“所以说，刚才艾芙琳一声不吭地走掉也就算了，米娅你怎么也一声不吭地抖个不停？”

“我……我只是觉得有点害怕而已。”

“害怕什么？”

“你。”

……